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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信我者信,非我者非

  阿史那合霍,是王復最忠誠的擁躉,甚至比最早投靠王復的烏茲人更加忠誠,而且阿史那合霍的女兒還嫁給了王復,生下了王永貞。


  此時阿史那合霍來到康宮,來見王復,表明了王復在康國的所有支持者,都產生了動搖。


  也先真的在儘力的勸解王復,康國和大明比不了,康國沒有那個條件,大明可以搞集體所有制的農莊法,但是康國完全沒有那個民意基礎,更沒有那個基層建設。


  「特勤請進,事情並非簡單如此,我們進去,慢慢細說。」王復請阿史那合霍進康宮詳談,在門前不是說話的地方。


  這件事的確難辦,但是難辦就不辦了嗎?

  「如果康國公需要土地,我可以把處月部的所有土地拿出來,獻給康國公,但康國公要做更多,我就無能為力了。」阿史那合霍坐定之後,開門見山的表達了自己的來意。


  阿史那合霍不是要背叛,他是真的做不了更多。


  阿史那合霍已經用最委婉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反對意見。


  康國這片土地,來來回回多少年了?

  粟特人、希臘人、波斯人、匈奴人、花拉子模人、突厥人、蒙古人、烏茲人、瓦剌人等等前前後後,都佔領過這裡,千餘年的時間,城頭王旗變幻,但是城外的土地,各有所主。


  康國公突然要拿走他們所有的封地,那就是與所有人為敵,到了那個時候,阿史那合霍能做什麼?他什麼都做不了。


  王復頗為誠懇的說道:「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利益不受分毫的損害,甚至比以往更多,這些封地的產出,仍然作為你們的食邑,享受數百家直到萬家以上的食邑,衣食其租稅,還不用費心費力的去管理。」


  世襲制的食邑,將以征斂封邑內民戶賦稅,其數量按民產計算,撥付給康國地面上大大小小的軍頭們,而後將他們在封地上的權力,完全收回。


  這是王復給出的政治餘地,這是第一次磋商,他給出了條件,如果這些大大小小的台吉、特勤、鄂拓克、哈乃菲們仍然不同意,王復會給出第二次條件,只不過條件會更加苛刻。


  沒有第三次。


  王復會讓他們見識到什麼叫做大明來的讀書人。


  「如果這樣的話,那還好些。」阿史那合霍只知道王復要收回他們世代相傳的封地,並不清楚還有食邑一說。


  當你說掀開房頂時候,所有人都反對,當你說其實要開窗戶的時候,就變的容易接受了。


  王復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事實上,草原上台吉、特勤、鄂托克、哈乃菲,並不是世襲罔替的,而且更換的非常頻繁,今日此人還是酋長,次日就被殺死在了大帳之中。」


  「而這個酋長的妻子會被新的酋長凌辱、酋長的兒子被新的酋長祭旗、酋長的牛羊成為了新酋長的財產。」


  「如果願意喬遷至撒馬爾罕,我可以許諾,只要康國在一天,就可以世襲罔替,再無這種擔憂,半夜被人襲擊大帳,丟掉了性命,也丟掉了一切。」


  草原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草原上的這些肉食者們,結局並不體面,即便是瓦剌西進,康國建立,這種局面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觀,連咨政大臣都會偶爾有所更換。


  王復給了這些人另外一條路,用不太穩定的地方權力,換取真正的成為世襲罔替、與國同休的貴勛。


  而不是時刻擔心有人對他的腦袋感興趣。


  相比較草原上遍地的野心家,王復的信譽就顯得極為堅定了。


  阿史那合霍終於有些意動,他頗為無奈的說道:「我可以跟特勤們講清楚,但特勤們能不能想明白,就不是我說了算了。」


  「康國公手下有一批非常善戰的斥候,若是將激烈的反對者殺死幾個,殺雞儆猴,這件事會好做很多。」


  阿史那合霍說的是由王復率領的大明來的墩台遠侯夜不收、掌令官和庶弁將,這些人能征善戰,如果搞刺殺,自然是輕而易舉的消滅一群反對者,將政令強硬的推行下去。


  但是大明皇帝有明旨,夜不收不能暗殺、美人計和金錢收買。


  王復雖然遠在康國,但有恭順之心,並沒有打算違抗聖命。


  王復再次搖頭說道:「不妥,愈殺愈激,愈激愈烈,殺戮帶來了短暫的安寧,卻會帶來長久的禍患,本來是為康國國泰民安的政令,反而是遺禍無窮。」


  「我以為,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這次新政,仍然秉持自願原則,特勤難道以為我會強硬的推行下去嗎?」


