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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生根發芽

  “要當哈裏發,野心不小。”朱祁鈺看著康成誌再次誅心旳說道。


  哈裏發是回回教的至聖先師,若是法提赫真的要當哈裏發,他想做什麽?將那些回回教的國家置於何地?

  奧斯曼王國,到底屬於什麽文化範圍?

  康成誌萬萬沒料到,大明皇帝似乎對於西域的事兒非常清楚, 一句話就否定了法提赫的正統性。


  朱祁鈺看著康成誌,他忽然想起了在大學時候的女朋友,美院的一個姑娘,當然,這個姑娘不是重點,這位姑娘的老師是一位畫家, 很知名的那種。


  這位藝術家曾經到過君堡,並且做出了精準的總結。


  「我搞了一輩子藝術,但是這個曆史觀念卻沒建立起來,等我前幾年親自去了一趟伊斯坦布爾(君堡)的時候,莪才知道我去的地方,並不是這一個國家,它既是古希臘、又是古羅馬、也是東羅馬、還是奧斯曼、更是新月。」


  這一句話精準的總結了奧斯曼王國的現狀和未來,那就是沒有文化根基,迷茫的奧斯曼,一個身份迷茫的國家。


  當身份迷茫的時候,會降低國家認同,會對向心力產生致命的影響。


  總結性的說,奧斯曼是個串兒。


  朱祁鈺看著康成誌繼續說道:“朕今天召見你,是有話要你告訴法提赫:人們雖然同樣渡過相同的河,但流經身旁的水卻是不同的。”


  “他要修的是一條忒修斯之船。”


  忒修斯之船,是一個希臘的神話傳說, 忒修斯是雅典的英雄,他打了勝仗,為了將英雄所修的船傳承下去,船隻腐朽的木材會被替換, 最後所有的零件都會被換成新的。


  這個時候問題就來了, 忒修斯之船還是忒修斯之船嗎?

  就像到了二十一世紀,帶英仍在服役的勝利號風帆戰列艦一樣。


  帶英的海軍在二十一世紀仍然有木質結構的風帆戰列艦,這是帶英當年日不落的榮光,也是帶英現狀的無奈。


  古羅、羅共、羅馬帝國、東西羅馬、奧斯曼,其實都麵臨著忒修斯之船危急。


  李代桃僵、雀占鳩巢的危急。


  奧斯曼帝國有一項很血腥的根本製度,名字叫血貢,就是奧斯曼的軍隊會大量抓捕泰西的東正教兒童,主要以希臘人、羅馬人、亞美尼亞人為主。


  這些孩子最大的也隻是十幾歲的少年。


  他們永別父母與家鄉,以奴隸的身份被帶到遙遠的君堡。


  在被評估相貌、智商與能力之後,“上品”被留在蘇丹宮廷內侍奉,“中品”被分配給高級官員帕夏們,其餘的則被發配到小亞細亞偏遠地區的官邸。


  所有的孩子必須改信,“上品”的男孩中有一部分會被送到專門學校接受最優良的教育,成年後在奧斯曼王國的行政係統中擔任要職,以幫助蘇丹製衡奧斯曼的貴族們。


  這就是典型的換木頭的做法。


  奧斯曼王國的繼承製度是近衛軍繼承製,誰控製了近衛軍,就能夠成為蘇丹,當上蘇丹,就會殺掉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再加上血貢,奧斯曼王國不做改變,真的會亂套的。


  康成誌莫名其妙的看著皇帝陛下,他倒是知道忒修斯之船,但是他不懂皇帝陛下到底在宣諭著什麽,陛下的話比那些紅衣主教所謂的神諭還要難以理解。


  朱祁鈺看著康成誌迷茫的模樣搖頭說道:“你傳話就是,你聽不懂,你家蘇丹能夠聽得懂。”


  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康成誌退下。


  康國出現了內訌,以海罕為首的叛軍沒能當上大石,但是海罕把也先最成器的兒子博羅給殺死了,喪子之痛之下的也先,不理政務戎事,王複不得不提前奪權,這個時候的康國其實人心惶惶十分脆弱。


  朱祁鈺就是讓康成誌傳話,多少給“遠征軍”們爭取點時間。


  朱祁鈺對奧斯曼王國的內政沒有興趣,更加沒有管的打算,他隻是在播撒種子。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生根發芽。”朱祁鈺看著於謙解釋著自己的所作所為。


  正如那位藝術家所說的,奧斯曼王國和康國一樣,是一盤散沙,他們需要建立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


  而剛剛征服了君堡的法提赫最需要做的是文化融合、民族融合和身份融合,將奧斯曼王國的根兒找出來,擰成一股繩。


  若是法提赫真的聽了朱祁鈺的話,開始防範那些東正教的孩童,那才是上了大當。


  因為奧斯曼近衛軍的庶弁將,都是由這些孩子組成,法提赫能夠控製近衛軍,就是因為這些孩子。


  本就是互相猜忌的對立身份,這蘇丹再犯了疑心病,那近衛軍團將不再是法提赫的利刃,而是他枕邊的王恭廠,隨時隨地有可能發生大爆炸。


  法提赫會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嗎?


