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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六章 羅馬笑話,枯井之戰

  黎宜民並不懂如何安內,他也沒打算安內,也根本沒什麼安內的辦法。


  就黎宜民所知,他的軍隊全都是一盤散沙,軍紀渙散到連大明的船都敢劫掠,去平叛,搞不好要嘩變。


  他只想發財罷了。


  黎宜民語重心長的說道:「莫支啊,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大明天變,大明皇帝稽戾王在土木堡喪師之事,你可聽聞?」


  「知道。」莫支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道,他不知道這大明皇帝的事兒和他們在說的安內,有什麼關聯。


  黎宜民一副老謀深算、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這行軍打仗,一定要慎重,就連大明皇帝也有可能會被俘虜,動武之事,操之過急的後果,就是稽戾王的下場啊!」


  「安內之事,不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平息大明的怒火,你說對吧。」


  莫支稍微猶豫了下,才猶疑的說道:「君上英明。」


  黎宜民最希望的狀態是什麼?

  是維持現狀。


  維持大明與黎朝現狀,維持升龍和清化現狀,維持他一直發財的現狀。


  在他看來,老四能發財,他也能發財,大家都能發財,何必打的要死要活?

  大家一起發財,豈不美哉?


  柳溥等人回到了太尉府之後,沒見到大明天使,山野袁公方袁彬,似乎是出門去了。


  柳溥、唐興坐下歇息了片刻之後,才看到了袁彬渾身是血的回到了太尉府之中。


  「袁指揮這是…」柳溥有些驚駭的問道。


  「閑來無事,出城打獵,看到了劫匪搶掠百姓,就沒忍住動手了。」袁彬脫下了甲胃小心擦拭之後,塗抹著桐油。


  他拿起了青兕長短銃,開始保養。


  對於軍械,袁彬向來看的比命還重要,這青兕長短銃已經打光了鉛彈,自然需要好生保養。


  可見這剿匪之事,並不如袁彬表現的那麼輕鬆寫意。


  唐興不是很在意的說道:「哪裡的匪?」


  「兵匪。」袁彬也不是很在意的說道:「大約有一百餘人,我就帶著四個人,要不然能早些回來,追起來有些麻煩。」


  柳溥的額頭青筋直跳!什麼剿匪!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剿的就是安南國的衛軍!


  袁彬說的輕描澹寫,事實也是如此。


  作為武將,袁彬為了保持自己的戰力,有出城打獵的習慣,而且也要見一下墩台遠侯收集情報。


  在這個早晨,袁彬如常經過的那個村落,遠遠望去,起了大火,袁彬打馬上前,就看到了人間慘劇。


  升龍城京畿衛軍在征糧拉人,就是搶劫村裡的糧食,將三尺高以上的男丁拉走充軍,村落里的一些人不樂意,這邊起了衝突。


  這些只有農具的黔首,哪裡是這些長短兵甲胃在身的兵匪的對手?

  往日里還算安寧的村落被焚毀,四處都是殘臂斷肢,血液彙集著滲入了泥土,將土地染成了鮮紅色,空氣中瀰漫著炭烤、肉香和鐵鏽的味道。


  庭院的籬笆被推倒在一旁,孩子因為聒噪被砍掉了腦袋,婦人衣不蔽體、眼神空洞的抱著孩子的屍體,絲毫不顧及自己身上的因為反抗被打出來的淤青。


  袁彬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明光甲,火光和陽光在明光甲上變幻著迷離的色彩。


  袁彬是個武夫,他見慣了生死,甚至陷陣殺敵之時,他可以不顧及自己的性命,這樣一個人間凶神,扛著長槊,走進村落的時候,依舊是沒能忍住自己的脾氣。


  他表明了自己的天使身份。


  而這些衛軍不知道是早上出門沒吃藥,還是吃錯了葯,還是因為【大越國在東京灣取得了對大明巨大勝利】消息的巨大刺激之下,這些衛軍,對袁彬出言不遜。


  中南半島一條街,打聽打聽誰是爹!


  袁彬四人穿的是明光甲,袁彬甲胃上的花紋極其精美,絕對不是安南國能夠彷造的。


  顯而易見,這些衛軍,並不是認錯了人。


  他們就是覺得大越國在東京灣取得了巨大勝利,就不用對大明天使恭敬有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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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國大名、琉球各軍頭、海盜、南衙僭朝禁軍、瓦剌軍、也先、喜寧、莫羅等人,對這些升龍城附近的衛軍的勇氣表示了誠心誠意的佩服!

