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讓那皇爺爺見識下咱們的厲害
朱標在死前,巡視陝西,為朱元璋遷都做準備。
在洪武元年,朱元璋效仿唐朝舊例,設置兩京。
大明在洪武年間的北京不是北平,而是汴梁,南京是金陵。
朱元璋為何早就在洪武元年就定了兩京,甚至在洪武二十四年,打算遷都?
理由很多,但裡面必然有一條,因為應天府並不絕對忠誠。
如果應天府絕對忠誠,朱元璋還用大開殺戒嗎?
而到了永樂年間,朱棣在永樂七年二月份準備親征后,就很少回到南衙了,朱棣長期居住在北衙,領兵攻伐北元汗廷。
朱棣在南衙的時間也並不是很多,永樂十八年,朱棣遷都北衙,改北平順天府為北京,南京稱之為留都。
朱棣的遷都的永樂十九年初夏,天雷勾地火,北京奉天殿被焚,欽天監立刻以天人感應進行上諫,希望朱棣能夠庶圖悛改,以回天意。
禮部主事蕭儀,說遷都后諸事不便,且棄絕皇脈與孝陵,有違天意!
然後禮部主事蕭儀就被殺了。
朱棣遷都北京有很多的理由,這裡面絕對有一條,因為應天府並不絕對忠誠。
比如那個有名的神童解縉,主持編纂《永樂大典》,朱棣對他特別的信任,讓他做文淵閣的首輔,右春坊大學士,並且時常對人說:「天下不可一日無我,我則不可一日少解縉。」
解縉是怎麼回報朱棣對他的信任的呢?
解縉「伺上出,私覲太子,徑歸,無人臣禮」,最終被下獄,沒過幾年,大明酷吏,朱棣頭號鷹犬紀綱,就把解縉給殺了。
類似解縉的臣子很多很多,他們毫無恭順之心,也無為臣之道。
胡濙也是建文年間的進士,為朱棣巡撫地方,而後到了禮部,隨後幾十年如一日的看著大明,為何解縉就如此狷狂,等待皇帝出京后,私自覲見太子呢?
這已經不是大膽了,這是無法無天了。
朱祁鈺離開了乾清宮,走出了西安門來到了秦淮河畔,看到了燈火通明的秦淮河畔,一眼望去,灰牆黛瓦,燈影幢幢,遊人如織,畫舫憧憧。
雖然天氣極冷,但是依舊阻攔不住金陵河畔的熱鬧。
夕陽在天邊留下了最後的一絲金黃色,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暈染出最後的昏黃。
皎月若玉盤東懸,槳聲汩汩若輕鈴,畫舫緩緩而過。
天上明月暈色,襯著明亮的燈光、大小船上點點燈火、相交成輝散出一片朦朧的煙靄;
透過那秦淮河的朦朧水汽,在這一片光影之中,船槳輕輕劃過了秦淮河的水面,留下縷縷水痕,畫舫船緩緩駛去。
朱祁鈺來到了煙雲樓之前,這裡是秦淮河第一樓。
煙雲樓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組成。
三層相高五樓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高低起伏檐角交錯,當得起富麗堂皇。
朱祁鈺看著人來人往,感慨萬千的說道:「秦淮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雲樓。」
興安立刻俯首說道:「真是好詩。」
陛下寫的詩,不是好詩也是好詩!
盧忠頻頻點頭說道:「精闢。」
煙雲樓的五棟主樓之前是一個長長的連廊,興安遞上了一枚信牌。
入煙雲樓需要信牌。
但是朱祁鈺是皇帝,盧忠手裡這樣的牌子很多,畢竟陛下砍了不少人,這樣的信牌,抄家抄了一籮筐。
昏黃的主樓中,更是一片鶯鶯燕燕好不熱鬧,一股十分濃郁的胭脂水粉的味道,在空中瀰漫,絲竹之聲、淫詞穢語不絕於耳。
一個帶著窄窄的弁帽的龜公迎了上來,樂呵呵的問道:「公子爺真是好氣勢,美大丈夫,如冠玉耳;丰姿瀟洒,氣宇軒昂!」
「看公子爺乃是生面孔,是有熟絡的相好,還是有約?」
興安上前攔住了近前來的龜公,遞上一封請柬說道:「頂樓庚寅房。」
「貴客!」龜公大喊一聲便領著朱祁鈺一行五人,奔著主樓頂樓而去。
朱祁鈺上了頂樓,額頭的青筋直跳。
煙雲樓的主樓五層多高,比皇宮的城牆還要高,站在這裡,居然能看到皇宮裡面!