  當然,因為朱祁鈺是大明的皇帝。


  朱祁鈺示意興安拿來一堆牌和圖紙,躍躍越試的說道:“於少保,下一盤,類似於兵推棋盤的棋盤遊戲。”


  於謙驚駭的看著陛下,勤政的陛下也開始玩物喪誌了嗎?


  於謙的驚駭很快就變成了喜悅,並且表現出了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在於謙眼裏,陛下做的很好,問題就出在這很好兩個字。


  作為天下最尊貴的人,所思所想全都是政務戎事,三年五年可以,但是十年,二十年呢?

  人都會累的。


  陛下有點玩物喪誌,在於謙看來,卻是天大的好事,這也是於謙盯著興安作弊的壓力,也偶爾會陪陛下下棋的原因。


  “這個怎麽玩?”於謙看著拿來的一堆牌,有些奇怪的彎刀。


  朱祁鈺展開了圖紙說道:“這副棋牌,可以供兩到十二人共同玩樂,大概可以分為兩個陣營,一邊是貪官,一邊是監察,也就是都察院、大理寺、錦衣衛、按察司等等。”


  “比如朕選擇扮演錦衣衛的提刑千戶,需要想方設法,找到貪官貪腐的人證、物證、書證,查找物證需要找到對方藏匿贓款的地方、找到銀路、找到對方代持的經紀、買辦等等。”


  “興安選擇貪官,則需要盡量在隱蔽的情況下進行貪腐,朕總結了數十種的貪腐手段和藏匿、轉移、代持的財產轉移手段,甚至還包括對監察方的刺殺。”


  “監察方勝利的條件很多,但總體來說,就是抓人抓髒。”


  “貪腐方勝利的條件,則是持續貪腐,直到監察方總回合結束。”


  於謙眼睛越瞪越大,看著朱祁鈺呆滯的說道:“這副牌叫什麽名字?”


  朱祁鈺樂嗬嗬的說道:“反腐抓貪。”


  於謙陷入了沉默,陛下的遊戲實在是有些妙,妙不可言。


  “這規則看似複雜,但是隻要玩一把就立刻懂了,我們來玩一把。”朱祁鈺擺好了棋盤,開始和於謙玩起了貓抓老鼠的遊戲。


  朱祁鈺是監察方,而於謙是貪腐方。


  於謙一共走了不到三個回合,就被朱祁鈺打出了【人贓並獲】的結局,於謙大敗。


  朱祁鈺終於在棋盤上,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贏了一次於少保。


  “再來。”於謙有點不信邪,立刻開始了第二局。


  於謙再敗,這次於謙隻走了二十五個回合,就被朱祁鈺收集齊了人證、物證和書證,於謙被打出了【鋃鐺入獄】的結局。


  於謙擼起袖子,將桌麵收拾幹淨,說道:“再來!”


  有些事的確講天賦,於謙在貪贓枉法之事上,天賦為零,速戰速決,一連輸了十幾把。


  “換手。”興安大聲的喊道,於少保已經輸麻了,再輸下去,要輸紅眼了。


  這次換手,朱祁鈺真的是花招百出,一共三百個回合,朱祁鈺打出了【權傾朝野】的結局。


  於謙呆滯的看著牌麵,在最後的時刻,朱祁鈺手持貪官方,居然貪了五千餘萬兩銀子,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甚至還行賄內廷,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皇帝。


  這已經不是監察方能動的人,隻能皇帝親自下旨查辦的地步。


  於謙麵色通紅的將手中的牌扔在了桌上大聲的說道:“此等國賊,欺君妄上!專權怙寵!蠹財害民!壞法敗國!奢侈過製!賕賄不法!其害不亞蔡京、王黼大禍!”


