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 大皇帝回到了忠誠的順天府
朱祁玉,四海一統之大君、萬國之主、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何其尊貴?
輾轉萬里,舟車勞頓,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這萬家燈火能夠安靜的點亮,大明百姓得片刻的安寧嗎?
朱祁玉很喜歡這樣的安寧,這樣的安寧,彌足珍貴。
站在城牆上,朱祁玉一直在反思,這次的南巡,到底有沒有達成自己的目標,這也算是朱祁玉一直以來的習慣。
每天結束政務的時候,都會做政務總結紀要,階段性的國朝大事結束后,也會做出總結和反思。
他這次南巡的主要目的是鞏固大明對南衙的統治,確保不太忠誠的南衙,更加忠誠,增加大明帝國的穩定性,次要目標是解決大明冬序泥潭,恢復大明的經濟活力。
主要目標和次要目標均已達成,通惠河兩岸繁華的漕船,就是最好的證明,即便是到了晚上,通惠河上依舊是一片的繁忙。
還有意外之喜,部分解決了安南問題,為大明雲貴川黔的長治久安提供了必要條件。
朱祁玉此次南巡達成了目標,並且超額完成。
兩年不見,從朝陽門至通州已經遍地民舍,在順天府衙門的規劃之中,這些民舍並不雜亂,而是以街道形成了一片片的住宅,井然有序。
大型城市的規劃,並不能盲目,任由其蠻荒生長,需要考慮消防、治安、道路、供水、市集、教育等等。
從朝陽門到通州,是京師的城郭草市,按照兩宋的坊郭十等戶劃分,這裡住的是最下等的二等,可即便是城郭草市,那也是京師的城郭草市,順天府衙門的規劃,看起來頗為賞心悅目。
一日之計在於晨。
路邊的攤棚里,寶塔似的籠屜一層層堆疊在朦朦朧朧的蒸汽上,碰撞出的水霧飄散開來,破舊布篷上滴下昨夜殘留的雨水,樹蔭下的幾個阿婆話這家長,說那家短,絮絮叨叨。
空氣中瀰漫著早食的香氣,吸引著來往的路人駐足,飲一杯熱茶,咬上一口滿是湯汁的湯包與蒸餃,臉上儘是寫著飽腹后的滿足。
煙火氣息便在此刻聚攏,久久不散。
煙火氣,便是人間。
在一聲聲鑼鼓聲和迴避的高呼聲中,一隊隊的緹騎奔在御道之上,早市上的百姓們都清楚,緹騎們在清街。
緹騎一絲不苟的執行著清街的標準,甚至一個屋舍要查看三遍互相確認安全。
其實緹騎們完全沒必要這麼做,昨日陛下回京的消息傳來之後,御道兩旁的百姓們早就自發的清街了,哪裡還用緹騎如此掘地三尺?
忠誠的順天府和不太忠誠的應天府,終究是不同的。
陛下到杭州府,有仁和夏氏夥同興海幫掏出了強弩火銃甲胃,準備刺王殺駕熱烈歡迎;在松江府也有南衙僭朝造反餘孽表演了一出送上門來,給海寧號和廬江號的下水助興。
順天府的百姓對拯救了京師沒有被瓦剌鐵蹄踏破的陛下,極為忠誠。
吃過早食的百姓們自發的聚集在了御街的兩旁,在百姓們看來陛下顯然是個仁慈的君主,回京的時間調在早食之後,看完陛下回京的儀仗,還不耽誤上工。
眼下大明百姓們最關心的就是為陛下牽馬墜蹬的會是哪位先導將軍。
以往,只要武清侯在京,這個活兒就是武清侯的,無人可以替代,但京中多有傳聞,武清侯石亨這次沒有扈從陛下南下,也沒有參與郡縣安南的戰事,怕已是聖卷不在。
在悠揚的號角聲和震天的鼓聲之中,白象為首的先導車出現在了陛下車駕的最前方,所有人定睛一看,仍然是京師總兵官、武清侯石亨,扛著儀刀,耀武揚威。
先導車一共有四架,而後是大明的英國公張懋、成國公朱儀和新晉的定遠伯石彪為陛下先導。
石亨穿著明光甲,扛著儀刀,坐在白象之上,頗為威嚴。
京師一直有傳聞武清侯聖卷不在,起初石亨也沒有當回事,他就是武清侯,聖卷在不在,他能不知道?!