  殺人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兒,袁彬帶著四個人,平均每個人要殺掉二十五個以上的敵人,這就顯得更加麻煩了。


  好在,袁彬有大明皇帝御賜的青兕長短銃,這大大的加快了他處置麻煩的速度。


  所以,袁彬回來的並不算晚。


  袁彬看了看兩個人,頗為嚴肅的說道:「如果陛下怪罪下來,二位不必擔心,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我可以承擔全責,這些兵匪對手無寸鐵的婦孺下手,還仗著人多,出口傷人,作為使臣,我不能讓大明蒙羞。」


  那些個大越國的軍士們,出言不遜,說的話顯然不那麼好聽。


  「你的意思是陛下因為你殺敵有功賜下的頭功牌嗎?你那個箱子還能裝得下嗎?」唐興很了解袁彬,袁彬有一個箱子,裡面裝滿了功賞牌,齊力牌、頭功牌、奇功牌,整整一箱,十分愛惜,寶貝的很。


  之前遣倭使李秉還打趣說,哪天失了勢,就是賣牌子,也足以為生,袁彬差點要和那書生決鬥。


  大明的文臣追求功賞牌和大明武將追求功賞牌的動機並不完全相同。


  「陛下不會追究嗎?」袁彬有些不確信的說道。


  唐興理所當然的說道:「在陛下認命了陳懋為征夷將軍之後,已經實質上為敵人了,這是兩軍交戰,你殺些敵人而已。」


  「那黎宜民絕沒有膽量來找你的麻煩,他還怕你闖進禁城把他的腦袋當蹴鞠呢。」


  柳溥也是頗為肯定的說道:「我同意李指揮的說法,黎宜民沒那個膽子。」


  兩人話音剛落,一個門房就匆匆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說道:「宮裡來人了,宦官說,要找天使!」


  唐興和柳溥對視一眼,眼神里都是震驚!

  這呆慫的黎宜民,難道也吃錯了葯,支棱起來了不成?

  三人匆匆趕往了前廳,袁彬面北而坐,升龍禁城的中官宦奴跪地宣諭。


  這是藩國儀注中規定過的禮儀,袁彬雖然沒學過,但是他見過李秉在倭國拿腔作調。


  「安南國王的意思是,讓袁某做個中人,說和黎思誠罷兵言和?」袁彬面色極其複雜的問道。


  中官宦奴伏地大聲的喊道:「還請天使體恤,兄弟鬩牆實違人倫綱常,我王痛心疾首,卻無良方,請天使為我王周旋一二。」


  中官宦奴的話很多,但是總結起來,就只有一個意思,斡旋。


  黎宜民表示,不希望兄弟鬩牆,希望可以和老四好好談談,大家馬放南山,各自發財,而這個過程,就需要一個斡旋的人,天使身份尊貴,最為合適。


  黎宜民希望袁彬做中人,請黎思誠派遣官員來升龍城好好談談。


  「好說,但是黎思誠是否會派人來,就不是我說了算的了。」袁彬答應了下來。


  「謝天使恩德。」中官宦奴長鬆了一口氣,才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離開了前廳。


  柳溥端起了茶盞,笑著說道:「我賭十枚銀幣,這黎思誠不會派人來,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嗎?」


  唐興摸了摸下巴,玩味的說道:「我賭十枚銀幣,我也覺得黎思誠沒那麼蠢。」


  「我覺得這老四一定會派人來,而且是心腹!目的就是為了麻痹黎宜民,然後出其不意,突然興兵討伐。」袁彬不下注,但是表達的自己的態度。


  大明軍禁賭,一切形式的賭博行為,都是要挨軍棍十杖,唐興是不視事兒的皇親國戚,不用遵循軍例,袁彬是軍卒。


  遠在安南升龍城,也要遵循軍例嗎?

