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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是非善惡

  雖然宜城在被攻打的第七天熱鬧了一整個晝夜,但義軍遵守了他們的承諾,米倉並沒有被要求再去鑿城取土。


  ??對此,無論耿虎還是米倉都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不過聽說在晚上,老營中的那些老弱成年男子和一些特別健壯的婦人也被勒令去城下取磚土了。


  ??米倉為此擔憂了一整個晚上。


  ??夜間管理森嚴的營盤讓他無法離開自己的營區去了解何老頭的任何情況。


  ??但當再一個清晨來臨時,米倉又很快將所有憂慮都付諸腦後,他必須為自己的命運再次祈禱了。


  ??不過這第二次,米倉發現自己並沒有昨天那麽緊張,他甚至期待著快些輪到自己,然後好早些回去休息。


  ??他意識到經曆過戰事和沒有經曆過戰事的差別顯然是巨大的。


  ??但看看周圍一張張依然焦慮的臉龐,米倉又感覺是不是自己錯了,也許隻有他自己的心髒比較強大。


  ??當再一次鑽進某個城牆上的洞口時,豁然開朗的內部空間把米倉嚇了一大跳。


  ??深及近兩丈,頂高近一丈,橫向達近十丈的巨大洞窟宛如一個有很多門的超大房間,隻不過這超大房間的中間多了一些粗大的土柱子甚至臨時支起的木柱支撐而已。


  ??鑿城的進展出乎意料的快!


  ??當米倉往回跑時,他忍不住多次回頭,然後再次確認了城上采取的阻斷措施比昨天確實輕了很多很多。


  ??守軍的鮮血和資源很有可能都已經被耗的差不多了,宜城畢竟隻是座小城,人口和內部存儲非常有限。


  ??“今天城就要破了!”


  ??這是米倉腦海中湧出的結論。


  ??果然,重新收攏集合後,他們被命令去取兵器並再次返回。


  ??這應該不算違信,最後的進攻即將來臨。


  ??但等拿好兵器列隊準備時,耿虎的表情在口述上邊的命令前卻十分古怪,好像憋著一泡超大號的大便。


  ??不過,這家夥最後應該是照實傳達了。


  ??“入城後,不得殺降兵降官,不得殺良民,不得殺讀書人,不得行搶掠之事,不得戲弄婦人,不得占民居。”


  ??六個不得,每一個都絕不是耿虎所希望的,每一個也都是耿虎完全不曾想到的,每一個也都令他們這些原來的官軍們所驚訝。


  ??這好像不應該是軍隊該有的樣子,尤其是他們這支軍隊按道理來說還是反賊。


  ??實在荒唐可笑!


  ??當十數條粗粗長長的巨繩從城牆內的洞穴中被拉伸了出來時,米倉結束了他那說不清的思緒,隻剩下震撼。


  ??他知道,他將要目睹從不曾見過也從不曾想過的人力奇跡了。


  ??此時,農民軍全部的弓兵和火器兵也似乎都被調集到了最前邊,並進行起最大密度和空前猛烈的火力壓製。


  ??米倉背著刀和一眾數百人抓著一條粗繩準備使力去拽,他知道繩子的另一端就是城牆空穴中的某一根柱子。


  ??這樣的力量絕對不會出錯,結果也不言而喻。


  ??在數千人跟隨號子的呐喊中,一段數十米長的城牆很快應聲崩塌,然後所有拽繩子的人都嚎叫著揮舞著武器向城牆的缺口衝去。


  ??出於謹慎,米倉並沒有奮力向前。對於戰爭,他還有太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結果,他瞬間就和神奇般興奮起來的耿虎失聯了。


  ??這是不應該發生的結果,也是軍法所不允許的,但今天他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受罰。


  ??米倉沒有急於去追趕,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十四個手下也無人焦急和催促。


  ??但很快,米倉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爬過斷牆時,米倉注意到與城牆廢墟混合著的眾多屍體中有幾具明顯是婦人。這些屍體應該都是亡於早前的戰鬥中,但守軍已無力清走。


  ??跟著人群蜂擁湧入城中的米倉已經沒有機會去展示自己的武力了,他好像也完全用不著去展示了。


  ??城內的抵抗是微弱的,甚至活人都不多見,隻有遍地的屍體。


  ??其實不用鑿城進攻,城也該破了。


  ??幾名衣著明顯非新附義軍的士兵圍住了一個應該是之前幫助守軍運送物資的婦人,從這婦人的衣著上看,她的家境應該不算差。


  ??這婦人坐在地上似乎不肯起身。


  ??出於好奇,米倉停住了腳步。


  ??圍著的一個士兵想要去拉這婦人,米倉聽到這婦人罵道:“賊汙我手。”


  ??這士兵當即大怒,直接揮刀就將這婦人的一條胳膊砍掉了。


  ??婦人沒有求饒,反大罵起來。


  ??圍著的另幾名士兵也沒有客氣,直接亂刀將這婦人砍死。


  ??從周圍而過的其他士兵沒有人說什麽,包括一些明顯是頭目的人。


  ??緊跟在米倉後麵的吳有根忍不住小聲的喃喃了一句:“不是說不讓亂殺人嗎?”


