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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下坡的時候,踩一腳油門

  操練之事,楊洪戍邊四十餘年,他見的多了,講武堂的操練也主要是以理論為主,實際操作為輔。


  講武堂已經開課半年有餘,也是時候,階段性檢驗成果的時候了。


  朱祁鈺走在前面,朝臣們走在後面,一起來到了講武堂的大禮堂內。


  半年一期的大作業,大多數的學員已經做完了,到了驗收的時候。


  在講武堂的大禮堂內,早已經坐滿了人,朱祁鈺今天坐在台下,他今天不是主角,而是這些講武堂的學員們才是主角。


  禮堂內掛著一幅巨大的堪輿圖,將大明全境囊括在內,甚至包括了西域的亦力把里勢力,和遠在東南亞的舊港宣慰司。


  舊港宣慰司大約在蘇門答刺巨港附近,正統五年,舊港宣慰司被滿者伯夷國吞併,朱祁鎮親政后,捏著鼻子認了此事,允許滿者伯夷國朝貢。


  大明設置在舊港宣慰司的兩個官廠,也被滿者伯夷吞併。


  朱祁鈺不是朱祁鎮,他不會捏著鼻子認了這既定事實,大明勢必要揚帆起航,那麻六甲海峽,作為進出南海和西洋的重要關卡,朱祁鈺自然不會放棄這些地方主權的宣稱。


  「開始吧。」朱祁鈺坐好,對著石亨說道。


  最先上台的是在居庸關汲水澆牆的指揮使趙玟,他有些拘謹的走上了禮台,先是對著台下的朱祁鈺行了一個稽首禮。


  朱祁鈺受了趙玟的稽首禮,對著他點了點頭。


  趙玟振聲說道:「我選擇的課題是,宣府失守。」


  「大明再陷播遷之禍,應當如何有序播遷,在戰略上進行有組織、有規模的組織防線,拖延敵軍步伐。」


  趙玟的第一句話,就讓楊洪瞪大了眼睛!他獃滯的看著地圖,不敢置信眨了眨眼。


  「選題只是選題,昌平侯勿慮。」朱祁鈺趕忙小聲說道。


  「我們假設瓦剌軍勸降宣府總兵官,大明京畿補給宣府被敵方繳獲,此時的瓦剌將會擁有超過六萬以上的明軍俘虜。」


  「若宣府被攻破,則大同不可獨活,戰場在宣府被破之時,被分為東、西兩個戰線。」


  「東線,則是以勾注山的雁門關為核心構建第一道防線,大同、山陰、朔州為敵方佔領區域,而我方在勾注山上的防線,有以下幾個戰略要點需要防守。」


  「雁門關、寧武、婁煩、天門關為四處重鎮,此乃婁煩古道,可從山外南下,直逼太原。」


  「若是敵方攻破我軍雁門關直取忻州,或攻破婁煩古道,都可直撲太原。」


  「婁煩古道自古是北方匈奴、突厥、柔然、鮮卑等草原部南下之路,有詩云,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龍城,就是太原。」