這必然違制,可見遷都之後,這些人多麼的膽大包天。
有人廣邀海商,前來煙雲樓頂層看戲。
煙雲樓的頂層是複式結構,二樓都是包房,一樓都是雅座,中間有個大戲檯子。
朱祁鈺來的晚了些,台上已經唱了起來,居然是在唱精忠旌。
台下沒幾個在聽戲,而是交頭接耳。
煙雲樓也是應天府撲買之地,應天府需要官辦、撲買、營建時,就會在這裡進行撲買。
一曲精忠旌唱了三折,一人終於上台,拍了拍手說道:「今日高朋滿座齊聚一堂,鄙人不才,做這唱衣,某別的不會,只一點,對這撲買之物,卻是如數家珍,且聽我與諸位分說,娓娓道來。」
「從今日聽眾賣衣,未三唱,應益價!三唱未競,益價不犯!」
唱衣,源自唐朝的一種職業,說是寺廟裡僧人圓寂之後,會把遺物賣掉,然後分錢,賣衣服的這個人就叫唱衣。
後來慢慢發展到了類似拍賣行的一樣的營生。
未三唱,應益價,三唱未競,益價不犯。
有人出價,就有人溢價,三次叫價之前,可以溢價,但是三次叫價以後,再溢價就不算了。
「咱們閑話少許,閑事休提,請今日寶物來。」
一對兒巨大的象牙被抬了出來,潔白如玉的放在了燈盞之下。
唱衣笑著說道:「慢八撒來的象牙,或說這慢八撒,是那三寶太監去過最遠的地方,在那天的盡頭,海的最遠處,那裡人捲髮黑身,力大不虧…」
二樓的庚寅房內,朱祁鈺看著那對兒象牙。
慢八撒在非洲甚至接近於南非,鄭和七下西洋開闢出來的航路,的確是被人僭越了。
而且顯然有海商對這些極為熟稔,甚至連這小小唱衣都一清二楚。
象牙、犀角、玳瑁、沉香、珊瑚、寶石、家居器物、香料、各種木料等等層出不窮,比朱祁鈺當初看到的內承運庫里的寶物種類還要繁多。
唱衣看著氣氛熱絡,便高聲說道:「下面這一物,乃是活物,有道是:上苑桃花朝日明,蘭閨艷妾動春情。」
「自前唐初年,便有新羅婢最為乖巧,今日則是高麗姬盛名遠播。」
「今日則有高麗少女三十餘人,諸位看官,若是看到中意之人,則盡可出價,起價十兩,叫價一兩。」
高麗姬,是朝鮮貢品。
之前朝鮮國王獻出了少女七人,執饌婢十人,女使十六人,種馬五十匹,朝貢換世子冕服。
執饌婢是什麼人?是專門拿著湯勺喂飯的少女。
興安雖然讓這些高麗姬都入了宮,但是朱祁鈺始終沒見過這些人,多數都在浣衣局洗衣服去了。
朱祁鈺看著樓下的少女,一個個的被帶上台來。
終於明白了,為何朱棣的後宮有那麼多的朝鮮寵妃了。
這些個高麗姬個頂個的皮膚白皙、珠圓玉潤,看起來就很乖巧柔順。
其中一女子,引得眾商追捧,叫價一度到了五十多兩,最後被一豪商以一百兩拿下。
朱祁鈺沉默不語的看著這一幕,這些人的眼中,根本沒什麼王法而言,大明嚴禁奴僕,各種勢要豪右之家,甚至需要通過收為家人的方式,避開大明律。
撲買只不過是前戲罷了,無論是那些琳琅滿目的寶物,還是這異國香色的高麗姬,不過是今天的配角。
撲買結束后,一樓之人開始被人帶著離席,各包廂之內,開始傳菜。
朱祁鈺壓根沒動筷子,也沒人動筷子,今天他們是來議事的。
甲午房包廂之內,一個沉悶的中年男子開口說道:「大軍已然入了京,皇爺爺,還把北方那股子悍蠻的氣力,用在了南衙。」
爺爺,是一種大明民間對皇帝的稱呼。
顯然這甲午房的男子,是對皇帝的一些政令不太滿意了。
甲午房男子繼續說道:「商舶稅十抽一實稅,若給銀優蠲四分。這是爺爺定下的規矩!」
「橫徵暴斂也就罷了,還不給優蠲這四分!」
「這是不把咱們當人看啊。」
戊寅房開始搭話說道:「北衙多剽悍,南北不相同,非要把北衙的政令推到南衙,就不怕水土不服嗎?!」
「這海貿之時,自唐初便開始了,一直到現在,管得了嗎?皇爺爺真當自己什麼都能管了不成?」
辛亥房的一男子卻開口說道:「有人謀叛,爺爺當初就傳旨了,會追繳欠稅,這事當初就說定了,而且也就五年。」
「現在不給優蠲就不給了,咱們好好做生意,交稅納賦,爺爺也不會拿咱們怎麼樣,非要鬧得頭破血流嗎?」
