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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鳳臨天下(終章)

  行曄看了一眼衝出來為趙崧喊冤的人,均是平日里追隨趙、馬二人的死黨。二人的黨羽中,有一些人似乎已經覺察出不妙了,正在緊張地觀察著情勢,並沒有在這個時候跳出來。


  行曄衡量了一下,覺得他想要先收拾的幾個人都已經站出來了,那些在這種時刻懂得猶豫的人,他倒是可以緩一緩再考慮。


  禁衛營的人早得了行曄的口諭,只要他一開口,就要堅決地把人摁住。於是在那些人為趙崧喊冤的當口,禁衛軍已經將趙崧拿住,除去烏紗,捆綁了起來。


  行曄朝著階下一指,問道:「還有誰覺得趙國丈是冤屈的?一齊站出來吧。」


  他強悍的語氣,讓已經衝出來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也讓那些在猶豫之間沒有衝出來的人,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一陣靜默之後,行曄展了展龍袍的袖子,悠然道:「朕剛才說到鴻天會的事,想必國丈心裡也該明白了。昨晚鴻天會派人劫朕的天牢,要救出他們的主公,眾位卿家知道他們的主公是誰嗎?是朕的內侍監馬清貴!」


  行曄此語一出,眾臣工本能地猜測,這是皇上在給馬清貴栽贓。皇上與趙、馬二人之間的暗下爭鬥,在朝在野都不是什麼秘密,只是礙於各種錯綜複雜的原因,一直未分出高下。


  最近因為馬清貴突然被抓入天牢,朝堂之上的氣氛驟然緊張。趙崧深知自己與馬清貴的命運休戚相關,在馬清貴突遭牢獄之災后,攜同黨對皇上進行瘋狂的反撲。皇上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雖然馬清貴頂著一個謀害皇嗣的罪名,竟也不能令他迅速地獲罪受刑,眾人都知道皇上很惱火。


  走到了這一步,如果大逆不道的罪過都不足以置馬清貴於死地,那皇上只有給他戴上一頂更大的黑帽子。而謀反直接危害社稷根本,誰跟這個罪名沾上邊,毫無疑問,下場只能是誅族抄家。誰敢為其說情,自然就是謀反篡位的同犯,皇上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其一網攬進來,一併處治了。


  趙崧雖然已經被禁衛軍制住,腦筋可清楚著呢。他與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認為行曄準備栽贓給他與馬清貴。


  橫豎是撕破了臉皮,他也顧不了許多了,高聲呼道:「皇上信口捏造罪名,沒憑沒據,如何能令天下人信服?」


  行曄大笑道:「此等大事,朕豈能當兒戲?鴻天會叛匪昨晚劫持繆貴妃為人質,言明除非放了他們的主公,否則就要繆貴妃的性命!幸虧繆貴妃機警,並未向叛匪屈從就犯,冒死一拼,才令叛匪劫獄不成。馬清貴與那劫獄的叛匪差一點就出了天牢,昨晚天牢當值的獄官獄卒與朕的禁衛營均親眼所見,這算不算是有憑有據?」


  「……」趙崧愣住,從先帝駕崩那一天起,他與馬清貴就是生死盟友,十年過去了,若馬清貴是鴻天會的總舵主,他會絲毫無所察覺嗎?

  於是他冷笑一聲:「什麼鴻天會劫獄?什麼挾持繆貴妃?怕都是皇上安排的吧?皇上如此對待兩朝老臣,著實令天下人心寒哪!」


  行曄聽他一句一個「天下人」,輕蔑地瞥他道:「天下人是朕的百姓,殿上諸卿是朕的臣工,朕自然懂得憐恤,不勞國丈大人提醒。國丈大人要不要認罪,等進了天牢之後,與你的老同夥見一面,再同他打商量吧,朕會親自帶你去見馬清貴,讓你親耳聽一聽他自己是怎麼說的。」