  「西線則以居庸關、紫荊關、倒馬關內三關組成第一道防線,但是這第一道防線,很難防守,紫荊關易破,京師則為第二道防線。」


  「若是我軍能夠守住勾注山防線或者太原,則可以播遷至開封、洛陽、長安等地,徵調全國勤王軍勤王,伺機反攻。」


  「我的依據是北宋末年,金人南下,金兀朮在四個月之內直逼北宋都城開封,但是無功而返。」


  「金兀朮在撤軍之後,與粘罕合兵一處,共伐太原,太原守將王稟獨守孤城兩百五十餘天,力戰而亡,才致使二帝北狩。」


  「反攻路線為……」


  趙玟洋洋洒洒的講了兩刻鐘,他的假定是瓦剌人攻破了宣府並且獲得了大量軍備糧草之後,實力暴漲,大明再陷播遷之禍。


  如何播遷,如何組織抵抗,如何反攻,如何判斷是否繼續播遷,如何組織百姓自保等等,面面俱到。


  楊洪搖頭說道:「瓦剌人攻破宣府,乃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已經輸了。」


  朱祁鈺笑著說道:「料敵從寬罷了,這只是一個假設,一來培養軍將們的應變能力,二來做一個參考。」


  「這樣的假定看似不會發生,但是如實發生了呢?情急之下,大明有了預案,有序進行,才有反攻的契機。」


  趙玫俯首離開了禮台,他的這個假定很大膽,但是接下來的假定更加大膽。


  馬上要赴任遼東都司的范廣走上了台,行禮之後,高聲說道:「我的選題是,建奴叛亂。」


  「自土木堡天變以來,遼東都司建州女直奴酋李滿柱、董山等人,已多次率兵襲擾開原、瀋陽、並攻打撫順城。」


  「基於既定事實,我做出以下幾個推斷。」


  朱祁鈺卻是正襟危坐,他知道範廣的選題是關於遼東都司,但是居然直接圈定了在了建州女直奴酋的叛亂之上。


  「我預設了兩個推斷,一個是勝,一個是敗。」


  「勝,則是摧枯拉朽,由撫順出關,兵分三路,直取建州三衛,左路出渾河,越石門,經土木河,到分水嶺,右路則從鴉鶻關經喜昌口、過鳳凰城,黑松嶺一帶。」


  「中路自撫順,經薄刀山,粘魚嶺,過五嶺,渡蘇子河,至古城。」


  「三路合圍,將其盡數擊斃殺!」


  「強壯者戮、老弱俘虜,其勢,若土崩而火滅、猶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豬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天寒之日,虜境蕭條也。」


  范廣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向了朱祁鈺,他有些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而朱祁鈺則是有些好奇的看著堪輿圖上的標記,這行軍路線,不就是成化犁庭的翻版嗎?

  只不過是沒讓朝鮮僕從軍參與罷了。


  「繼續。」朱祁鈺的聲音不大,但是在安靜的禮堂內,卻是極為的清楚。


  范廣為什麼不說了呢?

  因為接下來,他要說敗了。


  「敗…」范廣深吸一口氣點在了撫順的位置說道:「敗,則虜境建奴必然合力一處,取下撫順了。」


  「介時我京營精銳盡出至遼東都司瀋陽,臣以為,無五十萬兵馬,再難拿回撫順了。」


  「撫順置於遼東,正如宣府置於京師,乃是門戶,寒冬深嶺,建虜合力,必然枕戈待旦,低於五十萬兵力,恐難奏效。」


  一個千總守備,聽到這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說道:「一派胡言!我大明精銳,強兵悍將,建奴寥寥千戶,怎需五十萬天兵!」


  朱祁鈺伸出手來說道:「坐下,這課業是朕布置下的,等范指揮講完,私下再議論。」


  「末將領旨。」這千總守備還是一臉不服氣。


  朱祁鈺不是秦始皇,當初王翦說五十萬大軍才能滅楚,秦始皇還不信,讓李信領了二十萬大軍就去了,大敗而歸。


  王翦率領五十萬大軍最終滅楚。


  范廣舊任遼東,朱祁鈺信范廣的話,撫順要是丟了的話,那的確是震動朝野的大事。


  「若無五十萬,以遼東的地形,分三路、四路合擊,會被敵軍各個擊破,若合成一力進擊,則建奴必然倉皇逃入虜境,化整為零,明年再克我大明撫順。」


  「如此之下,反反覆復,建奴必破我遼東都司,順勢而下,轉戰千里,一鼓作氣,將廣寧拿下,介時,只需剪除蒙古和朝鮮兩翼,我大明便時刻處於建奴鐵蹄之下了。」


  范廣這個時候,說這種話,是極其大逆不道的。


  天下無敵的大明,不過是剛剛經歷了一次土木堡之變罷了,很快京師之戰,就找回了場子,宣府又打的瓦剌人潰不成軍。


  但是朱祁鈺卻是目光流轉,眼神閃爍,這不就是后金崛起之後的路線嗎?


  拿下撫順。


  大軍進剿,則逃出關外,大軍撤退,則再破關而入,連續試探之後,在薩爾滸之戰中,大破大明軍隊,一鼓作氣,打到了寧遠城下,若非一炮轟中了老奴酋,遼西走廊能不能守住都難說。


  什麼叫兵敗如山倒?