  ??米倉扭頭看了眼吳有根,輕輕的在嘴邊擺了擺手。


  ??不過一直深入到內城,米倉也確實沒有看到有人對跪在地上的那些俯首磕頭的人使用刀兵。


  ??“小掌家在那邊!”一個士兵突然喊道。


  ??米倉順著部下手指的方向轉頭,很快在旁邊一條巷子口的人群中發現了耿虎,這家夥的大身板和大脖子都太醒目了。


  ??可是那裏有女人的尖叫聲。


  ??米倉不自覺的走過去,卻發現包括耿虎在內的十來個士兵正嘻哈圍著一個女人推推搡搡過著手癮。然後巷子內有一個青年男聲在不停的討好著喊道:“各位好漢,小的願降,小的願降…”


  ??接著,米倉赫然發現耿虎竟然是個光杆,與他共同嘻樂的士兵沒一個是米倉認識的,等於說是耿虎和他所有的部下都失聯了。


  ??可能是女人的尖叫太惹人注目了。


  ??一個戴著白氈帽領著一大群兵大約是頭目的農民軍也在這時出現了。


  ??這農民軍頭目有些不滿的喝道:“怎的如此把持不住,真當軍法是兒戲嗎!快快散了。”


  ??雖然這應該不小的頭目並沒有采取進一步的措施,但他的吼聲還是讓巷子中的士兵包括耿虎全都一哄而散並跑沒了影子。


  ??隻剩下倒地哭泣的女子和從巷子內冒出來的一個躬著腰的書生模樣的男子。


  ??“這娘子好生標致!”米倉的眼睛禁不住一亮。


  ??“這娘子好生標致!”戴著白氈帽的農民軍頭目忍不住讚出了聲。


  ??“生員張聯奎願降義軍,生員張聯奎願降義軍。”那書生模樣的男子突然跪在地上大聲喊道。


  ??戴白氈帽的農民軍頭目愣了一下,問:“你是秀才?”


  ??“是的,小的是秀才,小的願降。”


  ??“這是哪家娘子?”


  ??“是我的娘子。”


  ??農民軍頭目的眼睛當即就直了。


  ??米倉看著那滿臉討好的書生張聯奎,又看了看地上還在哭泣的漂亮女子,突然覺得很惡心,他不想看下去了。


  ??不過再去找耿虎,好像也用不著,那家夥根本就是在自己找樂子。


  ??隨意跟上一股人流,米倉很快又來到了一個氣派的宅子前,裏麵一個老者大聲喝罵的聲音非常響亮。


  ??這應該是有骨氣的!


  ??抬頭看了看大門上的“丘府”二字,米倉意識到這家絕對不是普通的土紳。


  ??正猶豫著要不要擠進去也好奇一番時,院子中傳來了老人的慘呼,然後是一片嘻哈與嘲諷聲。


  ??米倉有些無趣,茫然不知下步還要去哪裏。


  ??正在猶豫時,幾個士兵粗魯的揪著一個滿臉驚恐的華服年輕男子從丘府中走出。


  ??米倉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諸位兄弟,此為何人。”


  ??“這家的少主人。你看他這沒卵子的模樣,還沒他阿爺有種。”一個士兵嬉笑著回了一句。


  ??“你們這是要帶他去何處?”米倉驚訝的問。


  ??“去尋老掌家。據說這沒卵貨的老子是朝廷禮部的大官,還是個什麽學士,老掌家應該會喜歡。”那剛才答話的士兵一邊推搡著華服年輕男子遠去一邊沒忘記繼續顯擺上一句。


  ??宜城確實太小了,還不讓搶掠和亂殺,進城的農民軍又太多,於是很多人不久就無所事事起來,縣衙也自然而然成了大部分農民軍士兵看熱鬧的匯聚處。


  ??因老掌家袁宗第在這裏,因為宜城的縣令陳美在這裏。


  ??等米倉也湊過去時,縣衙早已是裏三層外三層,很多人隻能在外麵聽裏麵的人往外傳話。


  ??據說,袁宗第正在勸降縣令陳美。


  ??不過,由於沒有義軍想打擾到老掌家的勸降,且縣衙外麵的人也都想聽到裏麵到底如何了。一點都不嘈雜的環境反顯露出縣令陳美一直在高聲沙啞的咒罵。


  ??“老掌家下令磔死這縣令,並燒了這縣衙。”


