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不驕不躁
“黃兄,你這身子可比我們第一次相見時差太遠了,一定要多保重啊!”李平看著被邀請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的黃成東貌似關心的問候。
他的話半真半假,也有些揶揄。
李平還依稀記得,那時的黃成東雖然幹瘦,但人的精神狀態還好,不像現在雖然腮幫子鼓了起來,人也白淨了些,但卻像個病癆鬼。
看來這家夥飛升之後,沒少聲色犬馬。
黃成東不可能知道李平的真實感受,也對李平這個時候把他叫來談話十分迷茫,而且他也聽出了李平話中的調侃味道。
他決定小心為妙。
雖然整個帳內隻有他和李平兩個人是坐著的,但他決不會因此認為自己在李平心中真的有份量。
眼珠子隻轉了兩下,黃成東就把原來堆著笑的臉換成了苦瓜臉,同時把本就半搭在椅子上的屁股又往外挪了挪,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接話說:
“總兵,我雖誤入賊軍,但卻始終身在曹營心在漢。天天吃不香睡不好,整日裏擔驚受怕,心裏苦啊!這身體眼見著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是您……。”
“可我記得殺方無科的時候,你和現在可沒差多少!不,應該是眼圈更黑,比現在還不如。”李平一點沒客氣的打斷了黃成東的胡說八道。
黃成東瞬間被噎的吭哧起來,整張臉都憋紅了, 汗也冒了出來。懵圈中, 他發現李平好像似笑非笑的在看地麵上那些女人的衣物。
雖然恍然了李平大概隻是調笑,但黃成東還是不明白李平想幹什麽, 但也知道不能再編瞎話了。
於是他隻好硬著頭皮哭聲道:“總兵,我,我知道自己是個混蛋,可我從來沒有對不起您啊!從賊也是真的實屬無奈啊!我沒地方去啊!”
“可你怎麽會跑到張獻忠那裏?當時李自成離你很近, 張獻忠卻還遠在湖廣之外。”李平是真的好奇。
見李平沒有糾纏自己從賊的意思, 而是有點像朋友間交談一樣表情輕鬆的順著往下問,黃成東略微鬆了一口氣。
調整了一下表情後,黃成東顯得很尷尬的回答說:“我開始是去投了闖賊,可, 可您也知道, 闖賊那裏約束太嚴,我實在受不了,也怕自己丟了腦袋, 隻能離開。後來待獻賊進麻城時,我就又投了獻賊。”
“哦。”李平點了點頭,然後卻突然說:“張獻忠留在湘陰城的守軍跑了。”
“啊?”黃成東一下沒反應過來。
“你們留在湘陰城的兵馬棄城跑了。”李平重複了一遍。
黃成東迷茫的連眨了好幾下眼睛,表情更懵,而且他聽到了李平說的是“你們”。
但李平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直接傻掉了:“湘陰城馬上就是你的了。”
“什,什,什麽?”黃成東整個結巴了起來。
此時,帳內的周文、馬永等人也都一臉震驚的看向李平, 他們同樣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李平又有了新的想法,一個沒和他們商議過的想法。
不過他們沒有人出聲, 繼續保持著安靜。
“俘虜很多, 我的士兵也很疲憊,沒有那麽多精力嚴格看管。你會在今晚帶著手下趁亂逃跑, 然後占據無兵把守的湘陰城。”李平直接闡述起他的計劃。
“我, 我不想跑。我要跟著總兵幹, 就是當馬夫也願意。”黃成東本能的哀求了一句。他搞不清李平是什麽意思, 覺得有必要先自我保護一下。
但李平卻沒理他,而是繼續說道:“明天, 我的部隊將會向湘陰城進軍,發現你占領了湘陰城並做出堅守的姿態後, 遂退兵而去。後天,我的軍隊將會全麵向嶽州回撤。”
“可…為什麽呀?”黃成東還是沒轉過彎來。
