第十五章 愧疚
為什麽，為什麽打不通，原先剛壓下去的不安這時候又重新出來作祟，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但是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他可能出事了。
第三通電話打過去，還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之後，她整個人已經蒙了，如果他出事的話，她該怎麽辦？
這時候應該找人問問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花美男和彭小豬，可偏偏她沒有他們的電話，那時候，他隻輸入了他一個人的電話。
她要去找他。
出了門，才發現自己竟然對外麵一無所知，她好像已經在屋子裏待得時間太久了，以至於她完全不知道公交車站在哪裏，完全不知道現在該從那條路走？
該從哪一個三岔路口拐彎。
她的茫然，讓人心痛，可誰都幫不了她。
沿著路奔跑著，可這裏，她四目相看，隻看見高樓大廈，隻看見四四方方的天空，除了這些，她什麽都看不見，不管是從哪一個方向看去，都是一樣的車輛，一輛的人一樣的樓。
“阿軒，你在哪裏？”
她低低的抽泣聲，引來了路人的關注，他人的竊竊私語進入了她的耳朵，還以為她是失戀了。
誰可以告訴她，這是為什麽，為什麽？
而此刻被呼喚的人，正在醫院外麵，不光是黎承軒一個人，還有黎家的所有人都在這裏了，甚至連楊若晨都在這裏，誰都知道，發生了重大的事情，不然，不會每個人都是如喪考妣。
沉默的氣氛，就像一張大網，把所有的人都圍在了其中。
每個人的心都揪緊著，若是出了什麽事情，老爺子才是這家的主心骨，他出了事情，對黎家來說沒有什麽好事情。
“說說吧，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爺爺氣成這個樣子，要被送進急救室？”
說話的是黎承軒的爸爸，隻是這個爸爸，在他的童年裏送來不曾給過他一點溫暖，記憶裏的他，一直都是聽爺爺的話，不管對不對，隻要爺爺發話，他就不敢不從，在他眼裏，這是個懦弱的父親。
當年他被送進精神病院，是爺爺一個人說了算的，其他人都沒有說話的份。
包括他的父母，也一句話不說。
他討厭這個父親，他從來沒有為兒子爭取過一個權力和機會，在這個家裏。
這次的婚姻而是這樣，誰都沒有問他的意見，就已經下了決定。
“軒兒，你說說，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爺爺會躺在裏麵呢？
你說話呀！”
這次邊哭泣著便推攘著他的身體，他的媽媽，每次遇見什麽事情，就隻會這麽哭著問他，像以前那樣。
那時候，他求救的目光掃過這家裏每一個人，但是誰都沒有回應他的目光，隻是用冷漠在包裹了，淡淡地撇開了視線。
在這個家裏，隻要有爺爺的寵愛，就是家裏的小霸王，可是失去了爺爺的寵愛，他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
在那年冬天，他忽然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此刻他的心已經沒有半點起伏。
隻因，沒有人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的。
“就是你們想的那樣。”
他沒有多餘的語言，也沒有任何表情，鳳眸淡淡的，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把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真可笑，這麽大的家族，竟然是一個老人在全盤做主，沒有了這個老人，全部都散成一盤沙子了。
驚恐和不安在這些人的眼底掙紮。
現在，他把這位“主心骨”
送進了醫院，算起來也是這個家的“罪人”
了。
誰還會對他有什麽好臉色。
“軒兒，這次你真的闖大禍了，這麽可以這麽對爺爺，不管怎麽樣，他也是你爺爺，你怎麽能傷害爺爺呢？
你太不懂事了！”
說話的是他的伯伯，也是他爸爸唯一的兄弟，他臉上滿是心痛，仿佛在痛心他的不懂事，但是他眼底的精光，黎承軒又怎麽會沒有看見，他是在算計爺爺那個位置的接班人吧。
一直以來，爺爺最滿意的人就是他，現在他做了這麽“大逆不道”
的事情，那麽就該被踢出了名單。
“可不就是，爺爺就是爺爺，不尊重老人，做出這樣的事情，是會遭天譴的。”
另外一個女人，是他伯伯的妻子，她此刻的附和，更讓他明白了這些人的心理。
就連親生父母都沒有為他說一句話，跟別提外人了。
此刻連父母的眼神都變得陌生而恐怖了。
在這裏，他覺得窒息。
恰好這時候在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震動了，正要接電話的時候，手術室的燈卻熄滅了，帶著白色口罩的醫生推門而出，一眾人全部看著他，期待著他說些什麽，而似乎是知道了現在什麽情況，手機竟也停止了顫動。
