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落狂流(一)【哥哥在嗎?開下門】
“那麽大的雨,誰在外麵?”楚子航扭頭,看見一個黑影投在車窗上。他想難不成是高架路封路,被交警查了?他伸出手去,想把車窗降下來。
??“坐回去!”男人震喝。
??楚子航的眼角餘光看到車內驟然閃亮出一道閃光,如日光一般燦烈,又和月光一樣清冷……
??那是一把窄刀,清越的刀鳴自少女懷抱的刀匣中發出,發出如龍般的嘶鳴,懷中的木匣驀然炸裂,少女眉心有赤色的豎痕浮現,那道朱紅的豎痕簡直要滴下血來……
??少女握住刀柄,刀光如極光一般劃過,直接穿透車門,將試圖拍碎後車窗,抓走路明非的黑影腰斬。
??鋪天蓋地的恐懼忽然包圍了楚子航。他一眼掃到了時速表,時速120公裏。誰能追著這輛邁巴赫在高架路上狂奔,同時伸手敲門?
??敲門聲急促起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五個、越來越多的人影聚集在車外。他們隔著沾滿雨水的車窗凝視楚子航,居高臨下。窗外有刺眼的水銀色光照進來,把楚子航和男人的臉都照得慘白。男人扭頭看著楚子航,竭力壓製著聲音裏的顫抖,說,“別怕……兒子!”
??敲門聲變成了尖銳的東西在鋼鐵和玻璃上劃過的刺耳聲音,楚子航想那是影子們的指甲。
??少女將路明非扭過來身來,直視他惶恐不安,又平靜清醒的小臉。少女微微一愣,微微俯下身子,抱住路明非。“你會出去的,你會活下來的,不要害怕……”
??路明非感到抱住自己的少女溫軟香暖的纖薄身子,也許是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卻還是強撐著安慰別人。路明非本來想笑著說說爛話,卻因為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給予的無緣無故的溫暖而哽咽。
??感到少年的哽咽,以及顫抖的身體,少女更加用力的抱住的少年。
??“這是哪裏?”楚子航忍不住尖叫起來。
??男人反手抓住楚子航的手腕,生生地把他摁在副駕駛座上。
??“係上安全帶!”男人低聲說。此刻他已經完全沒有恐懼的神情了,他的臉堅硬如生鐵。
??油門到底,邁巴赫車身震動,昂然加速。幾秒鍾內時速達到180公裏,而且還在繼續,因為他們沒能甩掉那些影子。四麵八方都有水銀色的光進來,燈光裏不知多少黑影圍繞著邁巴赫……
??沉默地站著……
??就像是一群死神圍繞在垂死者的床邊。他們一同睜眼,金色的瞳孔像是火炬般亮。楚子航痛苦地抱著頭,蜷縮起來。
??路明非頭疼欲裂,痛苦讓路明非恨不得打開頭蓋骨,把大腦掀翻出來,路明非驀得掙開安全帶,向著車門狠狠撞去。預料中的痛苦沒有襲來,顧奕輕柔的抱住痛苦掙紮的少年,將少年摁在自己柔軟溫暖的大腿上,牢牢的鉗製住他。
??大腦深處劇痛,淩亂的青紫色線條像是無數蛇在扭動,仿佛古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它們活了過來,精靈般舞蹈。種種他在最深的夢魘中都不敢想象的畫麵在眼前閃滅,額間裂開金色瞳孔的年輕人躺在黑石的王座上,胸口插著白骨的長劍;少女們在石刻的祭壇上翻滾,發出痛苦的尖叫,好似分娩的前兆;黑色的翼在夕陽下揚起遮蔽半個天空;銅柱上被縛的女人緩緩展開眼,她的白發飛舞,眼中流下兩行濃腥的血……
??就像是在太古的黑暗裏,看蛇群舞蹈,那些蛇用奇詭的語言向他講述失落的曆史。
??“是‘靈視’,你的血統在被開啟,這樣強的反應,不知道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男人握緊楚子航的手,“我總希望這一天……晚一點來的。”
??清冷的少女原本不言不語,隻是一遍遍的從上至下的擼著路明非,“我覺得是幸運,至少可以……可以保護自己。”顧奕低垂著眉眼,看不清表情,但是那種悲哀與後悔,不甘與追憶,輕輕的、滿滿的溢滿小小的車內。
??不知過了多久,楚子航慢慢地抬起頭,就像從一場一生那麽漫長的噩夢裏醒來。說不清那種感覺,就像一個近視多年的人戴上了眼鏡,世界忽然變得異常清晰,視力、聽力乃至於嗅覺都蘇醒了。他茫然地看著男人,男人伸手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頂,說不清是關懷還是悲哀。
??路明非從痛楚中清醒過來,嗅著鼻尖素雅清幽的冰雪的香息,又有著初春寒雨打濕長城烽煙的淡淡血腥。清醒過來的路明非猛地手底發力,摁住少女大腿,撐起身子。猝不及防的少女倒吸一口冷氣,雪雪呼痛。“要死了你!”少女刹那間露出的軟糯如初春寒雪。
??“這是怎麽了?我們要死了麽?”楚子航問。
??“兒子,歡迎來到,”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真實的世界。”
??“真實的……世界?”
