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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前世已去悟今生

  「你說大娘如何要將你送到我這裡?」


  「奴不知,老爹若是憐憫奴家,便留了奴家罷,大娘斷然是不要我了,若是老爹也容不得,奴家便只能任爹爹贖回去,嫁了。老爹也說了,奴家還小……」綠珠說這話時,聲音漸低,後幾乎不可聞,這十四歲的宋時女子,卻也是說得婆家的。這話這隻在鄭屠面前說而已。


  鄭屠搖頭而笑道:「罷了,你也就留下吧,待過兩日,我與你去趟鄉下,若是我真箇要留你,你爹好歹也要給我幾分麵皮。」


  綠珠面露喜色,忙點頭道:「我爹雖有些貪圖財貨,也識得好歹,老爹的名頭,俺爹自然是曉得的,斷然不敢違背。」


  「這便是了,只是你到我這邊伺候,又何必要在我這廂房裡增個床鋪?」鄭屠乾咳一聲笑道。


  綠珠臉微微紅了紅,忸怩道:「老爹這屋子裡原本就是有個裡間紗櫥隔著的,空著也是怪可惜,綠珠如今蒙大娘賜給老爹,自然要盡心服侍,夜裡日間,老爹若是吃茶要果子什麼的,應起來也方便。以前綠珠服侍大娘時也是這般,只不過眼見得老爹這些時日待人也和氣,做事也有分寸,大娘這才放我在外間一個屋子獨住的。」


  鄭屠不由一臉無奈,想來那原本的鄭屠定是個不招人待見的。不過自己也好歹扭轉了形象。又有些欣慰,想起昨日與惠娘在後廳小酌幾杯,卻死活不肯隨自己單獨進那房間,定然心中還有些放不開。想想好笑。


  「也罷,你便睡在紗櫥裡間。等過些日子,我讓人在外間隔斷出來,單獨與你做個單間,又方便又別緻。」鄭屠說罷,便起身朝外走去。


  「老爹這是要去哪裡!」綠珠忙忙的跟上來。


  鄭屠笑道:「卻不是你去的地方,你且備些菜肴,等我回來!」


  綠珠忙點頭,又忙著鄭屠整理衣冠,抹了抹衣襟上的褶皺,這才放鄭屠離去。看他身影巍峨,虎步生風,不由暗自嘆了一聲。


  女兒家的心思如今漸漸的沉了起來,大娘如是的打發自己,而自己的爹爹又假借自己貪圖財貨,彷彿自身沒得一個出處一般,如今也只有寄托在鄭屠身上,若是使得爹爹不做他想,又能善待自己,便是自身天大的福分。


  一時間無以排遣,便拖著香腮,在那窗子前,獃獃的看著院子里那樹上上下跳動的鳥兒,自言自語道:「鳥兒,鳥兒,恁地這般快活?」


  卻說那金錢豹子頭王彪被壓在知州監牢里,初時待嘴好了些,只管叫囂冤枉,說是陳都頭那廝夥同了鄭屠陷害自身。那都頭豈能讓他在監牢里胡說八道?吩咐了幾個獄卒,使了些手段,將那廝日夜虐打,有些不成人形。


  這王彪也明白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便不再叫喊。只是他如今失了勢,一同被監的還有幾個,都是些江洋大盜,有要殺頭的,又要發配的,他們豈能耐煩王彪那廝,趁著他被監牢虐待,夜裡便將王彪死死按住,趴了他的褲頭,只露出那肥碩的臀兒,又用那水洗了屁股,生生的享受了那個洞眼兒。


  這等事,獄卒豈能管他?也正是趁了都頭的心意,何樂而不為?反正這廝發配到了定州,與那遼人作戰,也就是個送死的命。到得後來,便是白天,那伙人也不放過。那王彪真箇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便是再有本事,也施展不出來,日日在牢里苦捱。


  這日,王彪被那些死囚漢子享用過了,正有氣無力的提了褲頭,遮掩住臀兒。忽然便聽到有獄卒叫道:「王彪,鄭大官人來看你了!」


  王彪先前神態木然,忽然聽得這個名字,便如瘋魔一般的衝到監牢邊,伸出雙手,手指節使勁的往前抓,凄厲的狂吼道:「鄭屠,你這廝,為何這般害俺?」


  「啪!」的一聲,那獄卒用那水火棍敲上了他的嘴,頓時就打落兩顆牙齒,滿口流血。


  「你這廝,還敢沖鄭大官人叫囂,豈不是活得不耐煩?」那獄卒冷笑著,欲要再打。


  鄭屠擺了擺手道:「且慢動手!」說著遞與那獄卒一塊碎銀子,道:「俺有些話要與這廝說,還請方便則個!」


  獄卒見了銀子,忙堆笑臉道:「這是甚麼話,大官人只管說就是,何須破費?俺著便在門口替大官人看著點。」一面說,一面將那握住銀子的拳頭望懷裡舒,又回頭沖那王彪喝道:「你這廝,好好回大官人的話,不然再讓你吃俺一棍子!」說罷,沖著鄭屠拱拱手,這才笑眯眯的到門口去了。