可是隨著陛下回京的時間越來越近,石亨的內心也開始忐忑起來,他在大寧衛剿匪的時候,陛下南巡,算算日子將近三年未見陛下。
雖然他篤定聖卷猶在,可是京師的流言弄的他都有些不安,過去的那種篤定變成了懷疑。
陛下至通州后,召集他石亨前往通州面聖,詢問了北平行都司的剿匪事,並且安排了他繼續做先導。
石亨懸著的心終於落下。
只要他還是那個疲兵再戰的石亨,陛下就仍然是那個讓他長驅萬里如虎的陛下。
大明先導車的白象,都是石亨在養,這先導將軍,非他莫屬。
朱祁玉的車駕從通州府行至朝陽門前,九六三,十八批通體雪白的白馬拉動著大駕玉輅穩穩的停在了朝陽門前。
「臣等恭迎陛下回京,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襄王朱瞻墡率先出列,三拜五叩,眼含熱淚的大聲喊著,他帶領大明文武,前來迎接陛下聖駕,順便把監國印綬,立刻馬上交給陛下。
監國印綬實在是太燙手了!襄王真的有點撐不住了,告密制能穩住一時,不能一直穩定下去。
「臣等恭迎陛下回京,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明文武,但凡是能喘口氣的都在朝陽門外恭候,連老邁的胡濙,都行了大禮,古來稀的年齡,胡濙本不需要跪。
朱祁玉其實不喜歡這種繁文縟節,但是每次他說要取消依仗,胡濙都拿出一副跟皇帝拚命的架勢諫言,維護禮法是他這個禮部尚書的天職。
這已經精簡精簡再精簡之後的儀仗,可依舊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聲勢浩大。
皇帝的排場,再小,那也是盛典。
朱祁玉手向前伸出抬起,笑著說道:「平身。」
朱瞻墡先站起來,來到車駕前,羅炳忠端著一個銅盤將監國印綬交給了興安,興安點檢之後,轉手交給了印綬監太監,印綬監太監會將印綬妥善保管。
至此,大明皇帝回京,收回了襄王的監國權力,離線兩年三個月的大明皇帝重新上線親政。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又是一陣山呼海喝的喊聲傳來。
朱祁玉從興安的手中,拿出一塊奇功牌,掛在了朱瞻墡的身上,滿是感慨的說道:「皇叔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朱瞻墡看著身上金光閃閃的奇功牌,連連說道,有了奇功牌,一切都不辛苦。
奇功牌是免死鐵券嗎?
不是。
陛下從來沒說過奇功牌可以免死,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拿到了奇功牌,就代表著在陛下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只要不是謀大逆,性命無憂。
朱瞻墡已經有了兩塊奇功牌,但是拿到第三塊的時候,依舊笑的合不攏嘴,誰會嫌牌子多?
朱祁玉給朱瞻墡授勛之後,才重新上車,車駕向著泰安宮駛去,沿途的百姓無不歡慶。
泰安宮,汪皇后帶領一眾嬪妃、皇嗣在宮門內,等待著陛下從大駕玉輅下車。
「臣妾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汪皇后、唐貴妃、李賢妃等,帶著皇子們見禮。
朱祁玉將汪皇后扶了起來笑著說道:「皇后辛苦。」
「朕在南巡的路上做了點小玩意兒。」朱祁玉拿出了一枚琥珀,裡面是朱祁玉和汪皇后的頭髮,上面還契書。
汪皇后拿過了那精巧的掛飾,看了看,頗為驚訝的說道:「夫君親手做的?」
「嗯。」朱祁玉點頭,冉思娘有此物,朱祁玉自然也不會忘記給後宮嬪妃們人手做一個,做一個是做,做八個也是做。
朱祁玉回京之後,並沒有立刻召開朝會,而是休息了一日,這時候的車馬勞頓,走這麼遠一趟,不辛苦是假的。
俗話說得好,小別勝新婚,朱祁玉次日起床之時,並沒有如同往常一樣,騎馬入皇宮至奉天殿朝會,而是坐的車駕。