  話說到這份兒上,群臣也聽出些端倪來,似乎馬清貴的事並非皇上信口捏造。趙崧也懵了,他突然意識到,如果這事是真的,馬清貴分明就是打算棄他於不顧,自己脫逃。於是在震驚與無措之餘,他對馬清貴突生怨恨。


  「皇上!不管馬清貴與鴻天會是什麼關係,老臣是概不知情的呀……」趙崧終於開始慌了,企圖撇清自己與馬清貴的關係。


  不過晚了,行曄並不打算給他這樣的機會,他話未說完,禁衛軍已經拖他出了大殿。


  而那些衝出來替趙崧喊冤的人,一個一個都傻了眼,心裡清楚地知道現在求饒澄清都來不及了,行曄分明就是要一網打盡,才會言語相激,誘他們跳出來。


  仍是有人恐懼那謀反的罪名,剛才還在激憤地指責行曄冤枉老臣,此刻立即轉了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饒叫屈。


  行曄將龍袍的袖子一揮:「冤與不冤,審過便知,來人!」


  禁衛軍早得了授意,行曄命令一出,立即沖了上去,將那些人一一扭捆起來,陸續拖出大殿去。


  隨後,皇極殿內便陷入了可怕的靜寂之中,行曄坐回他的寶座上,陰沉著臉看著他的臣工們,久久地不說話。那階下的群臣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誰牽連進去,人人自危。更有些平日與趙、馬二人走得相近的,一邊慶幸著剛才沒有衝出去,一邊又在擔心著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遭殃的人,個個股慄欲墮。


  大家各懷心事,行曄突然開口,倒嚇得他們抖了一抖:「朕著實心痛,沒想到朕信賴倚仗的重臣,領著朝廷的俸祿,卻在暗中做些謀逆天下的事情。不過眾卿也不必人人自危,朕一定會將此事撤查清楚,絕不會放過一個鴻天會叛匪,也絕不會連累一個好人。從今天開始,眾卿若是想起什麼有用的證據來,可以直接呈到刑部,從今天開始,中書令宋辰安將會坐鎮刑部,親自督審,宋愛卿忠耿仁厚,你們都知道的,這案子交與他督審,你們盡可以放心了。」


  宋辰安聽了這話,趕緊出班接旨。其餘群臣也稍稍安心,而那些平日與趙、馬二人有來往的人,都在琢磨著行曄的話,覺得行曄這是暗示他們將功贖罪,要站出來指證趙崧、馬清貴以及剛才一起被拘走的那一批人。


  「眾卿家可還有事上奏?」該抓的人都抓起來了,該說的話也說過了,行曄急著退朝,與親信的大臣商議審理趙、馬一案的事,好多人還沒緩過神來,他便問道。


  識相一點兒的,沒什麼大事,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班奏事。於是行曄留下宋辰安等一班親信大臣,就散了朝,回御書房議事。


  整個上午,行曄忙得團團轉。刑部會同京軍抄了趙崧、馬清貴以及他們幾位死黨的家,因為消息封鎖得嚴密,該抓的人都在京里,幾乎沒有漏網之魚。


  外面在抄家抓人,御書房裡也在商議著如果審案定罪。


  等到這些事都有了著落,眾臣離開御書房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行曄揉著太陽穴,喊了一聲:「茂春!」


  茂春應聲進來,說道:「皇上,剛才趁著皇上議事,老奴去了一趟天牢,將繆鳳剛的供詞取了來,皇上要現在過目嗎?」


  其實行曄喊茂春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於是他手一伸,茂春將幾張宣紙呈到他的掌上。行曄低頭仔細看過,不由地露出微笑:「這份供狀倒是挺詳細,茂春,你說繆鳳剛的態度急轉,是因為擔心妻妹的安危呢?還是惱火於他這麼多年一直在為一個老太監賣命?」


