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心之所向
空山細雨微綿,薄霧環向而生。遠有激流蕩漾,枝頭小雀輕啼。二人相對而坐於小亭內,麵前的小玉桌上燃著淡淡的幽蓮香,香煙透過玉鼎的空隙一點一點騰空,忽扶搖直上,忽盤旋打轉兒,最終全部消散在空氣中。靠近度落一邊兒的左下角端正的放置著一本《蓮花禪經》,微風過境,偶爾掀起一兩頁,露出極好看規整的篆體。
度落輕輕打開酒壇,一股清冽馥鬱的酒香緩緩散開,藍澤筠有些心虛的看了度落一眼,然後動也不動的盯著白瓷酒壇,十個豐潤渾圓的指頭緊緊的抓著裙擺。
度落放了兩個白玉瓷杯,端正的拿起酒壇,一股清澈剔透的溪流緩緩流下,碰撞著白玉瓷杯,發出叮咚清脆之聲,藍澤筠緊張的咽了咽口水,似是下定決心,飛快的伸手端了一杯過來喝了下去。直到口腔內漸漸傳達出濃烈甘甜的香氣,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度落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定定的看著藍澤筠,嘴角微微顫動,似乎有些笑意被憋了回去。
“這麽著急?幾日不見就成了個小酒鬼?”
度落自然知道藍澤筠為何如此,於是故意出聲調笑,藍澤筠發覺自己失了禮數,耳朵紅了一圈兒,將杯盞輕輕放置在麵前,道:“不是…可能太渴了,嗓子有些幹癢,失禮了。”
藍澤筠心虛嗯說完,抬頭看了看度落的神情,發現他並沒有什麽異樣,這才徹底鬆了心神。
小亭之外,細雨逐漸大了起來,淅淅瀝瀝,掩蓋了風意,也打碎了滿樹的桃花兒香。
度落拿著銀針撥弄了一會兒鼎爐之內的香料,才道:“半月有餘,可有收獲?”
藍澤筠盯著鼎爐上飄蕩的嫋嫋青煙,道:“有的,其他倒是罷了,隻一事似乎心有所頓悟。”
度落輕輕一樣,對著藍澤筠道:“哦?何事?說來聽聽。”
藍澤筠歎了一口氣,忽而認真的看著度落的眼睛道:“道法慈悲,以前……我相信人待我何,我便待人如何,少生事端,一心為強,隻望自己好好活著,後來遇到了一個人,發生了一些事,她願我了卻悲恨,開開心心的過了此生。再後來……重觀世事百態,已然分不清如何才算是正法大道。先生,你說如何才算是正確的活著。”
度落聽完,點了點頭,一隻手來過摩挲著杯盞,好一會兒才道:“隻要不動邪念,其實怎樣的活法都是對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隻不過有時候,總有一些人,想的比別人多了些,然後就有了千古流芳的英雄。”
藍澤筠低著頭,沉默了許久道:“不做英雄行不行?”
“自然,我說了,隻要你不動邪念,怎麽活著都是對的,任何人也沒有權利去逼迫你去做不想做的事。”
藍澤筠抬頭
,從度落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映,這好像不是她,卻又真的就是她。時而虛幻,時而真切。
“那,先生你呢?”
度落自顧自得倒了一杯酒:“我嘛,心之所向,自然知道要做什麽。因為知道要做什麽,所以,倒是少了很多煩惱。”
心之所向……藍澤筠心裏一遍一遍的重複著這句話,她的心之所向是什麽呢?為清報仇嗎?然後呢,是什麽?