奉天殿內宦官們終於把兩年多沒用的寶座抬上了月台,而監國位的四方凳被撤下,興安看陛下落座后,甩動了下拂塵,大聲的喊道:「上朝。」
錦衣衛手中的凈鞭三聲響,大明朝臣開始有序進入奉天殿內。
大明皇帝回京后的第一次大朝會正式開始。
「興安宣旨。」朱祁玉讓興安將早就擬好的聖旨頒布,今天的聖旨很多很長。
第一條自然是對大明臣工在皇帝離京之後,兢兢業業的工作做出肯定,聖旨中不吝溢美之詞,連皇帝很不待見的都察院,都得到了陛下的讚賞。
離京兩年有餘,大明的政務沒出什麼亂子,沒鬧出什麼撕破臉的狗斗來,甚至沒有太大的政鬥風波,朱祁玉非常滿意朝臣們的恭順之心。
如果是兩宋皇帝出巡,朝中狗斗不知道會變成何等模樣。
第二條聖旨則是賞賜,京官四品以上,每人絹帛絲金花銀等若干,而京官四品以下則為銀幣獎勵,就連書吏也有十枚銀幣的賞賜,朱祁玉的賞賜一如既往的豐厚,豐厚到一些朝臣恨不得陛下立刻再次南巡。
這也是朱祁玉當皇帝的一貫作風,他從來不是嘴上誇誇,而是真金白銀的恩賞,幹得好就是要賞,幹得不好,就要要罰,賞罰分明,朝臣們也是又愛又恨。
朝堂上一片喜氣洋洋。
第三條聖旨,則是釋放在宗人府禁足的鄭王朱瞻埈回王府,訓斥了一番襄王殿下在京師搞的降襲制,破壞親親之誼,弄的人心惶惶。
而後在聖旨中,陛下提高了一些宗室的待遇,也是聊勝於無。
不過陛下在聖旨中,提到了一種海外恩封的方式,如果出去闖一闖,闖出一片天地來,闖出名堂來,只要在度牒上,也可以封爵。
朝臣宗親們其實心裡門清兒的很,陛下回京之後,在朝陽門外,就授給了襄王奇功牌,此番訓斥襄王,到底有幾分真心實意?話語之委婉,措辭之謹慎,陛下就差大喊皇叔乾的好了。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戲,叔侄二人唱的戲,誰看不出來?
不過宗親們也勉強接受了降襲制,畢竟陛下回京后,打開了另外一條路,海外封爵的可能性,而且在聖旨中,陛下明確,大明海外封爵一體世襲,不行降爵制。
第三條聖旨,則是關於大明世襲武勛庶子安置問題,大明朝世襲武勛嫡子承爵,庶子自謀生路,但是從聖旨頒布之日起,陛下的意思是出海去,但凡在海外闖出什麼名堂來,核實無誤,皆可恩封。
這是對世襲制官僚的一種優化,鼓勵大明世襲武勛帶著自己的狗腿子們出海,在海外自然可以無法無天。
第四條聖旨,則是廢除了讓朝臣們膽戰心驚的告密制,恢復了原先的公車箱。
胡濙這個禮部尚書,六朝元老的法子,真的把朝臣們折騰的夠嗆,別說攻擊襄王了,自保都是捉襟見肘,彈劾胡濙,陛下還親自發邸報,批判詭辯二十四法。
胡濙本身就是大明朝堂的常青樹,滿腹經綸,正辯舌戰群儒不在話下,對朝政理解之深刻無能能及,再加上陛下拉偏架,所有人都只能靜靜的等待老邁的胡尚書離世了。
第五條聖旨,則是對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補充說明,這是大明稅務改革重要一步,人頭稅的標準核定在了景泰九年,公布了各布政司的人頭四差銀。
在聖旨中,陛下發出了最嚴厲的警告,無論是陽奉陰違還是倍之,都等同謀逆大罪,首犯送解刳院。
大明的勢要豪右們,大抵已經摸清楚了陛下的路數,陛下嚴厲禁止的,是沒有任何的政治餘地和商量的,是絕對不能碰的。
擅動,真的會被送進解刳院,真的會被抄家,真的會被流放,而且是雞籠、永寧寺、占城、呂宋等地。
第六道聖旨,則是宣布大明再次郡縣安南,安南改名交趾復設十五府,任命了一系列的官員,這都是已經發生的事兒,朱祁玉的宣布,是補一道手續,同時也算是給安南事兒做一個官方的收尾,不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興安念完了聖旨,一甩拂塵,大聲的喊道。
都察院總憲左都御史,隻手遮天賀章出列俯首說道:「臣有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