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八章 拳頭夠硬,才能立規矩
今參局窩在唐興的懷裡,越待著越安心,就越願意賴著唐興不撒手。
倭國的男兒不丈夫,所以倭國就沒有安寧,上下皆苦楚。
這什麼是大丈夫?《孟子》曰: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大丈夫居於天下最寬廣的住宅『仁』里,站立在天下最正確的位置『禮』上,行走在天下最寬廣的道路『義』上。
若是得志,則與民同行循正道而往蒸然盛世,若不得志,亦獨善其身,不惹事,更不怕事,
富貴不能迷惑他的思想,貧賤不能改變他的品德,威武不能屈服他的意志,這邊是仁義禮的君子,大丈夫也。
但凡是倭國有一個男兒是大丈夫,無論是足利義政、細川勝元、山名氏、斯波氏,倭國幕府將軍、三管領、守護代等等,但凡是有一個人是大丈夫,袁彬等人就不可能在倭國有今日這般權勢。
為了自己一家之私,至天下生民而不顧,都稱不上大丈夫三個字。
今參局是御令,可她一個婦道人家,她解決不了倭國的問題,她不能讓倭國的男人有種起來。
當唐興出現的時候,今參局才知道,原來,男人原來還能是這般模樣。
「中原多丈夫,這話,有理。」唐興認真思索了半天,發現今參局說的有理,這的確是中原的特產,而且是非常珍貴無比的、天下獨一份的特產。
今參局看著海天一色,愣愣的說道:「中原之所以是中央之國,萬國朝貢、天下來賀的天朝上國,正是因為如此,若是中原沒了丈夫,不過是一個虛弱無比的空架子,便可任人欺辱,被人踏門侵戶,也只能唾面自乾。」
「我一外番女子,說句不太恭敬的話,這不是危言聳聽,中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至暗時刻,比如大明文人連皇帝都不稱的晉朝,比如對蠻夷俯首稱臣的南宋,比如正統年間。」
唐興眉頭緊蹙的說道:「大明讀書人對司馬家不太尊重,連皇帝都不叫的嗎?不過司馬家自己不尊重自己,那就怪不得後人了。」
「我不贊同你的話,魏晉南北亦有金戈鐵馬的劉裕,南宋亦有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岳飛,正統年間亦有於少保戡亂匡正,他們不是大丈夫嗎?」
今參局搖頭說道:「劉裕北伐回朝後,深陷黨錮之禍,一生之志深陷泥潭而不得,岳飛更是被那趙家皇帝親自下旨拉肋而亡,我本以為這於少保也落不得什麼好下場,畢竟行廢立事,很難不被皇帝猜忌。」
「不過十一年了,聽夫君說於少保都封公了,那便是我看錯了,我一個倭國女子,沒見過那麼多大丈夫,看錯不是應該的嗎?陛下是大丈夫,夫君是大丈夫,這於少保也是大丈夫,大明大丈夫多,所以天下無敵。」
「爺所言的三人,和我說的不矛盾,中原不缺大丈夫,在至暗之時,還能有偉岸之人,這不是中原強盛的原因嗎?爺想想,於少保這樣的大丈夫,只能被冤殺,若是於少保被冤殺,這大明還能如今天這般強盛?」
唐興理順了今參局的話,笑著說道:「我女婿又不傻,於少保這樣為了老朱家天下嘔心瀝血的臣子,珍惜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冤殺之?」
「文皇帝被於少保在殿試當面罵了一通,文皇帝連進士出身都沒捨得褫奪,那可是新科進士的殿試,文皇帝被乳臭未乾的於少保當面指摘,於少保還是做了進士;那先帝在的時候,於少保三天兩頭說先帝的不是,總結起來就八個字: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先帝不還是委以重任?」
「我很難想象冤殺於少保後會是何等局面,也不敢想。」
「你說的很有道理,大丈夫,就和這田裡的莊稼一樣,的確不是憑空來的,得精耕細作,好生照料才是。」