  鄭屠見獄卒走遠,便蹲下身來,對著那趴在地上監牢里的王彪嘆道:「方才你說俺為何這般害你?這話卻要反過來說。你又為何要那般的還俺?」


  王彪只是瞪著眼,又如飢餓的猛獸一般,目露凶光,一句話也不說。


  鄭屠也不待他回答,便自顧自的點頭道:「這便罷了,你如今這般下場,卻與俺沒甚麼關礙。你可知那陳都頭為何臨時反目?你可知那坐地虎李響為何要替我伸張?你可知那三家大戶為何要斷你貨源還要拿狀紙告你?你可知那知州為何如此快速定案,將你遠遠的充軍?」


  王彪依然不出聲,目光依舊兇狠。


  鄭屠搖頭站起身來,拍了拍手道:「便只怪你做人太貪心了。世人趨利避害,此乃天性,誰給的利大,便擁護誰。所以你只怪你自己。」


  看鄭屠起身要走,那王彪沖牙縫擠出幾個字來道:「你——你為何與俺說這些?」


  「勝利者從來沒有憐憫之心,俺來此並非要憐憫你!」鄭屠直起身,居高臨下,嘆息一聲道,「過幾日,你便要被押解到定州,俺也算是與你踐行罷了。」


  「既然不憐憫,為何還要踐行?你這黑心腸的賊子,俺勢必與你不兩立!」王彪從喉間擠出幾個字,「若是俺僥倖保得性命,定要加倍奉還這些時日所受折辱。」


  鄭屠只是微微一笑,搖頭不語,轉身就離開監牢邊。那獄卒見鄭屠離開,兀自還在身後高聲道:「大官人,閑暇時,俺請大官人吃酒,務必賞個薄面。」


  回到府上,鄭屠徑直去了自己的院子,那綠珠早已備好了酒菜,見了鄭屠進來,便笑著迎上去道:「老爹回了?酒菜在裡間備著。」


  「且擺在院子外頭柳樹蔭里,俺換件衣服便來!」


  綠珠答應一聲,自去忙去。鄭屠換了件短葛,敞開了胸懷,這才覺得好些。方才在那監牢里,只覺得胸口見憋著一股子氣。


  眼見得那王彪凄慘模樣,想起前世種種,更是一口鬱氣結在胸間。也非對王彪心生不忍,若敗的是自己,如今坐在監牢里的便是自己。雖不至於似王彪一般凄慘,但家中的嬌妻美婢,卻從此要遭不測,自是弱肉強食,在這個時代卻如此鮮明快速的展現在自己面前,又沒得一個可說的人。


  「綠珠——」鄭屠帶著酒意,在鼻間哼了一聲。


  「老爹,奴在呢!」嬌聲如糯。


  「卻說這人世間,可有前世今生?」


  「這——奴識不得幾個字,哪裡懂得這些?」


  「唉——」鄭屠又灌了一杯酒,頭也漸漸的沉重起來,「此非前世,又非今生。俺如何才能立足此間?也罷,也罷,若真是個弱肉強食,俺也這般感慨為何?吃酒,綠珠你也吃些!」


  「老爹要說甚麼……」


  「沒甚麼,一時感嘆而已,先前俺也只是這世間的旁觀者,只怕此事一過,俺便是這世間渾渾濁濁的參與者了。也罷,這大宋,便是俺的今世了!」


  「今世?」


  「對,便是今世!」鄭屠最後大叫一聲,一頭趴在了那石桌上,發出了雷鳴般得鼾聲。原來這廝早就醉了,滿嘴的胡言亂語。


  「老——老爹醉了!」


  綠珠也覺得頭有些重,見鄭屠一頭醉倒,不由想要過去扶他。


  「我來罷!」這時那院子門口一個聲音傳來,綠珠看時,卻是大娘立在那裡,頓時酒意醒了一半,忙蹲身道:「見過大娘,我——我——」


  「沒甚麼,叫你服侍老爹,便也是與他排遣悶兒的。」惠娘走過來,看了看綠珠,將她一把拉起嘆道,「官人心事沉重,平日里也稍有察覺,只是他不肯輕易與人說,今日這般,想必也是經了此事,一些感嘆,也罷,先扶他進去,你在熬些醒酒的湯就是了!」


  綠珠答應一聲,兩人這才將鄭屠抬進了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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