  「信我者信,非我者非。」


  王復透露了廢封土的第二個前提自願原則,願意履行新政的可以嘗試,不樂意的,可以繼續過去的生活。


  「那誰會樂意?康國公執掌康國數年,怎會如此不切實際?讓豺狼吐出口中的食物,那隻能殺死豺狼。」阿史那合霍聽到這一條原則后,直接就笑了起來。


  王復平靜的看著阿史那合霍,就這麼平靜的看著,看的阿史那合霍心裡發毛,他才止住了笑容。


  阿史那合霍忽然意識到,真的會有人自願,並不是每個特勤,都像他的地位這樣固若金湯。


  事實上,在阿史那儀生下王永貞之前,阿史那合霍每天早上醒來,都要感謝長生天,讓他看到了第二天的黎明。


  草原,是野蠻的,是血腥的,是沒有任何規矩可言的地方,殺死別人和被別人殺死,都是一件很普遍,普遍到尋常的事兒。


  「看來特勤是想明白了。」王復笑著說道:「特勤喝茶。」


  這杯茶喝的阿史那合霍有些如鯁在喉,他愣愣的問道:「那還能保有軍隊嗎?」


  王復立刻回答道:「能,只能有兩百人鐵林軍,而且必須有兵部的調遣負責保護安全。」


  有,但還不如沒有。


  「燕雀無法阻止雄鷹的啼鳴響徹蒼穹。」王復頓了頓說道:「廢封土的消息很快會傳遍整個康國,到那時願意投獻之人會不斷的上位,我沒有辦法到陰曹地府給反對者們恩榮。」


  王復的這番話是威脅,意思很明確,他不會下令殺死反對者,但是他會承認通過武力手段成為肉食者的諸侯,王復同樣會給他們世襲罔替的勛爵。


  阿史那合霍的這杯茶喝的變得膽戰心驚起來,他忽然想起當初王復對付法提赫與卜撒因聯盟時候的招數,無恥至極。


  現在王復的招數,同樣無恥至極,的確是自願,王復並不會逼迫,甚至不會動用武力手段。


  但是受夠了朝不保夕的酋長們,會選擇交出土地,換取食邑、爵位和保護;同樣,草原上,從來不缺少野心家,只要成功上位,就可以到撒馬爾罕換取世襲罔替,只要有一個人做到,那就有十個、百個、千個人去那麼做。


  阿史那合霍只能說,不愧是大明正經進士出身的讀書人。


  毒,極其陰毒。


  「特勤還有疑慮嗎?」王復看著阿史那合霍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笑著問道。


  「沒有!完全沒有!」阿史那合霍的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樣兩個手不停的擺動著,示意他絕對沒有任何多餘的疑慮了。


  王復帶著可惜的表情,無奈的說道:「沒有了,可惜了。」


  「康國公,不至於啊!大家都是從康國建立之初就為康國奔波,為康國公鞍前馬後,何至於此,何止如此啊!」


  「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啊!」


  阿史那合霍嚇了一個激靈,這麼陰毒的招數用完了之後,王復居然還不盡興?

  王復當然有很多很多的招數沒有用出來。


  比如說咨政大院里的那些堆積如山的政疏,稍微偏袒一下這邊,再偏袒一下那邊;

  或者在咨政院議事的時候,將兩個世仇安排坐在一起;

  亦或者說讓夜不收們放出點風聲去,對一些野心家們進行一些簡單的資助;


  亦或者是在某條河流的上游以疏浚的名義讓河流稍微改一下道,讓擁戴者受益;

  亦或者在征斂稅賦這件事上,稍微更改一下標準,將羊毛改為米粱,在災逋折免上稍微嚴格一些;

