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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 鐵匠皇帝

  朱祁玉在景泰九年八月份收到了三份祥瑞,而後大明皇帝便開始了深居簡出,若非朝臣們送入南塘別苑的奏疏一直有在批複,廣州府的地方官員甚至懷疑,大明皇帝是不是出現了什麼意外。


  秘不發喪,載輼涼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秘運回京之類的猜測,也曾一閃而過。


  南塘別苑的周圍是設立在廣州府的官廠特區,這裡都是工地,如火如荼的建設著,每天都會有紅袍的宦官帶著一份圖紙來到南塘鋼鐵廠進行採買定製,帶回去一大堆的零件。


  朱祁玉當然沒有什麼意外,他在琢磨如何更加高效的燒開水。


  蒸汽機的原理並不複雜,就是將蒸汽的能量轉換為機械功的往複式動力機械,其結構而言,對於朱祁玉而言,也不算困難。


  蒸汽機包括了鍋爐、氣管、調速結構、滑閥配氣裝置、氣缸、活塞、連桿、曲軸、飛輪,這些東西對於大明的工匠,尤其是鋼鐵類的大工匠而言,都非常的簡單。


  只是在尺寸和精度上,朱祁玉的要求極高,推進緩慢但足夠的堅定。


  八月十五日,又是一年中秋節,已經和各種機械打了一個月交道的朱祁玉終於放下了手頭的活兒,來到了御書房,給在正統十四年中秋節陣亡在土木堡的大明軍士們上了一炷香。


  待到三炷香完全燃盡,興安才開窗通風,而後將靈牌再次翻轉了過去。


  「即便不是從無到有,也是困難重重。」朱祁玉坐在御書房內,再次開始奮筆疾書,修改著自己的圖紙,桌上零零散散的扔著一大堆的圖紙,都是之前試製失敗的蒸汽機模型。


  蒸汽機最難的部分大約是氣缸活塞。


  最簡單的單動活塞,就是托馬斯·紐科門式的蒸汽機。


  往氣缸里沖入蒸汽,蒸汽將活塞向上頂,而後向氣缸里注水,使蒸汽快速液化形成真空,活塞因為大氣壓的緣故,向下滑動,往複運動。


  想要實現,就需要打開節氣閥、關閉節氣閥、打開冷凝器閥門注水、關閉冷凝器閥門、打開水閥排水、再次打開節氣閥等數個步驟,一台這樣的單杠活塞至少要三到五個人操作。


  消耗煤量巨大的同時,效率極其低下,在一分鐘之內,只能往複運動十二次,速度不可以控制的同時,也無法長時間工作,需要不停的洒水冷卻,來保證氣密性。


  這種單動活塞式的蒸汽機,只有家裡有煤礦才能使用,否則煤炭的消耗就是個天文數字。


  吃的比人多,乾的比人慢,這種東西,只有煤礦排水可以使用,而且還沒人弄得快。


  朱祁玉要乾的活兒,就是在單動活塞式蒸汽機上增加一個滑閥配氣裝置,頭部注入蒸汽推動活塞,而連桿帶動滑閥配氣裝置,再從尾部注入蒸汽,推動活塞,這樣從蒸汽單動,變成了蒸汽雙動。


  單動活塞到雙動活塞之後,還需要加入一個飛球式離心調速器,飛輪轉動越快,飛球轉動越快,進氣越少,飛輪轉動越慢、飛球轉動越慢,進氣越多。


  這個飛球式離心調速器的目的,是為了維持飛輪的旋轉速度在一個穩定的區間之內,才能正常輸出。


  理論歸理論,實踐是實踐,在實踐過程中,朱祁玉遇到的工程問題,如果寫下來,怕是罄竹難書了。


  朱祁玉的對蒸汽機的落地,僅僅進行到了單動活塞,連雙動活塞都沒能實現。


  對於大明而言,潤滑不是問題,這是個考古科研。


  大明的工匠們和那些窮經皓首的讀書人們,從舊紙堆里翻找出了《博物志》書中言:取著器中,始黃后黑,如凝膏,燃極明,與膏無異。膏車及水碓釭甚佳,方人謂之石漆。


  就說在甘肅玉門這個地方,有一種名為「石漆」的東西,從石油中提煉而成,可以用於機械的潤滑。


  朱祁玉遇到的頭等難題就是活塞的氣密性問題,即便是單動活塞,氣缸內壁也會被活塞拉成很深的溝紋,活塞、活塞環與氣缸壁摩擦時喪失密封性,從而導致氣缸壓縮壓力降低,動力喪失。