李平笑了笑,用一臉人畜無害的真誠表情說:“黃兄,咱倆總算是有過交情的,我也欠你人情,於情於理不能害了你。留在我這裏,雖然方國安已死,但你還是過不了左夢庚那一關。同樣作為逃將,你也過不了左良玉那一關。
而我也不可能為你跟他們再起摩擦。
張獻忠雖遭此大敗, 但總歸還有三十萬人,不可小覷。我雖勝, 但其實不過是僥幸罷了。且此戰我之傷亡亦不小,本就兵少的窘境也更堪,遠不足與張獻忠繼續爭鋒, 唯有退兵才是最穩妥之道。
回到張獻忠那裏,你可以繼續逍遙自在,我也算在他那裏有了個故交, 不一定什麽時候就可以行個放便,這對我們倆都好。
是不是這麽個道理,你可以仔細想一想。”
見李平不急著聽答複,黃成東當即若有所思起來,而且他也注意到李平說左良玉和左夢庚時都是直呼其名,做實了他曾聽到的一些傳言。
周文等人也同樣都一臉的思索,他們也在消化李平這個可能半真半假的說詞。
不過,黃成東的思考結束的非常快,然後突然猛的一下跪到了李平麵前嚎啕大哭起來,各種肉麻和感動的話包括毒誓也不斷從嘴中往外噴發。
“你的手下都信得過嗎?”李平靜待黃成東表演了一會兒後問。
“大多數都托底,他們有不少就是我原來的部下,跟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其他的我也有辦法,保證不會壞事,我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這個請總兵放心。”黃成東立即收起惡心的表情認真道, 好像生怕李平會反悔。
“那我就不留黃兄了,事情需要抓緊。”李平笑了笑。
但黃成東卻有點愕然道:“不需我給您寫個保證或留個字據啥的嗎?”
“不需要, 黃兄我信得過。”李平很堅定的說,然後在黃成東猛然再次哽咽並拚命點頭的同時轉頭對作戰科長呂亮交代道:“呂亮,這件事由你去安排,一定要穩妥,考慮要全麵,不能給我黃兄留下任何隱患。”
等黃成東千謝萬謝的走後,李平看了一圈帳篷內的部下們後有些抱歉的說:“我也想率軍乘勝繼續南下,一舉剿滅獻賊,但現實是這太冒險了,也不太可能。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忘乎所以,希望你們理解。”
李平的這番話是真誠的,沒有一絲別的算計。
這場不在計劃內的大勝讓他已經不再考慮跟著張獻忠去四川了,他覺得他有能力留在湖廣。
以嶽州為核心的洞庭湖周邊不但土地肥沃,進可攻、退可守,還可以在浩瀚的洞庭湖內大建水軍,顯然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基地。
不過,他還是擔心大家不理解。
畢竟這場勝利太空前了!他擔心有些人覺得他們已經可以橫著走了。
但周文卻出人意料的最先附和他說:“總兵的考慮是對的,我們不能因為這場勝利就目空一切,就頭腦發熱。想想就在昨天,除了總兵我們都還在想要逃跑。剿滅獻賊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總兵對現在局勢的判斷是準確的,撤回嶽州休整確實最為穩妥。”
聽周文這麽一說,李平的心一下就輕鬆了下來,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花精力去統一大家的思想了。
果然,隨著馬永和段強一點不意外的跟風表態,整個帳篷內的沒有一個人提出不同意見。
至於李平放黃成東回去這種事就更不可能有人提出異議了。
不管李平是不是真的在念舊情或者有什麽別的目的,大家至少都明白黃成東這種人待在敵人那裏對他們隻會有百利而無一害。
“那好,我們明天再打掃一天戰場,掩埋好所有敵軍屍體,後天回軍嶽州。走的時候,所有俘虜,凡是這周邊以及長沙的,隻要不是大頭目以及可能給黃成東帶來麻煩的一律釋放。”李平輕快的說。
“啊?”
“啊?”
