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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波瀾起

  寒風呼嘯,盧仚雙手揣在袖子里,大步走出了萊國公府東街。


  他身後,盧俊的夫人猶如死了親爹娘一般哭喊著。


  反而是盧俊,他很安靜。


  他這輩子,完了。


  大胤朝,你可以明媒正娶,將寡婦帶回家。


  但是你半夜三更,強踹了寡婦門,闖進去對人家做了什麼。


  這是重罪。


  尤其盧俊是讀書人,做出這等勾當,更是讓人不齒。


  盧仚當著他的面,用他的筆跡書寫了那種大逆不道的話語,那字帖一旦流出,盧俊就死定了,而且絕對是死全家的那種死法。


  當今太后,以寡婦之身進宮成為皇后,更能在上皇出事後垂簾聽政,將大胤朝堂的權力拿捏得穩穩噹噹,她能是個『心慈手軟』的『傻白甜』?

  想都不可能!

  盧俊只能去『自首』,將污水潑在身上,親自毀掉自己所有的光環,所有的『名譽』。


  「學正呵,我們算是兩清了。」盧仚回頭看了看不斷有哭喊聲傳出來的小院,淡然一笑。


  天色暗了下來。


  急促的馬蹄聲驚破了萊國公府前後大街的寧靜。


  盧仚帶著馬隊,衝出了之前藏身的小巷,捲起狂風,呼嘯著從萊國公府的正門大街上賓士而過,嚇得往來的行人紛紛躲閃。


  一小會兒后,萊國公府內,響起了盧昱氣急敗壞的怒罵聲。


  「自甘墮落……簡直是……辱沒了先祖!」


  「他,居然入了閹黨?還帶著人,來公府門前耀武揚威?」


  「我,我……氣煞我也,這讓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白師?」


  「開祠堂,開祠堂……我要……不對,我現在管不了他?」


  「備轎子,備轎子,去天恩侯府……這世上,畢竟還有人能管到他。我就不信,他不怕族譜除名,不怕被涇陽盧氏趕出家門!」


  「多拿些錦緞絲綢、花紅表裡,天恩侯府如今當家的那個,是個屬饕餮(taotie,貪婪的代名詞)的!」


  反應遲鈍的萊國公府上上下下,終於知道,盧貅的孫子,盧旵的兒子,那個平日里溫溫順順,看似人畜無害的盧仚,居然加入了臭名昭著,專門禍國殃民的『閹黨』。


  居住在鎬京的無數盧氏族人奔走相告,熱情洋溢的交流著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期待著當家的老爺們對這件事情的處置。


  涇陽盧氏在鎬京的這一脈族人,有多少年沒這麼熱鬧過了?


  盧仚的事情,就好像一顆炸雷,驚動了萊國公府,天恩侯府,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提一公府,一侯府,因為盧仚又攪動了多少是非。


  此刻,皇城,內書房,冬暖閣。


  燭光照得暖閣通明,地下火龍燒得滾燙,暖閣里極是溫暖。


  瘦小乾癟,滿頭銀髮,生得慈眉善目的餘三斗耷拉著眼皮,悄然無聲的站在暖閣的角落裡。他的存在感極弱,真好像一頭年老體衰,時日無多,懶洋洋躺在火爐旁打瞌睡的老獵犬。


  他的主子,大胤武朝實際意義上的掌舵人,當今太后樂氏,正陰沉著臉,端坐在書案後面,目光幽幽如鬼火,盯著暖閣里坐著的一群大臣。


  樂氏年近五旬,卻保養得極好,滿頭烏髮如雲,膚白唇紅,面色極鮮艷潤澤,看上去就和十八九歲的少女無異。


  樂氏出身卑微,祖上九代,都是鎬京城內屠狗賣肉的屠夫。


  但是樂氏的命數極好,在嫁給上皇之前,連嫁的幾個丈夫都非富即貴,後來進宮做了皇后,更是養出了滿身的雍容貴氣。


  暖閣里坐著的幾個紫袍重臣,有大胤武朝的丞相朱崇,有鎬京城的鎬京令令狐甲,有大司寇公羊旭,有風調坊令水英,有御史台都御史蘭天禾,有大理寺的大理卿商羊,以及鴻臚寺的鴻臚卿李梓。


