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明皇帝要出新書了
金濂繼續說道:「其實在兩浙和兩淮、福建、廣州等地區有大量的私營鹽田,他們雇傭當地的百姓,當做灶鹽工,每日煎鹽,規模極大。」
「大明的鹽引,在官鹽場可以承兌,在私人鹽場同樣可以承兌。」
「所以,朝廷超發了那麼多的鹽引,並沒有引起什麼波瀾,反而是各地州府縣,始終希望可以多一些鹽引。」
朱祁鈺在當老師的時候,其實一直有個疑問。
世界上最早的紙幣,在宋朝的時候就出現了。當時的教科書上寫的是最早的信用貨幣。
後來到了元朝時候,是至元寶鈔,到了大明就是大明寶鈔。
但是這些紙質貨幣很快就因為超發,通貨膨脹,變得比廁紙還便宜。
那這些紙質貨幣出現的基礎是什麼?為何又變成了廢紙一堆呢?
出現紙鈔的理由很簡單,因為缺少貨幣,來完成民間的商貿交易。
大明的產銀年十餘萬兩,還有朱元璋的祖訓,為了推行大明寶鈔的使用,民間不得用金銀交易。
大明寶鈔濫發從洪武年間就開始了,大明寶鈔的泛濫成災,從最初的一鈔可以換一貫,到現在一鈔幾錢都沒人要的廢紙。
但是另外一種紙質貨幣,依託於糧食和鹽的貨幣,出現了,那就是鹽引。
大明的鹽引是可以到鹽場去承兌的,即便是無法到官鹽場承兌,私鹽場同樣可以承兌,這些鹽引,就變成了實質性的貨幣。
在大明未有大量白銀輸入之時,承擔貨幣的功能。
所以,正統三年、正統六年、正統九年、正統十四年的超發,的確是朝廷欠了商賈們鹽,但是商賈們並不是很在乎,即便是不能在你官鹽場承兌,我也可以到私鹽場承兌,換給水商,也有得賺。
因為大明足夠的強大,人口日益增長,食鹽和糧食需求在增長,以食鹽和糧食為信譽的貨幣,才能夠在大明如此暢通無阻。
正因為大明足夠的強大,大明財經事務,才可以處於一種可持續的崩潰狀態,而不崩潰,擁有極其強大的自適應調節能力。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我們不應該竊喜這種現象的出現,雖然看似朝廷獲利頗豐,但是我們要時刻謹記大明寶鈔的教訓。」
「濫發、超發,必將導致鹽課,徹底的崩壞。」
金濂附和的說道:「陛下言之有理,事實上,去年鹽引的超發,就引起了官鹽場和私鹽場的擠兌,人滿為患。」
「九月處,一小鹽引僅值糧三斗五斛,按江南糧價計算,一小鹽引僅值銀一錢七分五毫四厘。」
「官鹽場人滿為患,人心洶洶,私鹽場關門大吉,鹽丁無以為生,鹽價糧價飆升。」
朱祁鈺稍微算了算,大約相當於0.1754兩銀子。
金濂話鋒一轉說道:「但是隨著京師之戰,大獲全勝,這種惶恐情緒得到了極大幅度的緩解。」
「各私鹽場窩,再次開場煎鹽,擠兌之風立減,這鹽糧價慢慢的下來了,這鹽引慢慢漲了起來,恢復到了一兩二錢的價格。」
「我所說的銀,並非現銀,而是糧價和鹽價摺合之後,參考價格。」
陳循獃滯了許久,有些疑惑的說道:「不是,為何如此?鹽糧價貴,鹽引應該貴才對,為何會是賤價?」
「鹽糧價貴,鹽引反而賤,鹽糧價賤,鹽引反而貴?這…」
「陛下,臣愚鈍。」
陳循是個大學士,自從永樂十三年狀元及第之後,一直在京為官,擅長念經,集古代帝王行事,撰寫《勤政要典》,勸諫皇帝勤政,這方面陳循一直是很積極的作用。
但是長期任京官,讓他無法了解這天下事兒,脫離百姓,不明白也很正常。
朱祁鈺試圖解釋此事,對著陳循說道:「坊間多用鹽引做錢,土木堡兵敗,鹽引擠兌,私鹽場關停,官鹽場內,引多鹽少,鹽價飛漲,引價暴跌,因為人們不知道是否能夠換出鹽來。」
「京師勝,則不再擠兌,鹽引繼續如同往常那般,充作大量交易的貨幣,不再擠兌,則在官鹽場內引和鹽平衡,引價恢復。」
「陳學士,你能聽懂朕在說什麼嗎?」
陳循獃滯的搖了搖頭,愣愣的說道:「鹽引一引等於大同府一石的米,等於江淮兩百斤的鹽,鹽價貴,鹽引也當貴才是。」
其實不光是陳循,在場的都察院御史、六部尚書、侍郎,六科給事中,也有不少人在撓頭。
于謙能夠理解,石璞、金濂、王直也都可以理解。
把鹽引理解成為民國時期的金圓券就很容易理解了,戰敗了,開始通貨膨脹,金圓券立刻貶值,就是正統十四年九月鹽引暴跌的樣子。
朱祁鈺取了一張白紙,畫了三個圈,拿起來說道:「諸位明公請看,此乃鹽引,鹽引分為兩部分的價值,一部分是使用價值,一部分是交換價值。」
「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加起來,才是鹽引的價值,也就是貨幣的價值。」
「使用價值是可以承兌的鹽糧,交換價值則是在貿易之中充當交換媒介的作用。」
「國朝戰敗,人心洶洶,則交換價值大跌,遠超使用價值的增長,所以才會暴跌。」
「國朝戰勝,人心穩定,生產恢復,使用價值雖然略有跌幅,但是交換價值卻恢復了,所以引價恢復。」
陳循這才恍然大悟的說道:「臣明白了。」
他看著那張圖立刻才明白,原來如此!