  ??突然,有人從裏麵往外小聲的傳話。


  ??米倉知道磔刑是一種酷刑,割肉離骨,斷肢體,再割斷咽喉,死者將會非常痛苦。


  ??他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身體幾乎在本能的對這種疼痛做出了一個身臨其境的反應。


  ??看了看旁邊不遠處正被押解等待的那個華服年輕男子,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已經更加慘白。


  ??而同樣也在一旁的生員張聯奎,則還是滿臉討好式的笑容,不過他的娘子卻不見蹤影。


  ??米倉想要離去。


  ??但看到周圍的人都更加熱烈的想要往裏擠去觀看時,他又猶豫了。


  ??這個時候的另類,好像不太好。而且他也突然想知道老掌家會如何對待這華服的年輕男子了以及生員張聯奎。


  ??但過了好久,縣衙裏除了聲息越來越弱的抗罵,並沒有傳出任何求饒聲,甚至連慘叫都沒有。


  ??而據說,受刑的不僅有縣令陳美,還有訓導陽城田世福。


  ??……


  ??黃昏前,在城外老營中確認過何老頭一切安好後的米倉又急忙跑去他妹子那裏抱平安。


  ??兄妹倆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多坐了一會兒。


  ??“哥哥,你說這義軍都是好人嗎?”米倉的妹子突然小聲的發問。


  ??“為何這麽問?有人欺負你了?”米倉驚的幾乎跳了起來。


  ??米倉的妹子看到米倉誇張的反應立即知道他誤會了,急忙把米倉拽坐了下來,並急切的說:“沒有,沒有,你別這麽大動靜。”


  ??“那是怎麽了?”


  ??米倉的妹子輕輕歎了口氣,小聲說:“前幾日,我偶然聽到幾個士兵沒有避諱的閑談。他們前些日子在野外遇到一個逃難的婦人,本想將其擄帶而走。結果這婦人竟抗死不從,甚至還破口大罵。這幾個士兵怒而將之剔目割舌,剝其衣亂刀殺之。說這事時,那幾人還穢語不絕。”


  ??米倉撓了撓腦袋道:“義軍還是好的,他們隻殺不從之人,比官軍總要強上百倍。你莫要擔心,哥哥現在也是義軍,不會有人難為於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米倉的妹子嬌嗔道。


  ??米倉笑著摸了摸妹子的頭說:“我知道。”


  ??……


  ??在老營的另一個角落中,吳有根也正和他的婆娘在一起長籲短歎。


  ??這種戰爭的生活令兩人更加不適應。


  ??“我咋就被你蒙了心呢!”


  ??這已經不知是這短暫的時間裏,吳有根的婆娘發出的第幾遍埋怨了。


  ??吳有根把腦袋深深的埋在胸前,早已沒有了曾經的絲毫氣蓋,更沒有抗辯的丁點兒言詞。


  ??隻有一聲聲歎息。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吃他娘,用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


  ??突然,本在旁邊靜靜玩著泥土的嘎子脆生生的唱起了兒歌。


  ??吳有根和他婆娘全都驚愕的轉頭去看。


  ??“細伢,這是哪個教你唱的?”吳有根等聽完了這兒歌的一個輪回後急問。


  ??“那些小哥哥小姐姐們,大家都會唱,有好幾個不同的詞呢!我現在隻學會了這一個。”嘎子眨著大眼睛回答。


  ??“怎麽教你這個?”吳有根本能的又問。


  ??“聽哥哥姐姐們說,我們要走一路唱一路,喝給所有那些沒聽過的人,到義軍還沒有去過的地方唱,讓那些沒見過義軍的人也知道闖王的好。”


  ??“到義軍還沒有去過的地方唱?”吳有根目瞪口呆的抓住了這一句。


  ??“嗯!”


  ??嘎子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吳有根和他婆娘麵麵相覷,然後淚水立即就在吳有根婆娘的臉上流了出來……


  ??注釋:


  ??注1:

  ??陳美,字在中,新建人,由鄉舉知宜城縣…撫治都禦史王永祚以六等課所部有司,美居上上…守宜城,固拒八晝夜,城陷,抗罵不已,為賊磔死。(選摘自《明史》卷一百八十二,忠義六)


  ??關於知縣陳美的故事是一段真實的曆史,令人尊敬。


  ??注2:


  ??關於幾個婦人的故事都是有原型的,而且全部來自於襄陽府誌,隻是並非發生在宜城,地點也各不同,情節更是做了很大改編。


  ??注3:


  ??兒歌是農民軍很重要的一種宣傳各項政策的手段,孩兒兵和老營中的幼童是其往外傳播的關鍵性力量。目前所知,那些廣為流傳的兒歌基本都是農民軍用有才學的人特意編撰的。否則,普通的平民百姓和兒童們自己又怎麽可能編出既朗朗上口又極具煽動性的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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