  於謙是第一次接觸這類角色扮演類的桌遊,就像是第一次接觸魂鬥羅和馬裏奧的孩子一樣,情緒自然有點激動。


  兵推棋盤始終是上帝視角,進行兵推,主要是為了推演局勢,而不是為了玩。


  朱祁鈺設計的這個反腐抓貪,的確是大明第一款角色扮演類的遊戲,於謙代入了人物,和邪惡的大貪官鬥智鬥勇,卻是輸的一塌糊塗。


  “於少保為人剛正,玩這種棋,天然劣勢,若是胡尚書和朕對弈,朕必輸無疑。”朱祁鈺開始整理桌麵,解釋其中緣由。


  朱祁鈺整理好了雙方的牌麵,看著還沒緩過神的於謙笑著問道:“再來一把?”


  “再來!”於謙一臉凶神惡煞的說道。


  很快,於謙就棄牌了,喃喃自語的說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這一次於謙仍然持有監察方,最終被朱祁鈺這個大貪官,打出了【含冤而死】的結局。


  朱祁鈺贏得很幹脆,所有的呈堂公證,到了對簿公堂的時候,都變成了於謙的罪證,最後於謙以誣陷入獄,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興安收拾著桌子,他有些手抖,這次他站在於謙的一方,感同身受,看著於謙一步步的落入朱祁鈺的圈套,看著於謙被構陷,那種無力感,讓他顫抖不已。


  “看起來,朕還是很有當貪官的天賦啊。”朱祁鈺收手了,於謙不適合這種棋牌,畢竟於謙是大明道德的製高點,而朱祁鈺是大明道德的窪地。


  興安愣愣的說道:“也許、可能、大概有?還是沒有?”


  在興安看來,陛下的確有當貪官的天賦,但是這怎麽能承認英明的陛下是當貪官的料兒呢?


  這個【反腐抓貪】的遊戲,隻有兩個核心要素,一個是權,一個是人性。


  爭權奪利,泯滅人性。


  朱祁鈺收好了牌和旗,不能再下了,於謙已經憤怒了。


  “朕許給了王複一個康國公的位置,若是王複奪權成功,並且未叛大明,朕許他王製國公府,等同沐王府。”為了緩解於謙的情緒,朱祁鈺又聊起了國事。


  於謙愣了片刻,俯首說道:“應有之意,雷霆雨露皆為君恩,臣以為王複定不會叛明,景泰二年,臣任總督軍務,在集寧的時候見過王複。”


  “若是用襄王殿下所言,王複在集寧的時候,已經從有我,變成了無我,王複身中數創,要害中了三箭,若非欣可敬欣院判在集寧,王複必死無疑。”


  “而王複當時就是為了送一份情報到集寧,防止也先偷襲我軍。”


  “王複去參加夜不收的時候,滿是欣喜,臉上的笑容…和那幅畫上的夜不收們的笑容,一模一樣。”


  於謙指著禦書房掛的畫,那是當初楊洪組建夜不收時候,隨天使前往宣府的畫師,畫的一幅畫,馬背上的墩台遠侯,嬉笑著打著招呼,奔向草原。


  那個笑容,無怨無悔。


  朱祁鈺一直把這幅畫掛在自己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而且興安裝裱之後,為了防止畫卷發黃,專門用玻璃框好,防止氧化。


  朱祁鈺出神的看著那幅畫,鄭重的說道:“朕也信他,若是他真的叛了大明,是朕之過。王複不欠大明什麽,倒是朕對他有所虧欠,他求的就是朕親手給他掛功賞牌,至今未能如願。”


  “但是該鋤奸,朕也絕不姑息。”


  就像是功過不能相抵的基本賞罰規則一樣,朱祁鈺欠王複的牌子那是債,但是王複真的敢叛,朱祁鈺真敢派人鋤奸。


  朱祁鈺給王複準備三塊奇功牌。


  第一塊是王複在和林的時候拯救夜不收,第二塊是王複送到大明的六分儀等物,那都是帖木爾王國的最為寶貴的財富,第三塊則是王複最終能以康國公回到大明。


  於謙和朱祁鈺詳細討論了下,關於奴仆法的具體事宜,這是社稷大明百年基業的根基。


  當然奴仆法之中,於謙和皇帝也有很多的分歧。


  比如皇帝有意營建官奴所,類似於教坊司,設立賤籍蓄奴,對這些奴隸統一管理;


  於謙持有反對意見,認為大明不應當設立這類官辦奴所,這種明火執仗的行為,一來有損聖德,二來於國不利。


  即便是大明賤籍,那也是大明人,比蠻夷更高一等,給賤籍等於給奴仆大明人的身份。


  朱祁鈺和於謙經常吵架,興安早就見怪不怪,吵吵鬧鬧比客客氣氣讓興安更為放心。


  能夠溝通,就沒有懷疑,小人的讒言就無法鑽空子。


  懷疑的種子需要間隙的澆灌,才會不斷的生長,直到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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