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可明說的人間閻羅駐蹕兩淮
大明有一姓兩國公府,正是徐家。
徐達死後,長子徐輝祖嗣為魏國公,長女嫁給了還是燕王的朱棣,做了燕王妃。
徐輝祖在建文朝為官。
建文元年,太祖高皇帝忌日,朱高熾、朱高煦、朱高燧三位朱棣的嫡子入京代父祭拜。
當時朱允炆想要把這三個燕王子留下來作為質子,防止燕王造反。
建文帝朱允炆的重臣黃子澄說:「不可,我們留下了三個燕王子嗣,不就是告訴燕王,我們在懷疑他嗎?提醒燕王因此做出準備,這是有害的,不如把三子全部遣返。」
徐輝祖對建文帝說:「朱高煦勇悍無賴,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為燕王心腹大患。」
然後朱允炆又問了徐達次子、徐輝祖的弟弟、右軍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壽。
徐增壽說:「燕王和皇上的父親懿文太子同母同氣,富貴已極,怎麼可能還造反呢?」
懿文太子就是朱元璋立的太子朱標。
朱允炆一聽,頗有很有道理,四叔怎麼會有謀反之心呢?那可是親四叔啊!
朱允炆就把朱高熾三兄弟,放回了燕府。
建文三年,曹國公李景隆帶領大軍和燕府軍,在白溝河展開了血戰。
李景隆帶著六十萬大軍,號稱百萬,打的燕府節節敗退。
燕府屢戰屢敗,且戰且走。
正當燕府大軍潰敗之際,李景隆突然揮師繞到燕師背後,開始前後夾擊!
朱棣三易其馬,矢盡揮劍,亦不能敵!眼看著大勢已去,朱棣暗道:吾命休矣!
李景隆的牙旗,就是主帥的大旗,忽然就倒了!!
說是一陣大風給吹倒的。
朱棣一看敵人牙旗倒了,己方士氣大增,便再次開始組織進攻。
白溝河之戰,建文朝六十萬大軍大敗特敗,李景隆逃往濟南。
李景隆到底是不是姦細?
反正大明禮部尚書胡濙說李景隆不是姦細。
那陣風,吹倒牙旗的大風,就是天命所歸!
但是禮部尚書胡濙又說,李景隆雖然被囚禁,最後善終了。孩子還是世襲南京錦衣衛指揮使,住在曹國公府內。
魏國公徐輝祖還在白溝河之戰後,去接應了李景隆。
建文四年,魏國公徐輝祖領兵,在齊眉山大勝特勝了燕府大軍!
徐輝祖在兩淮抗住了燕府大軍進攻步伐,為將領何福、平安兩人再次組織軍隊,爭取了很多的時間。
當時天氣變得炎熱了起來,徐祖輝、何福、平安三路大軍並進,打的燕府軍節節敗退。
燕府大軍再次陷入了舉步維艱、生死危急的地步!
徐輝祖剛要趁勝進剿朱棣時,就收到了朱允炆的詔書。
朱允炆的詔書讓徐輝祖撤軍。
徐輝祖臨陣痛罵:「朝中逆臣堪比秦檜,這詔書和十二道金字牌召回岳飛一樣的昏聵。」
因為朝中的黃子澄、黃觀、方孝孺人都說:「兩淮難民說了,燕府的軍隊已經撤退了,徐輝祖有養寇自重的嫌疑,手握大軍不回京,這是想謀反啊!」
朱允炆就讓徐祖輝撤軍回到了南京城。
朱棣一看徐輝祖主力撤軍,立刻開始了對兩淮的何福、平安的征討。
最終徹底佔領了兩淮。
直到此時,朱允炆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朝中大將盛庸請戰,帶領太子府水軍和燕府,在長江沿岸打了許久。
本來看著長江發愁如何渡江的朱棣,一下子就有了船渡江了。
沒船渡江?太子府可以送啊!
徐輝祖表面上看,還算抵抗積極,但是徐輝祖的弟弟徐增壽,就直接暗中給燕府傳遞消息,屬於明面上的內鬼。
最終徐增壽這種暗通曲款的行為,被朱允炆發現,朱允炆便殺掉了徐增壽。
朱棣登基之後,封了徐增壽為成國公。
永樂五年六月,徐輝祖死在了家中,一個月後,徐輝祖子徐欽嗣魏國公。
自此,大明徐家一門兩公。
李賢對當年的靖難之役越了解,就對現在南衙這種處處詭異越理解。
太子府全員內鬼,這是有傳統的!
