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勃然大怒
崇禎十六年十月初十的傍晚,武昌城內。
左良玉帶著幾名心腹愛將正在府中宴請巡按禦史兼他的監軍黃澍,他的兒子左夢庚也在一旁坐陪。
這是左良玉第一次宴請黃澍。
雖然相識還不到十日,但對說話喜歡引經據典和慷慨激昂的黃澍,左良玉很喜歡也很尊敬。
當然為了對黃澍投桃報李,王允成從來不被允許出現在黃澍的視線內。
酒過三巡,大家的話匣子開始漸漸打開,也不再那麽謹慎和都是客套話。
“袁侍郎有膽有識,又是知兵的人,末將實在想不通朝廷為何非要換人?難不成就因為他朝中無人!”滿臉通紅像是已不勝酒力的馬進忠看了一眼左良玉後突然發起了對朝廷的牢騷。
“就是,袁侍郎性子是急些,也常常得理不饒人,但人家隻是直腸子,壞心思一點沒有,跟俺們這幫武人像得很,也對脾氣,可比有些使心思的強了百倍,這朝廷真是瞎了眼。”馬士秀也搖頭晃腦的緊跟而上,言語更加直白。
麵對兩員愛將的含沙射影和對朝廷的明顯不恭,左良玉既沒有製止,也沒有幫著打掩飾,而是輕輕撫須緊盯起黃澍。
但黃澍這回沒有裝聾作啞,而是直視著左良玉的眼睛大聲說:“袁侍郎,鐵骨錚錚好生令人敬佩。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對朝廷能堅信不疑且從無微詞,讓他去屯田,聽說這才幾天光景就跑遍了武昌周邊的田間地頭。”
“嗯?”
左夢庚率先發出了一個意外的音符,黃澍話中的綿裏藏針和反諷他還是能聽出來的。
正遲疑著是不是要拍桌子時,卻被一旁的馬進忠一把抓住了手。
左夢庚隻好忍了下來並看向父親,然後發現左良玉撫須的手依然有條不紊,隻是眼神有些淩冽也有著躲閃。
酒桌上一時變得安靜無比。
“袁侍郎真的很不錯,我很敬重。”左良玉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迎著黃澍的目光沉聲做了一個不是回答的回答。
黃澍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卻繼續意有所指的高聲道:“我等皆是深受皇恩之人,不赤膽忠心哪能為報,袁侍郎這方麵做的很好,是我等的楷模。”
“黃巡按說的不錯,良玉受教了。”左良玉的表情開始變得微妙,撫須的手也開始發僵。
整個酒桌上的氣氛也隨之變得更加尷尬。
但黃澍卻好像不知氣氛不對似的話鋒一轉感慨起來說:“平賊將軍也很值得我敬重,不到湖廣我也險些受了傳言左右。”
“哦?”左良玉的眼睛亮了一下。
黃澍深深的看了一眼左良玉,接著突然起身一拜道:“湖廣局麵崩壞至此,我也是到了才知此中的不易。文武和官兵們跑的跑、降的降,唯將軍一人獨木而撐。沒有您,袁侍郎又哪裏能做出什麽?我又能做什麽?現在的一切其實都是在有賴平賊將軍您啊!”
“那是當然,沒有我家將軍,估計賊人早就打到南直隸去了。”新晉總兵張應元一見這場麵立即猛點著頭嚷嚷起來。
“是啊!”
“是啊!”