  袁彬有恭順之心,在他的世界里,保持對陛下的忠誠,比命還重要,這是他活著的意義。


  門房又匆匆的跑了進來,俯首說道:「太尉,安南刑部尚書範文巧求見天使,說是有事請教,這是拜帖。」


  範文巧,就是押解升龍禁城婦人至松江府的那個安南使臣,在南衙,範文巧還向陛下討教了刑名【夜深無故入家】的具體界限。


  袁彬點了點頭,柳溥才說道:「請吧。」


  「參見天使!」範文巧先是恭恭敬敬的行禮,然後才落座。


  袁彬表情頗為嚴肅的問道:「今日前來,是有何事要詢問?」


  範文巧滿是真誠的說道:「是刑名之中,駕貼之事,范某實屬愚鈍不堪,上下求索而不得,故叨擾到了天使,還請天使恕罪。」


  「廠衛抓人也要駕貼嗎?」


  駕貼,是一種逮捕犯人所使用的憑票,由刑部出具,刑科給事中籤字畫押方可簽發。


  袁彬可是祖傳的老緹騎,祖死父繼,父死子繼,他對此事頗為清楚,點頭說道:「當然要,如果緹騎沒有刑部出具駕貼就胡亂抓人,叫白紙桉,那是要被刑科給事中彈劾的。」


  「各州府辦桉拿人,也要各按察司推官縣尉出駕貼,白紙桉都是冤假錯桉,都察院的清流不彈劾到陛下處置,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範文巧極為驚訝的說道:「陛下要廠衛拿人,也要駕貼,這…」


  袁彬認真回憶了下說道:「比如永樂年間的指揮使紀綱,多蓄亡命,造兵器萬計,欲圖不軌,擅權作奸,這擅權作奸之罪,就是紀綱辦了白紙桉,沒有中旨拿人進了北鎮撫司,才被文皇帝所惡。」


  「緹騎偶爾會辦黃紙桉,如果是陛下傳中旨,深夜抓人,那就要事後補駕貼,因為是中旨,所以稱黃紙桉。但往往過後緹騎都會被朝臣彈劾,處置起來頗為麻煩,當今陛下從沒辦過黃紙桉,更遑論白紙桉了。」


  想要弄清楚大明的執法體系,就要搞清楚條條塊塊,條條是直屬於大明六部的有司,自上而下垂直管理的叫條條,而塊塊,則是大明地方承宣布政使、按察使等有司各司其職一塊一塊的權責。


  這個解釋起來,略顯麻煩,袁彬頗為耐心的解釋了一番大明的條塊,範文巧這才恍然大悟。


  「謝天使解惑!」範文巧再次恭敬行禮,如獲至寶一樣,滿心歡喜的離開了太尉府。


  唐興和柳溥目瞪口呆的看著範文巧離開的身影。


  「這黎朝里還有做事的官員?今天真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稀奇了!」柳溥獃獃的問道。


  唐興滿是懷疑的說道:「他是不是陛下的另外的線頭?實際上是咱們大明的人?這種做事的模樣,我在京師經常看到。」


  「他真的是來詢問刑名形制的…」袁彬也有些不敢相信的說道。


  「真不是咱大明的人?」唐興不確信的再次問了一遍。


  範文巧真的在努力的搞清楚大明的刑名,只是為了完善安南的刑名罷了。


  至於能不能做到,他只能說,他儘力了。


  袁彬給遠在清化的大明使臣寫了一封信,將黎宜民的打算告訴了使臣。


  這名使臣也不是柳溥說的那般名不見經傳,這名使臣是山東籍學子、正統十三年進士、庶吉士、左給事中,尹旻。


  尹旻曾經在山東舉子罷考的時候,組織山東在廷仕林為舉子陳情,他在講武堂面聖,請求陛下嚴查鼓噪之人,表明山東士子並無謀叛之心。


  尹旻之所以作為使臣出使,主要是他儀觀魁偉,音吐洪暢,有大國風範。


  尹旻對著副使劉昭說道:「胡尚書京師翻譯羅馬話本,就有個笑話,說的是一件趣事。」


  「迦太基和羅馬打仗,羅馬的後勤是由奴隸保障,十分的糟糕,補給不足。」


  「在乾旱的平原上,四十多個羅馬士兵不得不鑿井找水。」


  「這個時候,同樣乾渴的迦太基士兵,以為羅馬人在守護水井,發動了進攻,最後兩敗俱傷。」


  「為何打仗?為了一口沒有一滴水的枯井。」


  「羅馬笑話,枯井之戰。」


  劉昭滿是疑惑的說道:「我不知道可笑在哪裡。」


  尹旻笑著說道:「你看這黎宜民和黎思誠現在打的,不就是枯井之戰嗎?這安南這口井,終歸是陛下的。」


  劉昭這才明白了尹旻為何突然提起了這則笑話,他滿是好奇的說道:「也不知道黎思誠敢不敢派人去升龍城去和黎宜民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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