這種傳統背後的成因比較複雜,值得專門研究一下,為什麼會全員內鬼。
但顯然,此時的王驥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李賢看著堪輿圖,愣愣的問道:「魏國公府這麼大的事兒,我們都不知道,你們將他們圍困在了鳳陽府,現在他們已經突圍了,怎麼辦?」
王驥痛定思痛的說道:「我們嚴密防守長江一線!退出兩淮!」
其餘經常參與戎政的人員絲毫不意外,他們甚至還長鬆了口氣。
李賢大約明白了王驥的想法,那就是划江而治。
長江是天塹,只要守住了天塹,大明軍隊沒有船舶,如何渡江?
沒法渡江,只要慢慢經營,划江而治還是能夠做到的。
這大約就是王驥的想法。
蔡東攀這樣的人,不算少數,他們覺得當初建庶人朱允炆做錯了很多次,哪怕少錯一步,也能夠划江而治了。
比如蔡東攀就說過,若是不讓盛庸出戰,朱棣沒有水師,如何渡江?划江而治未嘗不可。
王驥大約也是這種思路。
但是當時燕王是藩王,現在來的敵人,是皇帝啊!沒船?沒船是怎麼度過黃河呢?
長江的確很寬,但是還能有大海寬嗎?!
月港市舶司已經開始營建戰艦了,密州市舶司在籍的商舶有多少?
近五千!
這麼多的商舶,皇帝一聲令下!五千船舶渡大江!
哪怕不給銀,也有無數人上趕著舔皇帝的腳底板,願意把船拉過來給皇帝用。
固守南京?
守得住嗎?
李賢一言不發,看著他們規劃著如何徹底脫離兩淮,搗毀渡口,在長江沿線布置防禦,圖謀划江而治。
徐州兵敗的消息,讓南京城開始變得躁動了起來。
李賢離開了戎政院后,立刻來到了咨政院,快速的寫下了幾個政疏,等待著咨政大臣的入席。
王驥要忙于軍務,他壓根沒有功夫來參加咨政大臣會議。
李賢等到人到齊了說道:「下面我說幾點,要是反對的話,請舉手。」
「徐州兵敗,京師人人惶恐不安。」
「但是,我們要知道,我們有二十五萬大軍,而皇帝只有八萬軍,一個團營的兵力準備進攻應天府。」
「另外一個團營,正在向襄陽而去。」
「這南京城下我方二十五萬大軍,布置在長江沿線,一定能夠守住敵人的進攻!」
「將皇帝的八萬大軍,活活耗死在天塹之上!」
「無論怎麼見,二十五萬對八萬,優勢在我!」
李賢這話一出,咨政院那種如同喪家之犬,惶惶不安的氣氛,終於被沖淡了一些。
李賢的話沒錯,皇帝南下軍隊進攻應天府方向,只有八萬人,雖然這八萬人是精銳,但是他們有二十五萬大軍!
李賢繼續說道:「我們不能在皇帝大軍未至之前,自亂陣腳,這樣更不可能獲得軍事勝利。」
「為了安定京師情緒,我有以下幾個提議,若是有人反對,可以發言。」
「一,都察院御史前往應天府及各州府縣安定民生,勸諭百姓,嚴查…」
李賢的這五條安民之策,是極好的,出發點是安定後方,從道理上講,李賢的這五條安民之策,是基於南衙僭朝的利益出發而制定的。
當然李賢的效率是極高的,他這五條,比咨政院吵一個月的成效都要高很多很多。
「我說完了,誰贊成?誰反對?」
李賢看了一圈,並沒有幾個要發言的人,二十五個咨政大臣代表了很多的利益,如果超過半數同意,李賢是不會讓反對的人發言的。
李賢一敲銅鐘說道:「那就送乾清宮批複了。」
「散會!」
南衙戎政院做出了全面撤出兩淮的決定,這個決定和建文三年七月,朱允炆全面撤出兩淮的決定是一樣的。
鳳陽府還盤踞著鳳陽衛和南京軍,這兩淮有一淮和南衙離心離德。
大皇帝的大軍,還佔了半淮,尤其是地理位置極為重要的徐州,已經在北衙的實際控制之下了。
南衙再守兩淮,已經毫無意義。
隨著這個決定下達,在鳳陽府的徐顯宗和寧遠伯任禮之圍解了,他們二人也趕赴了蕭縣,等待皇帝陛下來到徐州。
朱祁鈺是在九月十一日這一天,來到了徐州,大駕玉轤至徐州城下。
于謙帶領著徐州文武官員,來到了城外接駕。
于謙專門清理出了一片宅院,這批宅院大約有一百七十餘間房,還有望樓、營堡等物,連成一片,在半個月的時間內,起了三丈高的內牆,定為行轅。
行轅依戶部山而建,大約有八百多畝地,有半雲亭,登高望遠;有泰安殿,處理政務接見臣子;有桂葉池、方便陛下釣魚。