其他幾名將領見狀也紛紛應聲附和。
不過左夢庚卻有點迷惑的撓起了腦袋,他沒太搞明白黃澍這是幾個意思。
這個黃澍總是不苟言笑,跟他們好像又近又不近,他委實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但左夢庚發現托住黃澍的左良玉突然露出了笑容,接著還拿起一直滿著的酒杯說:“來,我們二人喝一杯。”
說完,左良玉首先一飲而盡。
左良玉由於身體不佳已極少飲酒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絕不是裝的,因而幹這杯前他隻是淺淺的沾過幾滴酒。
黃澍這時哈哈笑了出來,立即也痛快的舉起杯並一飲而盡。
黃澍知道自己又賭對了。
黃澍早就知道左良玉不喜歡毫無原則和隻會阿諛奉承的人,也知道左良玉對敢言和一身正的袁繼鹹是真的敬重,左良玉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人。
左良玉把酒一喝,其他人也紛紛有樣學樣,酒桌上的氣氛立即重新熱烈起來,讓大家尷尬和為難的話也不再有人提起,隻剩下風花雪月和互相吹捧。
正在酒宴氣氛越發炙熱時,突然一個左良玉的親兵從外麵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然後一臉為難的看著已麵色潮紅的左良玉。
“說就是了!什麽事?”左良玉微微皺起了眉。
他的親兵都是知道規矩的,這時闖進來,一定是有什麽非常緊要的大事要報。
“將軍,總兵李平遣人前來通報,其部於昨日奇襲攻克嶽州,現全軍開始向嶽州移動,說是要去進剿獻賊。”
“什麽?”
“這怎麽可能?”
……
酒桌上的大半人都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並發出一片雜亂的疑惑和酒杯碗碟的破碎聲。
“軍中無戲言,你別是聽錯了?”黃澍也一臉的不可置信。
“小的不可能聽錯。那來人言之鑿鑿,說是他們總兵派了一千精銳秘密潛到嶽州城下然後突然發起襲擊,賊人不防,城中也無大軍,嶽州因而被他們得了手。”
“他們現在全軍正向嶽州移動?大晚上的?”左良玉沉著臉問,反應也很快。
他並沒有糾結嶽州是怎麽被攻下來的。
“嗯,確定無誤。小人開始也不信,因而特意登城先看了一下,發現江對麵的漢陽確實出現了成片成片的火把向南移動,長江中也出現了大船隊在逆江而上,應該是在移軍,不是做假。”
“看來是真的無疑,這個李平,好生了得,這是再建奇功啊!”馬進忠突然發出了一聲感慨。
但在發現其他人都表情怪怪的看著他後,馬進忠尷尬的幹笑了兩聲後不服道:“我說的也是實話,敢讓一千人於賊人地盤上秘行三四百裏並保證不被發現可不僅僅是有膽魄就可以的,然後還偷的是大城!”
“可你這不是在長他人誌氣麽?而且這李平不老老實實的對付闖賊,怎麽說換賊打就換賊打,這不是把打賊當兒戲嗎?好生奇怪!”一臉黑線的張應元弱弱道。
馬進忠愣了一下,然後卻又馬上好像恍然道:“應該是李總兵也收到了呂總督的軍令。”
“呂大器!”左良玉當即麵無表情的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
房間內瞬間再次變得安靜,大家都在麵麵相覷。
“雖有功,但不提前通報友軍而大軍突移,難倒是要將漢陽漢川等地拱手讓於賊嗎?這是完全不顧大局的惡行!”黃澍突然勃然大怒的打破了安靜。
“巡按所言極是,這李平想幹什麽?”左夢庚也無名的發起火來。
“早聞這李平恃功自傲,行為乖張,今日一看果然不假。”黃澍繼續爆發著氣憤,但也沒忘了瞟一眼左良玉。
“就是,就是。”左夢庚不名所以的繼續跟著一唱一和。
左良玉收到了黃澍的眼神,他先是點了下頭,緊接著卻眉頭緊鎖的沉聲說:“巡按息怒,現在不是追究李總兵孟浪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準備填補他的軍隊南移後留下的空缺,不能讓闖賊白白撿了便宜。
同時既然嶽州已克,我們也不能任由李總兵孤軍深入而置之不理,而應以大局為重,協力奮進才是。尤其是要立即攻取嘉魚和蒲圻兩縣,以防李總兵被獻賊南北夾擊。”
黃澍有些驚訝的轉了轉眼珠子,然後猛點頭說:“平賊將軍所言甚是。您的胸襟與氣魄真令我刮目相看,這是大明的福分啊!我一定會將此中曲折如實奏報皇上。至於一切軍務調動但憑平賊將軍做主就是,我悉聽尊便。”
就在左良玉緊急招集眾將並開始下達軍令的時候,剛剛聽聞消息的袁繼鹹急匆匆的登上了武昌城頭。
但在沉默的望了一會兒後,袁繼鹹的表情開始平靜,然後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
十月十二日,長沙城內。
當張獻忠表情古怪的聽完一名親衛的稟報後,幾乎不能相信的看了一眼一同前來的孫可望問:“孫可旺(孫可望原名),這是真的?”
