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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陳家莊內戲員外

  陳員外名啟德,字江務,並自號築園主人。乃是政和初年的秀才,只因秀才中的晚了,舉人卻屢試不第,因此將功名的心也灰了。又繼承了祖上的產業,只在莊子里做個富家翁。經營幾年,因此有些規模,只是家裡有一子,縱容久了,倒成了庄中一霸,莊戶中人,身有怨恨,卻無可奈何。


  鄭屠不理會,只顧推門而入,沖那慌張出來的陳員外,大笑道:「某乃渭州鄭屠,綽號鎮關西的便是。在這莊子里也有個親戚,原想拜會與你,卻不防吃了你家裡的打,因此來討個公平。」


  陳員外見鄭屠鐵塔也似的身子堵在門口,不由心慌,忙對那門子喝道:「小畜生,也不看緊些門,卻將這等人放了進來,還不去招呼人手。」一面說,一面又迎著鄭屠,瞪著眼道:「你這黑廝漢,好不講道理,我何時打了你家的親戚?」


  鄭屠指著身旁的陳老實嘿然道:「這位老爹卻是俺家小娘的父親,你打了他,卻不是打了俺家的親戚?俺輕易不上門來,若是不說出道理,俺還在此地不走也。」


  「你這廝,恁地可恨!」陳員外恨聲道,「陳老實是你家親戚不假,卻恁地要使得他來說項與我?只說要買我的莊子。豈有此理,此乃祖上基業,豈能說賣?卻不打他打誰?」


  鄭屠冷笑一聲道:「俺敬重你也是個讀書人,如今還與你說些道理。你卻要胡亂耍狠,只道俺鎮關西的名頭卻是這般好相與的?」


  那陳員外見鄭屠凶神惡煞,心下不由先怯了幾分,放低了聲音,顫聲道:「你——你這廝待要怎地?若是要買我家基業,卻是妄想。」


  鄭屠冷笑道:「原本也是想要買你這基業的,如今你卻將俺家親戚打了,因此也只顧討些湯藥錢。」


  正說話間,卻聽得那門外一聲怒喝道:「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望八,吃了雄心豹子膽,卻在俺家中尋釁鬧事。」說話間,只見一個莫約二十許青年,歪戴著英雄巾,腰扎寬幅英雄帶,手執一根哨棍,從門外跳將進來。他身後隨即湧進莫約三十許庄丁漢子,手執刀槍棍棒,頓時將鄭屠並陳老實圍了起來。


  「這——這——如何是好!」陳老實有些腿軟,一絲兒使不上勁,軟軟的就要塌在地上。卻吃那鄭屠一把提住了衣領,這才支起身子來,卻苦著臉,說不出話,身子也哆嗦起來。


  「你這廝,還不快快離開這裡,不然打折你的腿!」陳員外見強援來了,頓時來了精神,只站在那人群之外,一手指著鄭屠喝道,「俺也道甚麼鎮關西,不過是渭州城一潑皮罷了,卻還敢在這裡行兇?小的們,將這腌臢潑皮趕將出去。」


  那為首的青年正是陳員外的獨子,喚作陳洪的。只是平日里不喜讀書,只幹些持強鬥狠,強拿強要的買賣,又好使強棒,只將這莊子內外攪得雞飛狗跳,聞著無不避讓,莊子內受其禍害的莊戶們倒送了個名號叫做混世魔王。


  卻聽得這陳洪大笑道:「俺也聽聞渭州鎮關西的名號,卻是個操刀賣肉的屠夫。呸,你也敢稱鎮關西?小的們,將這廝拿下,打折了腿,趕將出去。」


  庄丁鼓噪起來,拿起刀槍棍棒,吶喊一聲,就朝著鄭屠逼近過來。


  鄭屠也不慌張,只是一手提著陳老實,慢慢的望門外退去。口中只道:「要打折俺的腿,卻不是個易事,俺今日也不傷你家性命。若是要相逼,只管認得俺的手段。」一面說,一面退出了門。


  那些庄丁也知曉鎮關西的名號,自然也不敢過分緊逼。待到了門口,只聽得鄭屠提起陳老實,一個跳躍,到了門下,忽地放下陳老實,兩手就攀住了門口的一隻石獅子,只見得他猛然喝得一聲道:「起!」但見那五百斤重的石獅子,生生吃他提將起來,高高舉過了頭頂。


  眾莊戶嘩然大驚,不想這鄭屠力大如此,慌忙往後退卻了幾步。便聽得鄭屠哈哈大笑道:「我的兒,接好了,這是你家的獅子,自當還與你家。」說罷,只顧將手中石獅子望那門口投擲而去。


  「不好也!」陳洪見那石獅子從那半空中朝著自家砸過來,不由駭的腿兒都僵直了,渾身動不得半分。眼見得,就要被這石獅子砸個稀爛。卻吃那身旁庄丁慌張的推開。


  方一躲開,那石獅子便擦著頭皮而過,「咚」的一聲巨響,將那地兒也震得顫抖起來,塵土四濺,直落到那陳員外面前,濺了他滿臉的塵土,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眾庄丁這才回過神來,但見鄭屠又迴轉來,朝著眾人逼近過來,不由自主,嘩啦一聲,退了好幾步遠,只要離著這煞星遠一些。