「大明這麼多大丈夫,要是能勻給倭國幾個,那倭國也不至於這個模樣了。」今參局頗為羨慕的說道:「爺是大明人,身在局中則覺得理所當然,大明理當這麼多的大丈夫,可是妾是倭國女,看的清楚,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哪有那麼多的理所當然。
唐興、袁彬、岳謙、季鐸、陳福寅、李秉,這都是大明的臣工,雖然唐興娶了今參局,袁彬更是做了山野袁公方,可這些大丈夫都還是大明的大丈夫,而不是倭國的,這一點今參局相當的清楚。
「爺,今天要見的這幾個人,爺還是遵循聖旨,客氣些。」今參局坐直了身子,說起了正事。
唐興說起這個就來氣,憤憤不平的說道:「知道,但是就是氣不過,這些個傢伙,都是些什麼東西,我還得遵循聖旨對他們客客氣氣的。」
唐興之所以在爪哇,還沒前往舊港,是要見一批人,是一批商賈,這些商賈,有一部分甚至是宋末元初時候,從中原逃難,最後在爪哇定居;有些是宣德之後,正統年間,大明不再官船官貿,不再南下西洋,為了謀求暴利到了南洋的人;還有一些,則是在景泰年間,走的松江商總葉衷行的路數,交了移民稅脫離了大明的人。
這些人都可以統稱為海外棄民。
唐興對這些人頗為不滿,在他看來,都是竊國為私的蠹蟲,對他們客氣?不砍了他們,那是礙於皇親國戚的身份。
今參局當然知道自己丈夫對這些人有怨氣,她想了想說道:「陛下有陛下的道理,畢竟這都是六合之地,是在海外,客氣些也無妨,大家同文同種,在這海外便是少數,還不能一致對外,那不是任人欺凌?」
「爺想想,他們在這無垠海上,拼死拼活,到最後這利兒,不還是歸了大明?他們想商舶往來,是不是得到市舶司納稅抽分?在眼下這光景,不跟大明做生意,可能嗎?既然要跟大明做生意,那就得給大明納稅。」
「他們已經沒有根了,爺是天使,代表的是大明,更代表著陛下,這官船南下西洋,若是能宣揚陛下的仁義,讓他們心裡有個根兒,這海外的棄民們若是能力往一處使,那也是大功一件。」
「爺就把他們看成,自掏腰包、毀家紆難到這六合之地吃苦受累,為大明做先鋒的人,這樣一想,客氣些,也無妨嘛。」
今參局能理解陛下為何要唐興對這些人客氣些的原因,但是唐興對這些人是非常瞧不上的,今參局自然要勸自己的丈夫,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有旨,遵從便是。
「他們要是膽敢欺辱到我的頭上,那我也不是吃素的,定要讓他們知道花兒為什麼這般紅!」唐興當然會客氣些,畢竟有聖旨在,可是這也得有底線,但凡是把主意打到了官船官貿的頭上,那就不能怪唐興不客氣了。
今參局笑著說道:「瞧爺說的,海寧號那麼多大炮指著,他們就是想,也不敢不是?」
到了傍晚的時候,唐興從千腳之家回到了海寧號,在昏定時候,一眾右衽的商賈在一眾宦官的引領下,來到了海寧號之前,商賈們看到海寧號的第一時間,都有些目瞪口呆,遠遠望去,這海寧號就像一頭巨獸伏在海港之上,令人生畏,到了近前,看到了那些炮眼兒,更讓人驚懼了。
為首之人低聲問道:「這什麼船?比之寶船更加細長,那些是什麼?炮嗎?」
一個小黃門笑著說道:「這是戰船,陛下不願與民爭利,幾大造船廠並沒有建寶船,而是改為了戰船,海寧號和廬江號,都是戰座艦,那些都是火炮,攏共一百多門,這旗艦,就是打仗用的。」
「船首的兩尊炮叫黑龍炮,三桅大船,兩千步內,一炮可洞穿。」
「霍!」為首的商總擦了一把冷汗,此人名叫劉天和,曾經是兩淮鹽行商總,但是他不服,不服大明皇帝的統治,當初高昌楊老爺出事後,劉天和見陛下說話算話,便交了移民稅,到了婆羅洲紮下了根。
劉天和顯然是有些本事的,眼下在這萬裏海塘也逐漸混成了南洋商總的話事人之一。
劉天和在大明的時候,就聽聞過海寧號和廬江號兩艘戰船,他一直以為是吹噓,可是今日一看,便知道名不虛傳。
三桅大船、兩千步、一炮,劉天和手下所有的船,還不夠海寧號一輪齊射的量。
小黃門引領著劉天和等一眾商賈說道:「海寧號已經是最大的船了,之後建的戰船都要比這兩艘小一些,不過只是小一些,火力會更強一些。」
火力更強?還要強到什麼份上?