……
見大家“啊”聲一片,李平笑著說:“俘虜太多了,我們養不起,不如放了去瓦解敵軍和爭取民心。”
大戰之後瑣事多,需要安排部署的事情更多,盡管很累,很疲勞,但李平所待的大帳內還是直到夜很深才清淨下來。
這個時候,他才開始洗漱和換衣物,
小勤務兵們和他的警衛也借此開始仔細和認真的收拾帳內。
李平決定今晚就住在這個恰巧沒被焚毀的張獻忠帥帳內,這是進一步提升己方士氣和摧毀俘虜們意誌的有效手段。
不過對周文建議的讓昨天投誠過來的陳子道帶著他原來的部下給李平擔任帳外警衛,李平並沒有同意。
他不認為這樣做有太大意義,也不認為他目前需要用這種手段來籠絡人心。
而且他累了,真的需要休息,需要安心的休息。
看著小勤務兵們將帳內那些女人的衣物和一些不可描述的特殊用品一件件清走,清淨下來的李平不禁一邊清洗著自己一邊思緒良多。
張獻忠雖然總體上在湖廣這段時間搞三年免征、搞開倉放糧,對普通百姓軍紀也不錯,甚至誅殺藩王士紳後將土地分給百姓,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百姓主要是低層百姓們的擁戴。
但同樣他有些方麵卻也讓人很無語,甚至可以說是明顯的缺陷。
不說對鄉紳富戶們過於殘忍嗜殺,這來打大仗還不忘搞奢靡**,上行下效,他的部隊怎麽可能有戰鬥力。
昨天張獻忠的部隊開始過白水準備和李平決戰,居然還有閑心把搶來的一千多鄉紳大戶家年輕女子也載運過了河,然後成了李平的俘虜。
而據說沒來得及被運過河的年輕女子還有不少。
這讓李平想起了當初讀閑史時看到的張獻忠好女色、好講排場,好貪圖享樂,後妃多達三百餘人,喜歡大興土木給自己造宮殿、喜歡役使太監,喜歡在避諱這種沒成就大業前的無用鳥事上大下功夫,甚至執著到連古代碑文上留下的“獻”“忠”等字都要鏟掉,等等。
這非常不像一個想要成就大業的梟雄該幹的事。
以前,李平還半信半疑,現在看哪怕不全是真的,也八九不離十。
難怪黃成東會在張獻忠的軍隊裏混的如魚得水。
而且今天這場戰鬥也讓李平對張獻忠大型戰役的指揮能力(不包含偷襲)產生了嚴重懷疑,至少李平沒有從張獻忠的排兵布陣、現場組織以及整個戰鬥發起前的準備中看到需要令他敬畏和高度重視的地方。
李平已經知道9月分張獻忠數萬精銳突襲(主要是偷襲)大敗左良玉十萬大軍的那場戰鬥是孫可望指揮的,張獻忠本人那時還在長沙。
事實上,李平的感覺也沒錯。
在原本的曆史上,自1639年到1643年10月這段時間,李自成、張獻忠和羅汝才三人及革左五營先後與官軍主力爆發了18次重要戰役。
注意,這裏單指與官軍主力爆發的戰鬥。
這其中,官軍獲勝了5次,而巧的是,這5次裏有4次是張獻忠指揮的。
18次重要戰役,張獻忠一共參加了9個,與羅汝才合作的4次以及與革左五營合作的1次都贏了,自己單獨指揮的4次都輸了。
李自成參加了8次,全部獲勝,前7次都是和羅汝才合作,隻有最後和孫傳庭的決戰是自己獨立指揮的。
羅汝才參加了11次,與李自成或張獻忠合作的10次都獲勝了,自己獨立指揮那次敗給了秦良玉。
當然,這18次戰役中更普遍的規律是,農民軍聯合作戰就打贏,單獨作戰就打輸。比如說郟縣之戰,李自成一開始被孫傳庭打敗了,但是羅汝才一增援,又反敗為勝。
而張獻忠卻接連和兩個合作夥伴拆夥了,獨立作戰的時間最長,輸的也最多。
李平意識到,那個曾經令他十分忌憚的張獻忠已經在他心中褪去了全部光環,他眼中的張獻忠也正從史書中的高不可攀變成了現實中普普通通的賊首。
他開始對自己越來越有信心,他的心情開始更加放鬆。
等一切都收拾好後,疲憊的他幾乎剛一躺到床上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