  茂春回道:「依老奴看,怕是兩者都有。為繆貴妃和小雲的性命著想,他早想招供。只不過一直受一個義字拘束著。如今知道了鴻天會的真相,他便沒有顧慮了,自然是一心歸降。」


  行曄點了點頭,將繆鳳剛的供狀放在龍案上,抬手道:「傳朕的兩道旨意。第一道,封宋顯麟為剿匪大元帥,繆鳳剛為剿匪先鋒,立時起程,往屏南接替威定王的位子,剿滅鴻天會叛匪。」


  「是。」茂春應下。


  「你要親口告訴繆鳳剛,鴻天會叛黨一日不清,他就甭想見著他的妻子和妹子……」行曄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噙著笑意,好像小時候在玩捉迷藏的遊戲。


  茂春答應下來。


  行曄繼續說道:「第二道旨意,封威定王為左路征討元帥,與宋顯麟交接完畢后,即刻啟程,趕往魏吳邊界。原左路征討使藍闊龍召回京來,朕另有安排。」


  「……」茂春愣了一下,「皇上,將魏吳之間的戰局交與威定王,會不會……」


  「我朝戰將,論智論勇,無一比得過朕的八皇弟。此次回京,朕對他有所留意,他在京里呆得並不愜意,他天生是屬於軍隊屬於戰場的男人,還是讓他去打仗吧。再說了,他身邊不是還有繆貴妃的師父嗎?」行曄說完,擺了擺手,茂春便退出了御書房,傳旨去了。


  行曄自己一個人,對著明亮的窗子發了一會兒呆,也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他也不急,慢慢走出了萬泰宮,往長春宮的方向去。在路過鳳儀宮的時候,他遠遠地望著鳳儀宮的宮門,出了一會兒神。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人進去稟報了趙元靈。趙元靈正在心慌意亂的時候,因為她今天早晨起來,發現內宮被封鎖了起來,沒有人能進來,也沒有人能出去,更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本能地意識到,這些日子緊繃在皇上與她父親之間的那根弦,一定是斷掉了。至於形勢於誰有利,她因為得不到消息,無從判斷。


  因此當她聽說皇上站在鳳儀宮的門口發獃,她咬緊嘴唇,鼓了鼓勇氣,整理了衣裙,快步出了鳳儀宮,迎著行曄直過去:「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既已到了臣妾的宮門外,不如就進去喝杯茶吧。」


  行曄看著趙元靈,這位別人硬塞給他的皇后,他這些年一直在心裡怨恨著她。雖然有時候他能看出她的尷尬與窘迫的處境,可是因著對她父親的仇恨,他一直不願意對這個女人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溫情。


  此刻,塵埃即將落定,他對趙元靈反而有了幾分同情。


  他默然不語,令趙元靈更加的心慌,終於忍不住問道:「皇上……傳諭封了內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恩……是發生了一些事情。從今天開始,你就不是朕的皇后了,你搬去冷宮吧,廢后的詔書隨後就到。」


  行曄說得平靜,趙元靈聽得也很平靜,似乎她早就在等著這一天。她沒有哭沒有求,挺直脊背站在那裡,聲音卻稍稍有些黯啞:「臣妾遵旨……」


  行曄此時卻沒有了在殿上戲捉趙崧時的那種快感,他沖著身後的人擺擺手,有幾位隨行太監會意,上前看守在趙元靈的身旁。


  行曄轉身往長春宮走去,沒有再回頭。


  這座皇宮即將發生一些變化,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些變化將盡數掌握在他的手中。這是他登基以來,從未有過的篤定與踏實的感覺。


  皇后被廢,這個消息傳得比行曄的腳步要快。他剛來到長春宮的門口,正迎上太后急匆匆地往外走。母子二人在宮門那裡遇上,太后頓住,看著行曄,神情於焦慮轉為惶然。


  「母后這是要去哪裡?」行曄問。


  韋太后正了正臉色,仰起頭來說道:「哀家聽說皇上在鳳儀宮的門口就廢了皇后,估摸著皇上接著就會來長春宮,哀家打算到宮門口候著皇上……」


  行曄聽出韋太后話中的意味,輕鬆地一笑:「母后多心了,兒臣來長春宮,是打算跟母后商議一件事。」


  韋太后稍稍鬆了一口氣,不過心裡依舊是彆扭的,便說道:「商議什麼?廢后嗎?你不是已經廢過了嗎?立后嗎?怕皇上心裡早有人選了吧?皇上來此,大概也只是想知會哀家一聲吧?」