  通俗易懂的講,就是拉缸。


  朱祁玉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可謂是費勁了心思,才得到了解決。


  「陛下,這東西有什麼用嗎?還沒人做的快,即便是有人做得快,也沒有畜力做得快啊。」興安看著滿桌子的廢棄草稿,略微有些心疼的說道。


  興安是心疼陛下,在京師忙的混天暗地,這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休假,這休假半途,又開始忙碌,陛下都三十歲了,有這個功夫,去勾欄聽聽曲看看舞,休息休息多好。


  朱祁玉擺了擺手,點了點自己的圖紙說道:「興安,你說一個嬰兒剛出生有什麼用嗎?」


  「它現在是不如畜力,甚至不如人力,那是因為它現在是個嬰兒。」


  「南宋初紹興二年,陳規駐防德安,金兵來犯,陳規製作了竹竿火槍二十支,以巨竹為筒,內安子窠,點火后子窠發出,如炮聲,遠聞百五十餘步,最開始的突火槍,就是用聲音嚇唬馬匹。」


  「現在的手銃、鳥銃、燧發手銃、長銃、抬銃,大將軍炮、子母炮、黑龍炮、開花彈,還靠聲音嗎?」


  「此物,大利大明。」


  「你還記得朕在廣州府見的踩水車嗎?」


  興安趕忙說道:「記得。」


  朱祁玉看著自己的圖紙,這是第一款雙動活塞,也就是知名的瓦特改良版的蒸汽機,他繼續說道:「踩水車是人在踩輪轂,還有一種是牛車,牛圍著木樁轉動,木樁帶動齒盤,齒盤帶動水車,用以澆灌。」


  「如果是用此物,是不是可以省人力,也可以節省畜力呢?」


  朱祁玉真的見過畜力水車,相當好用,就是比較廢牛,一頭牛一天只能幹一個半時辰,若是多干,就得在草料里加豆子,否則牛是決計不肯乾的。


  若是不肯給豆子,還要拿鞭子抽,脾氣差的水牛,一頭把人頂的腹裂,脾氣好的黃牛,也會踢一腳,卧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像人,畫個餅,還沒充饑,就肯主動加班了,牛必須要給草料里加豆子。


  朱祁玉繼續勾勒著自己的雙動活塞蒸汽機,問道:「還記得八十錠紡車嗎?」


  「記得。」興安再次研磨回答道。


  朱祁玉一筆一劃的畫著圖紙,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松江府遍地都是棉田,壓根沒有農田,遍地都是失地的農民,可是八十錠紡車,除了咱松江府織造局,居然沒人要用。」


  「按理說,飛梭有了之後,織布的效率大幅提升,棉紡供不應求,這八十錠的紡車,比不那單錠的紡車紡紗速度更快嗎?」


  「為何沒人用呢?」


  「因為買一台八十錠的紡車成本建造工坊,高於從百姓家中購買棉紡的成本,他們自然不買,不會辦工坊生產。」


  「直到皇叔說要搞供銷官鋪,下鄉收棉紡,這些遮奢豪戶們,終於肯用八十錠的紡車了,建立棉坊了。」


  「大明的人力成本,實在是太低了。」


  朱祁玉說的是一段過往,他南巡到松江府的時候,李賓言就和陛下講了八十錠紡車的推廣難題。


  自己建立棉坊、購買紡車、僱用工匠的成本,遠比直接從棉農手中收購價格要高,而且高很多。


  人力成本過低,就是人人常常歌頌的大明百姓優秀品德,吃苦耐勞。


  在上學的時候,有人在朱祁玉的耳邊,不停的說,工業革命之所以發生在英格蘭中部,有幾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君主立憲制讓英格蘭朝局穩定,近百年沒有發生戰亂,為工業革命提供了穩定的社會環境。


  可是中原王朝的穩定,動輒數百年。


  第二個原因是圈地運動,地主獲得了大量的土地,提高了生產效率,失地農民向城鎮轉移,為工業革命的孵化提供了條件。


  兩宋三百餘年,不設田制,不抑兼并,倒賣官田,百姓們被迫進城當牛做馬,失地農民多到了必須要建立坊郭十等戶去區分。


  兩宋生產力有質的飛躍嗎?

  恰恰相反,兩宋末年,都伴隨著土地大量逃農,百姓不耕種,最終導致小農經濟崩潰,商品經濟無法建立。


  第三個原因是英格蘭中部擁有大量的煤炭資源,使用機械生產成本低於人力生產成本,這是小農經濟根深蒂固的中原王朝所不具備的。


  遼東廠、石景廠、集寧廠、勝州廠、六枝廠、江淮廠、馬鞍廠、廣州興寧廠以及在建的廣平廠,哪個不是煤炭資源豐富?