錦衣衛已經把整個徐州行轅上下翻了個底朝天,挖地三尺,最終確定安全,陛下的車駕才從碭山而下。
朱祁鈺沒有騎馬,而是坐在了輅車之上,從武寧門而入,至戶山行轅門前,轅門打開,迎接陛下車駕入轅。
朱祁鈺在泰安殿門前下了輅車。
不可明說的人間閻羅駐蹕兩淮,隨時準備渡江平叛。
駕步司劉老七,改良輅車的「宀」形減震緩衝構件,確實極好,顛簸感自然還有,但是因為輅車車速本就不快,所以也不是很辛勞。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朱祁鈺一下輅車,就聽到了行禮的聲音。
于謙帶著軍將和徐州地方各府州縣官員跪成了一片。
朱祁鈺看著這行轅,雖然看似民舍改造,但也頗為氣派,徽派、冀派建築風格融合,結構上大抵都是四合院。
朱祁鈺甩了甩袖子說道:「平身。」
他到了徐州城並不忙碌,徐州的事物一應送去京師處置,他畢竟在親征,自然是只處理軍務。
徐州只有于謙在,石亨前往了宿州,石彪則順著淮河向著海州(連雲港)而去。
「朕已經收到了軍報,淮東的戰局基本已經塵埃落定,淮西戰局則是由鳳陽衛和南京軍為主對吧。」朱祁鈺看著堪輿圖說道。
于謙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局勢已經非常明朗了,淮東由大明京營攻伐,淮西由鳳陽衛和南京軍在鎮守。
朱祁鈺看了許久的堪輿圖說道:「務必保證運河沿岸的防務,若是出現大軍慘敗之事,我們也好有個退路…」
于謙看著堪輿圖,認真想了片刻,俯首說道:「臣領旨。」
「魏國公徐顯宗在蕭縣待命,請旨覲見。」于謙又說到了魏國公之事。
徐州泰安殿上,一片安靜。
朱祁鈺從興安手中拿過兩本奏疏說道:「於少保看看這個,朕再見魏國公吧。」
這是李賓言的奏疏,密州市舶司多了近千條商舶,這批商舶大多歲都是魏國公府的商船。
朱祁鈺對魏國公徐顯宗並不信任,嚴格來說,徐家擅長左右投機的樣子,很像東漢末年的世家。
東安末年的各個世家都是多方下注,無論哪一方贏,世家都是贏家。
徐達病逝之後,徐輝祖和徐增壽兩個兄弟,一個為朱允炆盡忠,在齊眉山打的燕府軍節節敗退。
另一個呢,為了給燕王朱棣送信,最終殞命。
最後一徐兩公。
這次南衙叛亂,鳳陽府始終沒有任何的消息傳出,直到徐州被大明軍攻佔,徐顯宗終於有了動作,一隻奇兵突圍至宿州,最終聯繫上了官軍。
朱祁鈺很懷疑,這個徐顯宗在兩頭下注。
徐顯宗到底是因為被圍困了無法傳出消息,還是在等待著局勢進一步發展呢?
于謙看完了奏疏,也大約明白了陛下內心的擔憂。
他認真的想了許久說道:「魏國公府未曾附逆作亂。」
于謙並沒有說魏國公與國同休,一門兩公,富貴已極,怎麼可能還造反,類似的話。
可見於謙對魏國公也是有些疑慮的,但是畢竟沒見到人,也沒經過查補,他只能這麼說。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嗯,朕也是這麼以為。」
朱祁鈺在濟南府外等了將近兩個月,都沒有等到魚。
濟南府的忌諱,整個天下都知道。
若是徐顯宗想要為南衙僭朝立功,擒賊擒王,無疑是個大好的機會。
「宣吧。」朱祁鈺升坐坐在了寶座之上。
徐顯宗就等候在徐州城外,聽到宣見,立刻就入了城,向著行轅而來。
徐顯宗三拜五叩,大聲的喊道:「罪臣徐顯宗參見陛下,祝陛下萬古千秋,壽與山齊。」
朱祁鈺看著極為恭敬的徐顯宗,平靜的問道:「何罪之有?」
徐顯宗顯然早有準備,俯首帖耳,極為恭敬的說道:「未能守住南京,只好前往鳳陽府守祖宗皇陵,臣乃失地之罪。」
回答幾乎滴水不漏。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那朕來問你,豐城侯李賢是怎麼死的?你在何處?」
徐顯宗大聲的說道:「會昌伯與王驥密謀造反,毒殺豐城侯,臣聽聞消息,倉促之間,只接到了豐城侯的妻兒出城。」
「臣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