??“剛才,還有待會兒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跟別人說,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他們會以為你瘋了。”男人說,“其實活在一個不真實的世界裏我覺得更開心一點,所以我總是想你最好晚點明白這一切。我總想離你遠一點,這樣就不會把你卷進來,但今天接到你的短信……我還是沒忍住去接你……好吧,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個老爹要想在兒子心裏樹立個人形象就得爺們一點,以前一直都沒有機會。”男人舔了舔嘴唇,“這些家夥要給我一個舞台牛逼一把麽?也不賴!”
??楚子航聽不懂,他想男人大概是嚇傻了,怎麽滿嘴都是胡話?
??邁巴赫已經達到了極速,275公裏每小時,發動機轉速表的指針跳入了危險的紅區。男人把油門踩到底,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前方隻有水銀般的光,什麽都看不清,他們像是奔向銀色的大海。蒼白色、沒有掌紋的手印在擋風玻璃上,“砰砰”作響。影子拍打著四麵的車窗,力量大得能打碎防爆玻璃。
??男人伸手從車門裏拔出了漆黑的傘。
??現在這個時候拿傘難道是要下車去跟那些影子談談?楚子航愣了一下,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傘,是刀,修長的日本刀,漆黑的鞘,沒有刀鐔。那是柄虔敬的刀,楚子航看過一本叫《日本刀的知識》的書,在日本,刀匠隻會在兩種刀上不加刀鐔,貧窮浪人的佩刀,或者敬神的禦神刀。禦神刀根本不會被用來斬切,刀鐔無用,而這柄刀考究而複古的鯊皮鞘說明它根本就是件工藝品。
??刀從鞘中滑出,刃光清澈如水。
??楚子航傻了。怎麽回事?男人不是個司機麽?他就該是個陪著小心接送老板的廢柴啊!可此時此刻他握著刀,看起來躍躍欲試,身上透出矛槍般的銳氣……就憑那柄工藝刀?
??“禦神刀·村雨,注定會殺死德川家人的妖刀,聽說過沒有?”男人把刀橫架在方向盤上,“原物早就毀了,他們重新用再生金屬鑄造,在祗園神社裏供奉了十年。”
??男人的手腕上青筋怒跳。他反手握刀,直刺左側車門。長刀洞穿鑄鋁車門,嵌在裏麵,半截刀身暴露於外。男人猛踩刹車,速度表指數急降,車輪在地麵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濃腥的血在風中拉出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暴雨洗去。那些黑影來不及減速,左側的一群被外麵的半截刀身一氣斬斷,甚至來不及發出哀嚎。簡單也純粹的殺戮,就像是那些影子以時速250公裏撞上鋒利的刀刃。黑血潑滿了左側的全部車窗,甚至從縫隙裏滲進來。楚子航抱著頭,不停地顫抖。
??禦神刀·村雨,那是一柄仿製的工藝刀麽?它被鑄出來完全就是要殺人!堅韌的刀身能切開十幾個人的骨骼而不折斷。這種殺人方式……這男人,還有整個世界……難道都瘋了麽?
??男人立刻把油門踩到底,輪胎和地麵劇烈摩擦,發出了刺耳的噪音。這是“響胎”,動力已經超過了輪胎的極限,透過空氣過濾仍能聞見輪胎燒焦的臭味。男人猛打方向盤,邁巴赫失速旋轉,2.7噸的沉重車身把那些黑影掃了出去,撞擊在路旁的護欄上,金屬護欄發出裂響。
??四麵車窗玻璃都被塗上了黑色的血,又被暴雨衝刷。
??簡直是地獄。
??劇烈的旋轉中,男人伸手按住楚子航的頭,掌心溫暖。楚子航忽然想到小時候,男人女人和他還是一家人的時候,男人帶他去遊樂園坐旋轉木馬,也是這樣輕輕按著他的頭。
??車身停下,整個倒轉過來。男人一腳踩下,又是油門到底,邁巴赫如一匹暴怒的公野馬,沿著來路直衝回去。車輪下傳來令人心悸的聲音,好像是骨骼被碾碎的聲音……車身不停地震動,一個又一個黑影被撞飛出去。男人始終踩死了油門,沒有半點表情。這輛車在他手裏成了屠殺的機器。楚子航不敢相信這麽個沒用的男人,會忽然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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