  楊鎬在薩爾滸之戰中,除了他帶的二十萬大軍,還有蒙古林丹汗策應、朝鮮軍隊策應,大敗而歸。


  五十萬,范廣,還真不是胡說。他打算的戰略就是步步為營。


  但是五十萬大軍…


  朱祁鈺點頭問道:「若是敗,甚至你擔憂的廣寧丟了,蒙古人不得不西進,朝鮮不得不俯首稱臣,剪了我大明左右兩翼,可有良策?」


  范廣有些愕然,他沒想到自己大逆不道的話,居然得到了陛下的問詢,他看著堪輿圖看了良久,才嘆息的說道:「臣愚鈍,臣無良策。」


  「好。」朱祁鈺點頭說道:「若是撫順關破!」


  「朕就給你五十萬大軍,哪怕是傾盡內帑,下詔勤王,也在所不惜!你將這句,寫到你的課題里,送於興安歸檔講武堂庫。」


  范廣有些獃滯的說道:「可是陛下,建奴式弱,撫順固若金湯啊,怎麼可能破呢?就是給董山、李滿柱十萬兵馬,人吃馬嚼,他也養不起啊。」


  李滿柱、董山養不起十萬兵馬,努爾哈赤和黃台吉能呀!


  朱祁鈺笑著說道:「於少保當初說,這天下就沒有攻不破的城池,照做就是。」


  「臣領旨。」范廣將自己的作業拿下了台,添了幾句,交給了興安。


  這是講武堂第一本被歸檔的課題,上面有所需糧草、調動人數、行軍路線、任選良將、墩台哨所位置都有著詳細的規劃。


  朱祁鈺從興安手裡拿過了那本課題本,交給了楊洪,上面是一份兒極其詳細的作戰規劃。


  楊洪搖頭說道:「無論是宣府還是撫順,都不可能破,陛下這…臣不認同。」


  「是呀,天下無敵的大明,重鎮的宣府和撫順怎麼可能破呢。」朱祁鈺笑著說道:「但是這就是我們的軍將啊,他們已經走到了在廷文官的前面。」


  「他們有更加大膽的假設,更加充足的準備,更加嚴密的計劃,作戰之時,也好做到心中有數。」


  「他們敢於假定皇帝被俘,敢於假定雄關被破,敢於做出各種的規劃。」


  楊洪再次翻看著課業本,終於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俯首說道:「是臣先入為主了,雖然此事兒絕不會發生,但的確可培養將官。」


  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此時此刻的大明朝,沒有人會想到,日後的大明會是如何的危如累卵。


  這也是帝國的通病:「帝國如此的強大,沒有人會認為帝國會變得弱小,但是走下坡路的時候,往往會一腳油門踩到底。」


  接下來則是被朱祁鈺非常看好的一名教習,羅通,兵部右侍郎,文武雙才,擅營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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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到了台上行了一個稽首禮,振聲說道:「我的課題是,播遷之禍!」


  「若是彼時京師未曾守住,甚至稽王北狩之時,大明南遷,大明將何去何從!」


  于謙當初說過言南遷者斬,朱祁鈺也曾經下旨言南遷者斬,朱祁鈺甚至還令錦衣衛逮捕了鳳陽詩社的十四名筆正,戰後,全都斬首示眾。


  當時京師之戰已經打完了,朱祁鈺依舊從詔獄里將十四人提出來,皆數斬首。


  這也是他被朝臣詬病的最多的點,陳循一直念叨著仁善,就是陛下真的有亡國之君之相。


  羅通此言一出,一片嘩然,只有楊洪若有所思。


  其實楊洪那時候也做好了皇室南遷,闔家殉國的準備。


  當時楊洪都覺得京師守不住,而且遲早要播遷,既然播遷,宣府乃是孤城一座,不闔家殉國,難道為瓦剌人前驅?


  楊洪戍邊四十餘載,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成為西虜走狗的那一天,是何等的屈辱。


  作為一個將士,死,也要死得像個將士。


  楊洪忽然理解了這些似乎不切實際的課業本,真的有可能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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