  「母后,難道你不想問一問,兒臣為什麼要廢后嗎?」韋太后刻意地逃避問題,行曄便直接問她。


  「你早就想廢了皇后,哀家也不必多此一問,要廢要立,你自己說了算。你也來知會過哀家了,禮數盡了,哀家心領了。皇上若是沒有其他的事,就請回吧。」韋太后看行曄的表情,隱約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便也不問,只想一會兒去打聽清楚了,她也好有個應對。


  可是行曄既然來了,就抱著要打擊到韋太后的決心。他見韋太后欲轉身回去,便上前一步,擋在她的前頭,說道:「母后即便不問,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臣也應該來向母后稟告一聲。昨晚在天牢里發生了一件大事……」


  他將龔宓劫持繆鳳舞,企圖救出馬清貴的事前後一說,韋太后當即就白了臉:「你……你不會是把哀家也當做是鴻天會叛黨吧?」


  「一切都在審辦之中,朕的國丈與內侍監掌控著鴻天會,這樣聳人聽聞的事都能發生,沒有查清事實之前,朕也不敢輕言誰是清白的……」


  韋太后心中一緊,眯了眯眼睛,看著行曄淡然輕鬆的樣子,暗下咬了咬牙,擠出一個笑臉來,上前攜了行曄的手:「咱們娘倆兒也別站著說話了,你隨哀家進去喝杯茶吧。」


  行曄也不拒絕,順從地跟著韋太后,進了長春宮,來到正殿之上。


  宮人奉了茶上來,韋太后便將她們摒退。殿上只剩下太后與皇上兩個人,她開口說道:「皇上演的一場好戲,悄然聲息的,就把人給收拾了。皇上的這些招數,用在馬清貴和趙崧身上,倒是矇混得過天下人的眼。可是這一招對韋氏怕不好用了吧,哀家身為一國之母,韋氏皇親外戚,若說造反,怕是沒人會信的。」


  行曄不緊不慢地應道:「今兒在早朝上,趙崧也質疑是朕有意誣構,朕打算帶他親見馬清貴,當面對質,母后要不要與跟著一起去?朕昨晚去問馬清貴的供,他還威脅朕說,如果讓他見一次母后,他就什麼都招,所以朕倒是願意帶著母後去一次天牢……」


  韋太后的臉上頓時紅一陣青一陣,想低頭喝茶掩飾,偏偏手又抖得厲害,乾脆將茶盞一放,惱道:「皇上這是什麼混帳話!你是不是樂昏頭了?對哀家也敢出如此輕佻之言?」


  「兒臣知錯!」行曄也不與她強辯,馬上認錯。


  韋太后挽回一絲顏面,鎮靜了一下,方才說道:「這裡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你不必跟哀家兜圈子,你想怎麼樣,直接說出來就是了。」


  既然太后直問了,行曄便直接答道:「母后,前一陣子大國舅與國丈大人及馬清貴過往甚密,朕不能在臣工面前偏袒皇親,為正視聽,少不得要查一查……」


  「你要哀家怎麼樣,才肯放過韋氏?要不哀家自請去朝雲寺,騰出宮裡的地方,讓你把親娘接回來?或者乾脆哀家自裁以謝罪?」韋太后眼圈紅了,兩邊額角的青筋都突跳了起來。


  行曄擺手道:「母後言重了,母后對兒臣有養育之恩,兒臣豈會做出那種不孝的事情來?況且清太妃她……兒臣問過她的意思,她是斷不肯回宮來的。大國舅之所為,朝中臣工都看到眼裡的,朕實在是……」