被直呼名字的孫可望惴惴不安的點了點頭,說:“確定無誤。”
張獻忠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臉紅脖子粗的一邊來回踱步一邊語調不斷抬高的嚷嚷起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偌大的原長沙藩王吉王府的宮殿內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還沒退下去的一大群濃妝豔抹的妃女們被嚇得全都跪到了地上瑟瑟發抖。
當張獻忠終於停止轉圈後,用通紅的眼睛瞪著孫可望咬牙切齒的說:“這李平小兒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孤,現在甚至僅憑區區萬人就敢明目張膽的前來示威,還真當孤怕了他不成!孤一定要給他好看。”
孫可望被張獻忠的紅眼睛直接嚇了一個激靈,熟悉張獻忠的他知道這是真急眼了!
雖然十月初九,李平令他們意外的突然以奇兵攻下了嶽州,但當時的張獻忠除了大罵了幾聲外並沒有表現出過於憤怒。
李平善襲他們早有領教,而嶽州疏於防範且兵力不多他們也心裏十分清楚。
嶽州城東臨長江、南臨浩瀚的洞庭湖並隻東北方一條窄小的陸路通道那種特殊地形使得嶽州的防衛對水軍的需求極高。
說明白了就是既十分有利於死守,但如果沒有水軍優勢的話也很容易被人堵死在城裏。
而農民軍恰恰沒有水軍優勢。
因而對於嶽州,深知自己部隊大多皆新附的張獻忠既沒有派遣良將也沒有留駐重兵去守衛,何況嶽州的北麵還有嘉魚和蒲圻兩縣當前哨。
曆史上,奉命南下的左良玉部曾短暫的占領嶽州就是在水上戰鬥中獲勝後直接讓守衛的張獻忠部立即放棄了城池。
而再失,也是水軍被張獻忠部擊敗導致的棄守。
再加上此時的張獻忠留在嘉魚和蒲圻地區的力量也都很薄弱,主要以守城和守要點為主,而靠近嶽州的臨湘縣又在山裏麵離江較遠,因而李平奇襲攻占嶽州對張獻忠來說既意外也不意外。
但令人沒想到的是,攻占嶽州的李平卻又立馬全軍盡出直奔長沙而來,並且一目了然的不玩偷襲了。
這個操作就讓人迷惑不解了,甚至是有些膽大妄為了。
要知道,李平和左良玉之間的問題他們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而且這個時候嘉魚和蒲圻兩縣也還在他們手裏呢!
“父王息怒,長沙有我軍十萬,固若金湯,那李平小兒定然討不到便宜的。”孫可望小聲的勸道。
盡管孫可望對李平進逼長沙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但他畢竟吃過李平的大虧,對李平是有心理陰影的,尤其是考慮到李平從來沒和他們的大股軍力正麵打過。
因而孫可望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覺得這裏麵一定是還有他們不知道的什麽陰謀,他也因此不自覺的傾向於謹慎。
但張獻忠卻匪夷所思的猛的瞪向孫可望大喝:“你他娘的說什麽?”
“我,我,兒臣…”
“沒出息的玩意。”張獻忠用一句大罵打斷了孫可望,然後在孫可望的滿臉通紅中陰著臉說:
“立即召集軍隊,孤要去迎戰那李平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