藍澤筠隻覺得心裏悶的慌,她的心裏一直萌發著一些嫩綠的種子,隻不過她從來沒有注意過。
度落似乎感受到了藍澤筠內心的低沉,這才繼續道:“別想了,很多事情想是想不明白的,你得去做,然後才能知道心裏想要守護的是什麽,旁人說的都是子虛烏有,誰都可以高談闊論,不過他們說的是自己的東西,不是你的。你這一生要承擔什麽責任,全在你的道路上。走到哪裏便是哪裏。冥冥之中,自有論斷。”¥愛奇文學iqiwxm¥¥最快更新
“至於道法慈悲…你可曾見識過芸芸眾生的悲歡,可曾對陌生之人的悲歡起過一絲觸動?現在不懂,日後自然會懂,至於怎麽做,未到那時,誰也說不準。”
藍澤筠聞言,點了點頭,算是聽了進去,以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如今她做不到像離落上神那樣,敢為天下蒼生而亡,所以一切都是空談。
樓台煙雨霧朦朧,此時此刻的桃花園就像是一處安穩的避所,藍澤筠的心境也隨著外邊兒的雨聲逐漸沉澱下來。樹枝上搖曳的桃夭,浸了水後,再也不似往日那般風采照人。
度落拿起桌上的《蓮花禪經》,一頁一頁的翻動閱覽。藍澤筠本來看著亭子外邊兒的景色發呆,不過片刻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待到夢醒時分,隻聞酈鶯啼囀不絕於耳,新雨已過,薄霧被風吹散開來。天光破雲而出,一切都顯了真容。
鼎爐內的幽香早已燃盡,隻一點餘溫殘留,酒盡壇空,酒氣也消散的無影無蹤。藍澤筠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對麵兒的人早就不見了蹤影。隻留下披在自己身上散發著紫金檀香的月白色外袍。
藍澤筠將度落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工整疊好,放在桌子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才心滿意足的揚長而去。
陽光下帶著水珠子的桃花閃閃泛著光澤,就像是夜晚天上一閃一閃明亮的繁星。更加嬌俏可愛。當真是東邊兒日出西邊兒雨,如今雨過天晴,又是一番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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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靠近上越邊境的深山老林中,忽而閃過一道鋒利的寒光,幾片新長出來的嫩綠樹葉在半空之中左右晃蕩著晃蕩著,最後慢慢落在了枯葉之中。
這片兒地上,已經躺了好多屍體,瞧著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身體都有些腐爛,眼眶烏黑一片,周身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黑霧。旁邊的樹梢之上,正端立著一道挺拔的身影,腳底輕輕挨著幾片樹葉,就像是憑空而立一般。那道身影,雙手抱著一把極為古樸的長刀,瞧著並不怎麽出眾,頭上帶了鬥笠,遮住了全部的麵容,腰裏拴著一隻酒葫蘆,穿的是棉麻製的勁裝。看著十分灑脫,應當是哪裏的散修人士。
沈西言輕輕抬了一下頭,露出明亮的眸子看了看底下已經沒了動靜的屍體,搖了搖頭,道:“真的是,我還以為是什麽了不起的玩意兒,就幾個小妖罷了。”
語罷,雙腳輕輕一踏,整個身體就像是林中落葉一樣輕飄飄的落了地。而後轉身便有。
“幾年沒見,你倒是變了不少,一把破魂,威震山河。”
身後傳來淡淡的聲音,沈西言頓了頓身子回過頭一看,笑道:“那也沒有你的波雲扇厲害,要說威震山河,誰人當的了龍華太子呢,席淵,別來無恙啊。”
二人相視一笑,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切盡在不言中。
上越城內,一處偏僻的小酒館裏。沈西言喝了一杯酒。直道:“好酒啊!話說要是真的一統人界,憑著你的名聲,也不知道能不能少我幾頓酒錢!”
席淵失笑:“你也算是大家之子,若真願意,怎麽會少了酒錢?”
沈西言仰天長笑,此刻摘了鬥笠,看著比起之前麵容硬朗了許多,下巴處隱隱有些胡茬兒,不過那雙看過人間疾苦的眸子已然又是另一種心境。
“哎呀,不說這個,你此次來上越是打算收了上越嗎?”
席淵點了點頭,算是默認,如今妖族頻繁來犯他也不得已加快進度,一旦人界統一,便可集中禦敵。
沈西言心中明了,便不再說此事,山河萬裏,天高水長,能遇一次,實屬不易了
“年前聽說南鳶有動靜,我便立刻趕了過去,緊趕慢趕,待我到時,你已經離開了,如此想來,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你看這次我們走著走著,居然就遇到了。”
沈西言一聊起來,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
“還有還有,早些時候,路過龍華,聽人說你……和戈薇大婚,太不湊巧了,竟然連你的婚事都錯過了,如今想來那日不能和你好好喝幾杯,也算是人生一大憾事。”
不知怎的,突然之間聊到了這裏,空氣逐漸凝固,二人突然無話,相對沉默。
沈西言猛地喝了兩杯酒,才道:“其實沒什麽,我知道你與她完婚不過是為了能夠得到龍華的所有兵政大權,這樣才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說實話,我打心裏佩服你,這些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席淵不語,隻聽著沈西言絮絮叨叨
的說著,他們都明白,這裏橫著一根刺,從那個人走掉的那一刻便再也拔不出來了。
大約半個時辰,沈西言似乎是喝醉了,眼神不大清明,就連說話也有些不連貫
“喂!席淵啊席淵!我吧,雖然不了解你們之間的感情,不過想來她也是極愛你的,你知道她跳下林涯台之前最後的要求是什麽嗎?她說她想穿一次女兒家的紅嫁衣。”
沈西言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毒刺紮在席淵的心口上,他這輩子是真的辜負了一個人,那道從龍華求來的立太子妃的詔書還安靜的躺在他的書櫃最裏層。他在前往龍華的時候沒有半分猶豫,在答應條件,求取聖旨的時候也沒有半分猶豫,隻最後在去往林涯台的最後一個台階,就像是被什麽沉重之物拽著一般,一步都抬不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