  「你別說了!」韋太后打斷了行曄,「哀家也不會讓你背上不孝的罪名,不如就把長春宮辟出來給哀家做佛堂吧,從此閉門禮佛,至死也不出長春宮的宮門,今後韋氏失了哀家這樣一個靠山,自然會收斂順服,皇上可以不必擔心,你看可好?」


  這樣最好,朝中正動蕩不安,行曄也不想過分牽連,攪得人心不寧。但是太后這一支力量,如果不趁著這個機會震一震,以後怕是再難尋到他們的錯處。


  於是行曄起身向著韋太后施了一禮:「母后一向識大體,兒臣聽從母后的安排。」


  韋太后眼淚刷地流下來了,她爭了一輩子,到最後落得個青燈佛影、軟禁終身,真不知這碌碌一生,背負了那麼多的罪孽和屈辱,為的是什麼?

  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不退隱,就會禍及整個韋氏家族。她了解行曄,他從登基那一天開始,就在等這一天的到來。過了今天,他將擺脫所的有束縛,真正建立起屬於他的王國。而這些年他所受到的束縛,就包括了韋、趙兩家外戚。


  她在默默地流著眼淚,行曄就在一邊垂目不語。直到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拈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啞著嗓子問道:「廢了趙皇后,你是不是打算立繆貴妃為後呀?」


  行曄想了想,還是點了頭:「她的背景簡單,立她為後,朕以後都不會再有外戚之患。」


  韋太后嘆息道:「也好呢,她是一個單純的女子,皇上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對皇上一定會全心全意。皇上前半輩子著實辛苦,後半輩子有一個知疼知熱的人在身邊,哀家也放心了。」


  「母后……」行曄微微心酸。


  「哀家……對不住你,你是一個好皇帝,因為哀家年輕時的衝動和莽撞,讓你平白背負了許多的負擔,你……不要太恨哀家……」韋太后聲音越來越低,彷彿在企求。


  行曄的心一揪,語氣也和緩了許多:「不會,兒臣還是願意多想一想母后當年慈愛撫育的事……」


  「好……好,你去吧,哀家就此閉宮了,以後見面怕是難了,你多保重。」


  「母后也多保重。」


  行曄說完,轉身就要離開。他才邁開腳步,就聽到韋太后在身後叫他:「曄兒!」


  她許久不曾用這個稱呼了,行曄差點兒沒忍住心酸,背著她站了一會兒,才轉回身來:「母后還有何吩咐?」


  韋太后眼中突然閃出怨戾的光,咬牙道:「我們母子一場,最後只求你一件事。馬清貴那廝,不將他千刀萬剮,哀家死都難以瞑目!」


  行曄沒有猶疑,當即點頭:「就照母后的吩咐。」


  韋太后安了心,眼睛一閉,坐了回去。行曄邁開長腿,出了長春宮。


  回首望長春宮的宮門,太后從此閉宮不出了,韋氏失了靠山,將不再是心頭之患了。可是行曄心裡竟沒有多少的喜悅,雖然恩怨糾纏,可到底母子一場,太后的眼淚令行曄心中沉甸甸的。


  回去的路,他走得格外慢,也不說心裡在想些什麼,莫名的憂傷。


  正恍神呢,就聽到有人在喊他:「皇上!」


  他循聲望過去,就看見藍淑妃與紀良妃、康賢妃三人正從側旁不遠處的一座亭子里出來,準備過來見駕。行曄定了定神,迎著她們走過去:「難得見你們三個湊在一處,今兒是什麼風把你們吹到一塊兒來了?」


  三位先見了駕,起身後,藍惜萍搶先答道:「臣妾見天氣不錯,就約賢妃姐姐和良妃妹妹一起坐坐,小酌幾杯。皇上還沒有用午飯吧,不如一起來吧。」


  行曄往亭子里望了一眼,果然見酒菜都已擺好。於是他答應道:「好呀,相請不如偶遇,朕恰好肚子餓了。」


  淑、良二妃聽他這樣說,頓時興緻高昂,搶著扶住行曄的手臂,一齊進了亭子里。


  藍淑妃手快,行曄剛一落座,她就搶到了桌上酒壺,款款走到行曄面前,給他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說道:「皇上,臣妾昨兒聽人說,前方戰事頻傳捷報,真是恭喜皇上了。」