鹽引不僅僅代表的是鹽,它更是大明發行的類似於大明寶鈔一樣的錢。
國朝戰敗了,那鹽引薄紙一張,自然是無用,國朝勝了,那鹽引還是鹽引,大家一切照舊。
朱祁鈺這才鬆了口氣,他講的內容,並不複雜,其實就是最簡單、最基礎的貨幣的作用。
陳循搞政治,尤其是帝王行事、文書這方面,很有成就,但是在經濟領域,就是兩眼一抹黑了。
于謙反而看著皇帝,眼神閃爍。
按理來說,陛下做郕王的時候,是不會學這些東西才對,陛下又是怎麼如此透徹的、清晰的理解鹽引,在坊間流通的作用的呢?在去年九月份的這次動蕩中,這貨幣是何等價值呢?
這時候,于謙更加確信,陛下背後有高人!九十九尺那麼高!
至於陛下是否是真武大帝轉世,于謙是不信的,他更相信是陛下身後的高人,類似於姚廣孝於太宗文皇帝那般。
但是于謙琢磨來琢磨去,也沒琢磨出高人是誰。
金濂認真的記下了筆記,陛下這部分關於交換價值和使用價值,也是足以讓他茅塞頓開。
金濂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銀子最適合做大明的貨幣,為何銀子可以作為貨幣呢?
因為銀子沒什麼使用價值,但是有著極高的交易價值。
金子也是也可以,但是金子實在是太少了,還是銀子靠譜一些。
朱祁鈺坐在凳子上看著金濂的反應,覺得有必要寫一本大明版的《國富論》了。
大明的財經事務,簡直是一塌糊塗!
財富即權力。
沒有有個健康穩定的財政體系,大明怎麼能長驅萬里,揚鞭域內呢?
與《國富論》相比,朱祁鈺其實更喜歡《資本論》,但是在大明寫《資本論》,實在是太超綱了…
金濂已經坐下,他還在思考去哪裡搞銀子,聽說倭國很多,可不可以利用大宗商貿,來大量獲得穩定的貨幣呢?
鹽引實在是太不穩定了,而且關切到了的大明的民生起居,這東西做貨幣,實在是牽一髮則動全身。
金銀穩定,但是大明一年產銀十萬餘兩,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按照金濂在戶部盤賬的估算,大明一年至少得五百萬兩以上的白銀流入,才能讓白銀全面充當貨幣。
朱祁鈺繼續說道:「朕在之前就說了,打算讓算賬的太監和戶部的度支部主事,成立一個計省,暫時掛在石景廠名下,計算每年石景廠生產,偶爾也替朕算算這筆賬。」
嘉靖皇帝別號大明戶部尚書,就是完全控制了錢袋子,才會二十年不上朝,不視事,但是依舊可以獨斷朝綱。
朱祁鈺沒打算做金濂的活兒,金濂乾的挺好的,但是大明這本經濟賬,不能這麼一直糊裡糊塗下去了。
「若有異議,可以現在提出來,或者寫成奏疏呈奏文淵閣,只要是現象、問題、原因、方案等四個大方向上說得通,朕都會認真看的。」朱祁鈺從來沒有不允許朝臣們參政議政,但是朱祁鈺反對泛泛其談,胡攪蠻纏的空談謬論。
參政議政,朝臣們就是干這個的!
大明的科舉,把他們從茫茫人海中選出來,不就是為了讓他們參政議政嗎?
但是一些人這官當著當著連三分人樣都沒了,只剩下了七分獸樣,若是那胸前補子上的禽獸。
「陛下,臣以為鹽政茲事體大,還需再派出能吏前往兩浙巡鹽,將此事摸排清楚,以稽為決,沒有任何調查,反而是空談。」王直在奉天殿內天天打瞌睡,今天可沒有,他一直聚精會神的聽,也積極獻言。
以稽為決,翻譯翻譯就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經過多方調查,結合州府縣巡鹽御史奏疏,再加上陛下耳目之臣,前往地方巡查,再做出決斷。
「可有人選?」朱祁鈺點頭問道。
王直作為吏部尚書,舉薦賢能是他的職責,他俯首說道:「翰林院庶吉士李賢,頗為有才,臣以為可以前往兩浙、兩淮、福建、廣州等地巡查,日日上奏。」
「那個在土木堡天變中僥倖逃脫的李賢嗎?」朱祁鈺記得此人,之前于謙在彰義門外大破瓦剌先鋒軍,俘虜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僥倖逃脫的李賢。
這人朱祁鈺還有點印象,他點頭說道:「那就他了。」
至少李賢對大明是忠誠的,朱祁鎮這個皇帝都降了,他這個臣子反而跑回來了。
雖然李賢在大明啥都不是,但是這樣的人,在瓦剌,那都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濟國治世之才。
比如明末時候,黃台吉手下的范文程,在大明,連個進士都考不中。
「陛下,臣以為應該定下章程來,這鹽法是什麼情況,該怎麼改良,定期商議,才能推動,而不是想起來,就議一議,想不起來,就棄之如敝履。」胡濙再次俯首獻策,在朝堂上,整天打瞌睡。
陛下一殺人,胡濙和王直倆人就睡覺,都是師爺一樣的任務,裝糊塗的高手!
胡濙並不是老了不中用了,他只是奉行自保罷了。
他從永樂至今歷任四十餘載,大明朝政他早就看透了,今天想起來了,改一改,明天就忘了!
大明鹽法是今天第一次討論嗎?
可是每次都是議著議著,無疾而終。
但是陛下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朱祁鈺點頭說道:「那就一月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