  這些庄丁,平日里仗著陳洪的勢,如何將莊戶們放在眼中,也只是欺負良善罷了,如何見過這等兇惡之人?一時間,有幾個膽小的,已然是兩股戰戰,刀槍也拿捏不穩了。


  見那鄭屠在此逼近,那死裡逃生的陳洪,不由倒退了好幾步,驚懼的瞪著鄭屠,好半晌才憋出聲來道:「你——你——意欲為何?」


  「當日俺家親戚的腿卻是不是你打的?」鄭屠停在他面前,忽地微笑起來。


  便是這笑,卻讓陳洪心驚膽戰起來,只管道:「那說那些混賬話——」


  鄭屠點頭道:「總歸是你打的,是不?」


  陳洪壯了膽了,掙扎道:「是便如何?若你敢行兇,俺便——俺便告到衙門裡。」


  那陳員外也在哪裡幫腔道:「告你個私闖門宅,毆傷人命的罪過。」


  鄭屠哈哈大笑道:「你這廝,還要告我么?俺便是衙門裡的都頭,今日只在你家拿毆傷俺家親戚的兇徒,看那知州可信你么?」說罷,笑容一斂,冷冷道:「如今便只得兩條路可行了。一條便是你多多賠付俺家親戚湯藥錢,二是俺打折你一條腿,卻不知你要選哪個?」


  陳員外默然,那陳洪不由高聲叫道:「俺不怕你,」說罷,沖著那壯丁們道:「孩兒們,我們一擁而上,定然能夠將這廝拿了。打死打傷勿論!」


  只是這發了一聲喊,卻不見眾庄丁上前。原來眾人畏懼鄭屠勇力,且鄭屠又有名聲在外,哪個不長眼的想要上前?因此聽聞陳洪高聲叫喊,不進反退,俱望外退了幾步。


  陳洪見狀,又待要叫喊起來,卻吃那鄭屠一掌抓住,動彈不得,轉頭看見那鄭屠凶神惡煞般的臉便在眼前,不由哀嚎一聲,身子也癱了。


  「切莫動手,切莫動手!」陳員外原本也想仗著庄丁人多,想要倚多為勝,卻不想這些庄丁平日里在莊戶面前如狼似虎,卻在更狠的鄭屠面前,軟如綿羊一般,絲毫也不敢妄動。又見鄭屠擒住了兒子,不由慌張起來,急忙出聲道,「情願賠付銀子,情願賠付銀子!」


  鄭屠點頭道:「如此才是。只拿兩百兩銀子來就是!」


  「啊呀!」陳員外不由失聲叫道,「都頭切不可胡亂說價。便是打折了腿,請城內最好的郎中,將養起來,也不過十來兩銀子。如何便要這許多錢?」


  鄭屠嘿然笑道:「員外差矣。這打折了腿,療傷吃藥只是小道。俺家親戚被打傷了腿后,至今不能做活,誤了農事,因此要些誤工錢,可是正理?」


  「倒是,只是那得這許多錢?」陳員外苦著臉道。


  「這倒是其次!」鄭屠搖頭道,「俺家親戚吃你打傷腿,家中便要有人日夜服侍,因此還要個照料服侍的費用。又因俺家親戚自受傷以來,每日里心驚膽顫,受了些驚嚇,心理甚是脆弱,便是見著老鼠也面如土色,想來也要寫精神撫慰費用。因此算講起來,這兩百兩銀子,倒還是少算了一些的。」


  那門外陳老實聽得鄭屠這般算計,忍耐不住,「嗤」的一聲笑將出聲,卻吃那鄭屠回身一瞪眼,忙忙的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則聲。


  顯見得,這廝便是要敲詐勒索一番了。陳員外不由肉痛得只抽眉頭,遲遲不敢應聲。


  「也罷,既然員外心疼錢財,俺便只好斷了這廝的一條腿,只當是一報還一報罷了,正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鄭屠嘿嘿冷笑起來,一腳將陳洪踢翻在地,又抬起腳,朝著陳洪的一條腿踩去。


  那陳洪吃鄭屠一腳踢得七葷八素,哀號不止,又見鄭屠一腳踩將下來,不由高聲求饒道:「父親、父親救我!」


  「住手,都頭住手!」陳員外真急了,忙道,「給銀子,給銀子就是!」


  鄭屠這才罷手,冷笑道:「你這廝,倒也能識得厲害。如今便饒了你!」一面說,那陳員外早已著人捧了銀子出來,鄭屠接過來,用布包了,只說了一聲「叨擾!」,拉起陳老實,揚長而去。


  待那鄭屠去得遠了,一干人等這才散去。陳員外拍著大腿長嘆,只數落不爭氣的兒。又罵鄭屠黑心的強盜。


  「父親恁地託了人不去衙門告他?」陳洪見鄭屠去了,這才發起狠來道,「多使些錢,也好出這口惡氣。那廝仗著都頭的位置,也敢胡作非為。」


  「該死的畜生,卻不是你招惹來的禍患!」陳員外怒斥一聲道,「也罷,你往日欺男霸女,我也就不管了,只是這些時日,你與我在家安靜度日。」說罷又有些僥倖道:「這廝這般力氣,所幸沒有提那買莊子的事,不然,又不知要多花多少銀子才能打點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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