  行曄舉起酒杯飲了一口,點頭贊道:「是呀,最近戰事順利,兩位年輕的藍將軍頗有忠國公當年的風範,勇猛擅戰,是我朝不可多得的良將呀。」


  藍淑妃聽了,臉上笑得開了花,正欲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良妃坐不住了,起身給行曄布菜,口中道:「皇上最近忙,許久不曾見到鋒兒了吧,最近上書房的授業師傅都在說,鋒兒讀書好,談政論策更是有驚人的見解,都誇他像當年的皇上呢。」


  行曄又點頭:「鋒兒的確是像朕多一些,不過朕當年可沒有他這麼用功,朕那個時候還是很貪玩的。」


  紀良妃遭了藍淑妃一個白眼,心裡卻蠻高興,捂嘴偷樂。


  行曄轉頭看康賢妃靜靜地坐著,便問她道:「賢妃可有什麼話要對朕說?」


  康彤雲起身答話:「臣妾沒什麼事,只是不知道繆貴妃身體如何了?疏竹宮那個地方到底偏僻了些,對娘娘調養不利的,皇上不如消消氣,開恩赦娘娘回內宮來吧。」


  行曄沖著她一笑:「就知道你們姐妹一場,你是一定會掛記著她的。你放心,今兒下午就讓她回攬月宮,到時候你就可以去探望她了。」


  「皇上聖明!」


  這個聲音,是康彤雲一個人發出來的,淑、良二妃倒像是受了驚嚇的樣子,張著嘴巴愣在那裡。藍惜萍先忍不住,開口問道:「皇上,這怕是不妥吧?貴妃娘娘的兄長有通匪的罪過,皇上這樣……」


  紀安陽雖然沒有說什麼,聽藍惜萍這樣講,她也趕緊點頭應和。


  行曄也不惱火,只是看著她二位,說道:「朝上的事,朕自有主張,你們就不要多操心了。對了,朕今兒見了你們三位,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從繆貴妃晉了位,這德妃的位子就一直空著了。你們三位瞧著後宮有哪一位妃嬪端莊識體的,就告訴朕,將這德妃的空缺填補上,賢、德、淑、良四妃齊全了,後宮的位秩才像個樣子。」


  「臣妾覺得,龔修媛為人親善寬和,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康彤雲不知龔宓已經出事了,很認真地向行曄建議。


  行曄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以後不要提龔修媛這個人了……這酒不錯,你們繼續品酒閑話吧,朕還有事,先走了。」


  行曄起身欲走,藍惜萍急得大喊一聲:「皇上……」


  行曄停下來看她:「你還有什麼事?」


  「我……」藍惜萍頓時語滯。她又不能說自己想當皇后,又不能說繆貴妃當皇后不合適,可是眼看著行曄心意已決的樣子,她又不甘心。


  行曄見她說不出話來,便道:「忘了嗎?那就等你想起再說,朕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離開了。


  這一次,他加快了腳步,往疏竹宮走去。有些事不能拖的,越拖麻煩就會越多。今兒還只是三位妃子攔在他的路上,趕明兒廢后的事傳到朝上,那些自認為忠耿無私的臣工們,不知道又要給他多少建議呢。


  當他走進疏竹宮後殿的時候,繆鳳舞依舊是包得像個粽子一樣,纏著一身的繃帶,側靠在床頭。含香端著一碗粥,正在喂她吃中飯,小雲則坐在床的另一端,手裡捧著一隻碗,拿著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沒什麼食慾的樣子。