醫生摘下口罩，臉上的表情並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醫生的話說完，站在外麵的眾人，尤其是女人，都開始嚶嚶地抽泣起來。
“病人還有話要對他的孫子說，請問哪一位是他的孫子？”
黎承軒的眼睛閃了閃，不知是為什麽，眾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忽然看透了這個家裏每一個人，那些眼神背後，掩藏著的醜陋的心。
“爺爺隻說了要孫子嗎？
確定說隻是孫子沒有其他人嗎？”
出聲的人是大伯，也就是爺爺第二個兒子。
“是，病人是這麽說的。”
黎承軒忽然覺得可笑，這就是所謂的親情嗎？
在這時候還需要這麽緊張嗎？
怕什麽，是在害怕什麽呢？
不管之前有多少怨恨，畢竟爺爺還是曾經疼過他的，死者為大，他還有什麽好計較的呢。
向前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已經動搖了。
病床上的老人，看起來很憔悴，他的樣子完全是沒有血色的一張臉，別說是血色了，感覺好像是隻剩下一副骨架和一張皮的老人，這時候脫去了威嚴的老者，才忽然變得像那個爺爺了。
隻是沒想到，看見他這樣的樣子，是在垂死掙紮的最後一刻。
“過來。”
他蒼老的手已經變成了枯枝幹，朝著黎承軒的方向招了招手，聲音裏已經沒有多少分力氣，至少在他看來，已經是呼出的氣多了。
他依言走到他身邊，他的身邊沒有什麽人，“坐吧。”
“你知道吧，我這一生都在為這個家而奮鬥，為了黎家能夠像以前那樣，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在我之後，卻沒有能夠繼續我的執著的孩子。
我那兩個兒子，都缺乏了一種霸氣和魄力，這樣的他們是沒有辦法成為黎家的頂梁柱的，也沒有辦法支撐整個黎家繼續走下去，而你，我唯一的孫子，正是我看中的唯一的繼承人。
軒兒，若是你三叔還在，或許我會把這個重擔交給他，可惜，他走得早，我已經老了，馬上就會離開這裏，但是黎家還在，還需要人支撐。”
老人說到這裏，若是黎承軒還不懂的話，他就太遲鈍了。
老爺子竟然是讓他繼承下來黎家的一切嗎？
可那是他願意的嗎？
就為了他不願意的事情，所以一直在逼迫著他。
在痛苦的邊緣延伸著的歡喜，都是他的傑作嗎？
“說到現在，爺爺，其實你還是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一直以來，你都是那麽獨斷的，一直都是一個人下命令，然後所有的人都要遵從你的意思，但你的一意孤行，會給周圍的人帶來多少的傷害，你從來不想。
說到底，爺爺，你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老人似乎不否認這件事，他略有感慨：“不管你怎麽想，軒兒，你身上都還有一個黎家，這是你不能放下的重擔，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下。”
他沉默著不說話，但是還是能夠看見所有的一切，家裏的其他人其實是對這個“重擔”
甘之如飴，但他卻不屑一顧，就是這麽簡單，並非人人都渴望這些，卻所有人都用欲望的眼睛來看待，這時候，什麽東西都充滿了欲望了。
不幹淨。
不能放下嗎？
為什麽他要為了這樣一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家族而奉獻自己的一生呢？
“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老人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睛，這個大半生都在戰場上度過的老人，這個已經滄桑了大半生的老人這個總是不苟言笑的老人，這個自尊心超強的老人，這個總是一臉驕傲的老人，竟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對他道歉了。
他竟然對他道歉？
為什麽？
為什麽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給他這麽大的愧疚，為什麽要讓他放心不下，為什麽要讓他有所猶豫。
當他一臉痛苦地走病房的時候，外麵的人焦急地像什麽一樣了，可是就算如此，他還是很鎮定地走出了病房，關上了門。
“爺爺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丟下了一眾人，悄然走出去，在這個世界，已經消失了一個爺爺。
他剩下的還有什麽。
這個還是六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