  朱祁玉一直在琢磨這個事兒,後來發現,想要真的進行工業革命,將小農經濟蛻變為商品經濟。


  就要想方設法的把工匠和農民聯合起來,比如農莊、比如工會,只有將勞動者組織起來,增加他們的議價權;

  進而才能從上而下、從下而上的提高工匠的勞動報酬,有了錢的工匠們才能創造需求,創造出供不應求的市場;

  隨著市場需求的擴大,手工生產無法滿足市場需求,才會有人為大規模提高生產率滿足市場,研發、使用先進的生產工具,生產力才會提高。


  最終實現朱祁玉的綱領和目標:讓大明再次偉大。


  煤炭、鋼鐵、蒸汽是工業革命的基礎,但是工業革命,不僅僅是生產工具的更替,還有社會的變革、思想的革新、生活方式的改變,是一個巨變的時代。


  朱祁玉致力提高大明的生產力,進而推動社會結構性變革。


  在士林之間,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有一個除真武大帝外的雅號,名叫鐵匠。


  朱祁玉一直深居簡出,製作一台可以使用的蒸汽機,提高大明的生產力。


  鐵匠皇帝在打鐵,而已經被大明宣戰的安南『皇帝』黎宜民,在做什麼?

  「哈哈哈!」黎宜民捧腹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喝著冰鎮的酸梅湯,看著面前的五個壯漢,狂笑不已,笑的臉都扭曲在一起了。


  黎宜民面前的五個壯漢,是升龍軍和禁衛的軍士,這些軍士虎背熊腰,上了戰場,絕對是一把好手,但此刻都是面色痛苦。


  他們在陪黎宜民玩。


  玩一個彈弓弦的遊戲。


  每個人的身上都交叉綁著三道弓弦,鼻子里塞著紙團,嘴裡塞著哨子。


  兩個人摁著其中一人,剩下的兩個人用鐵鉤拉動弓弦,拉滿之後,用力鬆開,弓弦重重的打在身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紅痕。


  如果被弓弦彈的那個人,嘴裡的哨子響了,就會被懲罰,再被彈一下,為了不被彈,被摁著的那個人,面紅耳赤,咬牙切齒的忍受著痛苦,也不敢讓嘴裡的哨子響起。


  彈得地方包括不僅限於虎口、手腕、手背、前胸、後背、兩股、小腿、腳背等地方。


  這種疼痛遊戲,也不僅僅包括弓弦、柳條、針刺等等,也不僅僅是禁軍的壯漢,還有宮婢們。


  每一聲慘叫之後,都引起黎宜民的哈哈大笑,而宮婢們都嚇得面無血色,與被摁著的壯漢漲紅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每到這時,宮婢們都時常感慨,還不如被賣到大明。


  一個太監匆匆跑了進來,氣喘吁吁的說道:「聖上,聖上。」


  「何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黎宜民不滿的對著這太監說道,他這兒正高興,這太監攪了他的雅興。


  「柳太尉進宮來了,說是有要事稟報。」太監趕忙俯首說道。


  黎宜民面色瞬變,揮動著手臂說道:「快快快,撤掉,撤掉!柳太尉看到,又要嘮叨了,快撤掉。」


  此時的柳溥正在拾級而上,他入宮,自然是有要事稟報,他一抬頭,就看到行色匆匆的禁衛,他鼻子一動,立刻聞到了鐵鏽味,看著這幾個人遮掩的模樣,便叫住了幾人。


  「見過柳太尉。」五個人慌慌張張的見禮。


  柳溥從袖子里拿出了幾兩現銀和十枚銀幣說道:「來,來,給弟兄們點傷葯錢,聖上年紀尚淺,性情還沒定性,幾位辛苦了。」


  幾個禁衛捧著手裡的錢,被弓弦彈的時候都沒流的淚,如同豆子一樣掉在了地上,他們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說道:「謝過柳太尉,謝過柳太尉!」


  這個錢可以拿,因為是柳太尉給的,柳太尉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柳太尉給這個錢,就代表著若是黎宜民怪罪,柳太尉會抗下。


  「快起來,快起來。」柳溥伸手將幾個人拉了起來說道:「快回去吧,一定要找個醫倌好好看看,去吧,去吧。」


  柳溥看著幾個壯漢的背影,他們本該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的,卻要受到這種屈辱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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