  見他進來了,小雲和含香趕緊從床上跳下來,跪地見駕。


  繆鳳舞動了一下,因為身上繃帶包得太緊,她沒能挪下來。行曄走過去,坐在床邊,嗔她道:「算了算了,包得跟粽子一般,哪裡還跪得下?」


  繆鳳舞尷尬,小聲道:「臣妾有罪。」


  行曄將鞋子一脫,坐到了床上,吩咐含香道:「朕還沒有用午膳,搬張桌子上來,給朕盛一碗飯,擺幾樣小菜,忙了一上午,還真餓得很。」


  含香趕緊答應了,下去張羅午膳,小雲也跟著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因為自己昨晚偷偷地帶龔宓去天牢,差點兒惹出大亂子,此刻繆鳳舞還心虛著呢,也不敢正眼看行曄。行曄指了指她的肩頭:「還疼嗎?」


  「不疼了!」繆鳳舞趕緊搖頭,牽著肩膀上的傷隱隱作痛,她也只能忍著。


  行曄瞧出來了,心中好笑:「你倒是皮糙肉厚,渾身的傷,過了一夜就不疼了?」


  繆鳳舞囁嚅道:「是臣妾自找的,不敢喊疼……」


  「這倒是實話!」行曄伸出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以後要機警一些,知道了嗎?」


  「是……」


  正這時候,含香帶人搬著桌子、拎著食盒走了進來,在行曄和繆鳳舞之間擺下了午膳,看行曄的眼色,又都退了出去。


  行曄端起飯碗來,夾了一片蘑菇,開始吃飯。繆鳳舞坐在他的對面,鼓了鼓勇氣,終於問道:「皇上……那個……事情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行曄口中含著飯菜,說話有點兒含糊,「該抓的抓,該抄的抄,該審的審,不會漏下誰的……你想問龔宓嗎?你哥用一紙供狀來威脅朕,要保龔宓的性命,朕答應他了。不過朕也不會讓他好過的,剛才朕封了他一個剿匪先鋒官,讓他跟著宋顯麟清剿鴻天會去,若是他剿匪不利,朕就不讓他見小雲。」


  行曄氣哼哼的講著,繆鳳舞聽了卻高興起來:「我哥他招供了嗎?他的供狀對皇上有用嗎?真是太好了!皇上隆恩,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臣妾真是感激不盡。」


  「哼……」行曄撩她一眼,「你當朕願意饒了他嗎?朕也是沒有辦法,他要是一直坐牢,你怎麼能當皇后?」


  「啊……」行曄突然說這個,完全出乎繆鳳舞的意料,她看著行曄,一臉的茫然。


  「馬清貴出事,當然會牽連趙氏,朕剛才已經廢了趙皇后了,中宮空虛,總要有個人頂上去吧,就讓你去吧。」行曄漫不經心地說。


  繆鳳舞卻完全不在狀態,支吾道:「這個……眼下的形勢……臣妾不太合適吧……」


  行曄皺眉看她:「你不願意?朕在來這裡的路上,就已經有兩個女人攔住朕,爭著要當這個皇后呢。這才只是開始,廢后的消息一傳出去,會有更多的人盯上來,到時候人選多著呢,你若不願意,朕可以……」


  「我願意!我願意!」繆鳳舞急忙答應,「臣妾當然願意一生輔佐皇上,臣妾只是擔心鴻天會的事沒過去,朝臣們對臣妾必然是多有詬病,給皇上惹來麻煩。」


  行曄深以為然的樣子,點頭道:「你倒是什麼都明白,不過麻煩也沒少惹。好在你惹的都是小麻煩,朕也願意替你平息麻煩。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以後你有膽子惹來什麼大麻煩,朕也一樣會廢了你。」