  這些手段對於王復而言,都是信手捏來之事,為上者想要向下為難,哪怕是不刻意針對,但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足夠了。


  王復只是把話稍微說的明白了一點點,就讓阿史那合霍如臨大敵,有些魂不守舍了。


  「我也覺得完全沒必要如此,何止如此呢?大家都是在一個鍋里扒飯,何必把鍋給砸了呢?」王復也頗為認同的說道。


  阿史那合霍立刻回答道:「啊對對對!這飯怎麼分,還不是康國公說了算?」


  王復看著阿史那合霍平靜的說道:「民意不可違啊,哪怕是特勤、台吉、鄂托克、哈乃菲把百姓當成牛馬,我也不至於如此,特勤說對不對?」


  阿史那合霍不停點頭說道:「啊對對對!」


  王復繼續說道:「那就有勞特勤對諸位說清楚講明白,我打算在一個半月以後,共聚康宮,共襄盛舉,宣讀此項政令。」


  「好說,好說。」阿史那合霍答應了下來,選擇了離開康宮。


  王越看著阿史那合霍眉頭緊蹙的說道:「他就這麼被說服了?」


  王復拿起了筆,正襟危坐,準備批複政疏,聽到王越的問題,沉吟片刻回答道:「這是赫拉特之戰打贏了,他們怕,你猜猜打輸了什麼樣?我早就被他們分著吃乾淨了。」


  「做事吧。」


  王越認真的品了品王復的話,開始幹活兒。


  王復做的其實就是分而化之,拉攏一批、打壓一批、恐嚇一批、消滅一批,肉食者並不是鐵板一塊,如此之下,政令就得到了推行。


  襄王就對奉天殿上的寶座,沒有任何的興趣,相反,每當監國結束,襄王殿下都會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京師,對那個寶座避如蛇蠍。


  襄王就是肉食者中,最典型的日子人。


  王復在撒馬爾罕推動著廢封建事,這件事並不容易,雖然他有大明做靠山,有中原王朝千年的政治智慧做指導,有夜不收、墩台遠侯做左右手做基層建設,有在大明混的不如意的文人做官僚儲備。


  但是廢封建本身,就是一件血流成河之事。


  中原王朝在周平王東遷之後,諸侯開始爭霸,春秋戰國曆經五百餘年,才諸子百家合流,大一統成為了大思辨、大爭之世的前提。


  而後又歷經了四百餘年,才徹底完成了廢封建,封國土、建諸侯,強人身依附的生產關係,才得以結束。


  這個過程曲折而又漫長,讓豺狼吐出吞到肚子里的肥肉,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死豺狼。


  哪怕是王復的手段極其高明,也有代表各方利益的咨政大臣與他溝通有無,但依舊發生了多起流血事件,而且是大規模的武裝衝突。


  王復也僅僅是平定了叛亂,維持了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即便是他也無法阻擋暗流涌動。


  一個半月後的諸部首領終於齊聚撒馬爾罕,忐忑不安的走進了康宮之內,這些部族首領之所以忐忑,完全是因為王復手段的狠辣,鎮壓叛亂,比也先有之過而無不及。


  一場天山省腳下的大規模叛亂持續了月余,王復親自領兵平定,斬首級兩千餘,人頭堆在了撒馬爾罕的城外,製成了京觀,對宵小之輩震懾。


  反對可以,不贊同也可以,但是起兵造反,不可以。


  王復用鐵蹄、鋼刀、箭鏃與火藥,警告所有膽敢造反之人。


  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場廢封建,削弱地方諸侯權力的開始,是天山省龍芝府知府的一次欲蓋彌彰、文過飾非、畫蛇添足,一個毫無底線可言的冤假錯桉。


  王復出現在了康宮的清御殿內,他並沒有坐在首位上,而是坐在次位,而主位上,空空如也。


  那裡本應該坐的是康國的大石,大明的敬順王也先。


  也先對自己也受到了邀請頗為意外,反覆猶豫之後,也先並沒有出現在清御殿內。


  誰為萬民奔波,誰為萬民之王。


  王復坐下之後,整個清御殿內鴉雀無聲,連任何一點響動都沒有。


  王復坐直了身子厲聲說道:「想多吃點無可厚非,想砸鍋,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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