而此時的海寧號上,唐興和劉永誠等著商賈過來,唐興對劉永誠低聲說道:「一群商賈,在大明時候,想見我那還得使門路,我還不樂意見呢,若不是陛下聖旨,他們還想見到我?」
劉永誠喜歡端著,他正襟危坐,聽聞唐興所言,低聲說道:「一群賤商罷了,不過陛下有旨,看在他們給大明一年納上百萬銀稅的份上,就客氣些吧。」
相比較唐興,劉永誠更看不上這群商賈,直接說他們是眼裡只有錢的賤商,人若是眼裡只有錢,卻沒了與民由之的志向,那便稱不上大丈夫,劉永誠戎馬一生,雖然沒有鈴鐺,可是劉永誠是一個把鈴鐺長在心裡的人。
「拜見大明天使,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劉天和帶著一眾商賈恭恭敬敬的三拜五叩,忐忑不安的行大禮面見天使,天使手持符節,那便是代表了皇帝。
劉永誠站起來,揮了揮手說道:「陛下有旨,爾等敬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隋唐電白市舶至今,海上針路日益繁茂,海貿多厚利,厚利動人心,爾等雖生居海外,不聞王化日久,朕以為我中原子民理應團結一心,朕不求爾等恭順,只求爾等,念同文同種之情分,勿短視,以長圖,精誠團結,安居樂業,若遇不平,奏聞市舶司以尋護助。」
「欽此。」
「謝陛下聖誨。」劉天和聽聞這份奏疏,跪在地上良久,才顫顫巍巍的說道。
「禮成。」劉永誠將聖旨合上,這封聖旨並沒有黃表,只有一張白紙,但是用了景泰之寶的大印,就是聖旨,在景泰年間的大明,聖旨也分三六九等,能用得上黃表的那都是大事中的大事,陛下在尚節儉做的非常徹底。
劉天和站起來的時候,唐興和劉永誠頗為震驚,因為劉天和和幾個商賈,都是淚流滿面。
在唐興和劉永誠看來,這封聖旨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為何這劉天和和這幾個商賈,聞訊而淚下?
唐興和劉永誠不懂,他們倆不能跟這些人共情,因為自始至終,唐興和劉永誠都是大明人,都是陛下的臣子,若是楊漢英,也就在和林的賽因不花在此,就能和劉天和共情了。
這聖旨上,一字一句,都說到了他們的心坎上,他們的生活他們自己清楚,這勿短視,以長圖,精誠團結,是告戒,是他們的痛處,海外棄民內鬥不斷,明明勢大,卻無法形成合力,飽受其苦,而最讓劉天和等人動容的地方,則是陛下在聖旨中說,若遇不平,奏聞市舶司以尋護助。
在外面飽受欺凌,突然有了告狀還有認為自己做主的地方,那可不就聞訊而淚下?
「坐坐。」唐興滿臉笑呵呵的招呼著說道:「大家同文同種,既然海外再見,那就不要見外。」
唐興很是客氣,劉永誠就不行,他一直端著架子,不願意多說話,這是個犟驢,有陛下的旨意,劉永誠頂多不惡語相向,想讓劉永誠和唐興那般圓滑,說些言不由衷的話,劉永誠真的做不到。
「兩位天使,這一座位是…」劉天和有些疑惑,他早就打聽清楚了,天使就兩位,可這月台之上有三個座位。
唐興看著那座位解釋道:「松江巡撫李賓言的位子,文官,你知道咱們大明文官的架子比勛戚、宦官們的架子要大得多,這李巡撫架子大到什麼地步?這會兒人還在松江府呢。」
「啊?」劉天和當然知道松江巡撫李賓言,也素聞李賓言和三皇子他外公唐興交好,可一時間無法理解。
李賓言雖然人沒到,可是這一應禮數,唐興可沒欠著他,李賓言雖然沒有南下西洋,可是處處有他的影子。
「不談他了,我這個人說話比較直,有些醜話,我先說在前面。」唐興坐直了身子說道:「陛下有幾條規矩,這幾條規矩,諸位不想聽也得聽。」
「這第一個規矩,便是不得買得吳船載吳女,把大明的人賣到海外做牛做馬,這買賣做不得,陛下說了,在婆羅洲查到就在婆羅洲就地正法,在爪哇看到,就在爪哇喂他們鉛彈,在忽魯謨斯看到,就把這等奸人用黑金活活燒死。」
「陛下,素來說到做到。」
朱祁玉的信譽格外的堅挺,說到做到,就連通過葉衷行移民的海外棄民,都對大皇帝的信譽非常認可,陛下說到,真的會做到。
朱祁玉讓唐興客氣,因為他的話真的不客氣。
劉天和趕忙俯首惶恐不安的說道:「天使有所不知道,我等商賈逐利,大明的人賣到海外做牛做馬,不合適,太貴了。」
若是沒有這港口上趴著的近千餘條戰船,劉天和這些人只會把聖旨當成一個屁,可是這港口上全都是大明的戰座艦,大明皇帝是基於實力出發,在告訴他們底線,底線就是底線,碰都不能碰。
要立規矩,拳頭不夠硬,怎麼立的起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