  繆鳳舞聽著彆扭,小聲嘀咕道:「哪有這樣的?皇后還沒當上呢,連廢后的事都想到了,真是……」


  抬頭見行曄在瞪她,便把聲音放開了,大聲道:「好呀,要立要廢都是皇上一句話的事,臣妾遵旨便是!」


  行曄樂了:「既然你這麼聽話,就趕緊吃飯,吃飽了收拾一下,回攬月宮去。封后大典可是件大事,不能在這裡操辦吧?」


  繆鳳舞瞧了瞧自己不靈便的雙手,答道:「臣妾剛才吃飽了,皇上自己用吧。」


  行曄這才想起來她帶著傷,伸手端過她面前的粥碗,舀了一匙的粥,遞到她的嘴邊。繆鳳舞不習慣被他照顧,紅著臉道:「皇上不用管臣妾了,臣妾真的吃飽了。」


  「你敢抗旨不遵?」行曄煞有介事地威脅一句,繆鳳舞趕緊張口,接了那一匙粥。


  就這樣,他吃一口飯,再喂她一匙粥,兩個人將就著把午飯吃完了,喊人進來了收拾了東西,留下小雲住在疏竹宮,繆鳳舞就跟著行曄回了內宮。


  行曄不願意在立后一事上受人左右,因此他動作非常快。


  當天下午,正式的廢后詔書和立后詔書同時下發,隨即尚服局就來給繆鳳舞量了腰身,回去連夜趕製鳳冠翟服。


  第二天,內宮司禮監給繆鳳舞講了一天的大典禮儀,也不管繆鳳舞記不記得住,只管往她的耳朵里灌。


  第三天一大早,繆鳳舞早早起床,拆了身上的繃帶。因為還不能沐浴,含香就用溫水將給她擦拭,算是凈了身。


  然後她出了攬月宮,隨著行曄去太廟祭拜告禱先祖。回來后入文皇殿,接受冊封,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早晨沒有吃飯,她身上還帶著傷,往太廟去了一趟,她已經微微冒了汗。等到她鳳冠霞帔坐到了文皇殿上,目光掃到殿外文武百官已經列好了隊,準備吉時一到,進殿朝拜,她心裡有些緊張,汗出得更多了。


  想當年她還是虹風舞館未出道的小舞娘時,她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虹風舞館的大門。沒想到她真的走出虹風舞館之後,命運會是那樣急風驟雨般的推進。


  當年那個落落寡歡的小舞娘,如今卻坐在全天下最尊貴的位子上,從此後萬人景仰,母儀天下。


  這樣的故事流傳後世,一定會是一段傳奇吧。


  執禮官在絮絮地念著詔書:「朕惟政先內治。贊雅化於坤元。秩晉崇班。沛渥恩於巽命。彝章式考。典禮攸加。爾貴妃繆氏。克備令儀。持敬慎以褆躬……」


  一旁的行曄見她有些恍惚,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小聲道:「是不是傷口在痛?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好。」


  繆鳳舞保持著自己端莊的笑容,估摸著群臣離得那麼遠,大概聽不到她說話,便道:「臣妾是想起一件事,皇上還記得那年在崇州嗎?有一天皇上喝多了酒,帶著臣妾在崇州城外過夜,那一天晚上,皇上就曾經跟臣妾說過,有朝一日,要臣妾做你的皇后呢……」


  「朕當然記得。」行曄回道。


  「你不是喝多了嗎?醉話也記得?」繆鳳舞笑意深了幾分。


  「你以為皇上那麼好當的?即便喝醉了,也不能亂說的。」行曄小聲說。


  「那皇上當日所說的話,是發自內心的期望嘍?」


  「當然,朕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只願你能與朕不離不棄。」


  「臣妾自然是要與皇上不離不棄的,只是臣妾總會老的,而皇上的後宮永遠是新人倍出。對了,好像三年一次選秀期要到了,這是不是臣妾入住中宮后,該做的第一件大事呢?」


  「咳咳……等鴻天會的案子審結了,朕打算御駕親征,到時候你要伴駕出征的,哪有功夫做那些沒用的事?」


  「臣妾遵旨!」繆鳳舞歡喜地答應。


  吉時到,百官列隊進入文皇殿,對皇帝和新後行三跪九叩大禮,齊聲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行曄一展龍袍的袖子,沉聲道:「眾卿平身!」


  繆鳳舞也學著他的樣子,略一抬手:「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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