「這位皇爺爺,可不像太宗文皇帝那般那麼好說話了。」
甲午房的男子,憤怒的說道:「你這是投獻!膽小鬼,不願意參和,為什麼要來?」
辛亥房男子良久沒說話,才開口說道:「投獻就投獻唄。」
「我不覺得爺爺有錯漏的地方,都謀反了,爺爺追點稅而已,看看你們一個個咬牙切齒的惡毒模樣,仿若是深仇大狠。」
「皇爺爺說民強則國強、民富則國富,自從密州市舶司營建以來,這商舶可以遠航,諸位的生意是不是好了許多?」
「這有了規矩,就有了方圓,有了方圓,才好做事。」
「你們就瞎胡鬧吧,介時被爺爺破門滅戶,到了地府可別埋怨!」
甲午房怒極,大聲的說道:「不願參加,就趕緊走,為何要在這搖唇鼓舌,隱隱狂吠?」
「再說了,我們這私底下里聚集謀議,爺爺如何知曉?!」
朱祁鈺一聽這話就樂了,他就在這包廂之內,他已經知道了…
朱祁鈺這一笑,顯然是激怒了這甲午房男子,他憤怒的說道:「你笑什麼!說你呢,庚寅房!」
朱祁鈺一愣,他就是庚寅房,他止住了笑容說道:「沒事,沒事,你們且繼續。」
辛亥房的男子顯然是不耐煩了,一陣椅子響動,只聽到那人說:「一群不知天命的蠢貨!」
「你們非要找死,我攔不得你們,各位再會,希望下次看到你們,不是在西門的斬刑台上!」
甲午房的男子沉默不語。
辛亥房的離開,顯然讓眾人有些慌亂。
戊寅房一男子低聲說道:「要不算了吧,辛亥房的說的有幾分道理,為何要鬧呢?謀反之人盡數沒有饒過,爺爺的刀子利著呢。」
朱祁鈺無奈,這些人也知道怕呀。
癸巳房的男子低聲說道:「我覺得,多少應該讓爺爺知道點厲害。」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都奈何不了我等,多少讓爺爺心裡有個忌諱,別把北衙那套蠻橫氣,拿到南衙來撒歡。」
「咱們虛心白意,進善通道,勉主以體誼,諭主以長策,不是報國良心?」
朱祁鈺看了看興安,這好一個報國良心!
這話說的他們好像是忠臣良臣一般!
戊寅房那個膽小鬼,想了半天問道:「那該怎麼讓爺爺見識見識咱們的厲害呢?」
甲午房的男子終於開口說道:「咱們把家裡的銅錢翻找出來,都散出去換散碎銀子,這樣一來,市面上的銅錢多了,這物價自然橫漲。」
「到時候咱們再把著手裡的物料百貨運走,等物料百貨價格奇高不下,爺爺肯定著急,不就求到咱們身上了嗎?」
「爺爺服了軟,咱們再把物料百貨運回來,然後把銀子送於京師換成銀幣,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朱祁鈺聽懂了甲午房的意思,就是把他們埋在豬圈裡的銅錢,拿到市面上換銀子,錢多了,貨少了,這物價橫漲。
過往朝廷面對物價橫漲,都是選擇撲買安民,給銀官辦撲買商貨抵京。
甲午房的意思是亮亮肌肉,江南江北百條街,讓皇帝打聽打聽誰是爹!
南京這地頭,到底誰說了算!
為何辛亥房男子,會罵他們不知天命,因為大明的天只有陛下。
癸巳房男子附和的說道:「好,就這麼辦!」
「爺爺知道了咱們堪用,以後不也跟咱們商量著來了嗎?若是那把那咨政院辦起來,是最好的了,咱們想要什麼,爺爺也好知道不是?」
戊寅房男子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好吧,好吧,你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唉。」
顯然戊寅房比較擔心萬一事情敗露,皇帝會如何辦?
甲午房振聲說道:「那就說好了,明日開始就散銅錢,多散銅錢,把百貨運走,咱們也不是謀叛,擔心什麼,咱們只是想要優蠲那四分銀,只是想要那咨政院罷了。」
「好!」眾人齊聲說道。
「讓那皇爺爺見識下咱們的厲害!」朱祁鈺在庚寅房裡大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