  要說明的是,丞相朱崇,正是朱鈺所屬的朱氏族人,是朱鈺嫡親的伯父。


  對了,還有當朝太史令魯步崖,這是一名身材高大,腰身挺拔,雙眸亮如寒星,氣度略顯凌厲的老人。


  他靜靜的坐在暖閣角落裡,面前是一張書案,上面放了文房四寶。


  他身後一排坐著八名太史台的史官,也都是筆墨紙硯伺候著,一個字都不漏的記載著暖閣內每一個人的每一句話。


  因為魯步崖的存在,暖閣內,所有人的言行都極其的謹慎、小心,每一句話出口的時候,都經過極小心的措辭斟酌。


  這些史官,太讓人頭疼,他們會毫無遮掩的,將這些大人物的一言一行記錄在史書中。


  是遺臭萬年,還是流芳百世,就看他們的筆尖子怎麼晃蕩了。


  哪怕是太后,哪怕是丞相,在魯步崖面前,也都得小心謹慎。


  畢竟,這世間,沒有千萬年的國朝,沒有千萬年的世家,卻有千萬年的世襲史官源遠流長,魯步崖就出身史官世族,家族歷史,可追溯到大胤之前十三個國朝那般久遠。


  哪怕朱崇家的那位聖人老祖,當年還活著的時候,碰到魯家出身的史官,也要恭恭敬敬做學生姿態,主動向魯家史官行禮的。


  「是以,四極坊善後之事,還有勞諸位卿家。」沉默良久,樂氏終於開口:「四極坊的諸侯世子們,在這件事情上怕是會不依不饒,得理不饒人。」


  「朝堂的確有虧待他們的地方,這等刀兵之事,就不該在四極坊發生。」


  「我已經調動錢糧,前往撫恤,但是錢糧畢竟不比人情,鴻臚卿往日和他們交好,在這件事情上,還需卿家多多擔待,好生撫慰,切不可讓四方諸侯有任何怨言,有任何疑慮才是。」


  李梓起身,向樂氏拱手示意,然後緩緩坐下。


  李梓的臉色極其愁苦。


  撫慰那些質子?


  這事情說起來好聽,但是誰坐了他這張位子才知道,那些諸侯質子,是這麼容易安撫的么?


  這一次,他李梓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呢。


  太后看了看在一旁運筆疾書的魯步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至於,九陰教在風調坊暗設巢穴,私蓄武裝,圖謀不軌之事,事情牽涉前朝餘孽,故,此事就由大將軍府一力追查,諸卿以為可否?」


  當著魯步崖的面,太后措辭極其謹慎,萬分小心。


  她絕對不敢當著魯步崖的面,說出『拜鬼母教』啊、『鬼母』啊、『齊妃變鬼』啊、『冷宮鬼魅』啊這種話來。


  這些話若是被魯步崖記入史書,她樂氏是妥妥噹噹要遺臭萬年的了——天下太平了這麼多年,偏偏你樂氏垂簾聽政期間,因為你在冷宮逼死了上皇的妃子,導致鬼魅橫行、妖孽亂世!

  這名聲,不好聽,太不好聽。


  所以,用前朝餘孽的名義,讓自家親兄弟樂武的大將軍府來追查九陰教在風調坊的陰謀不軌,這是太后唯一能夠接受的條件。


  大司寇公羊旭緩緩點頭:「太后所說極是。九陰教一案,牽扯前朝餘孽,或許有刀兵征戰之憂,此事交給大將軍追查,很妥當。」


  微微頓了頓,公羊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大丞相朱崇,淡然道:「四極坊一案,分明是有兩伙人湊巧,不約而同起事。九陰教一案交給大將軍,那麼,那些無名殺手,就由老臣的司寇台,連同刑部、大理寺聯手偵緝罷。」


  太后笑得很矜持:「和那些無名殺手有牽扯的活口人證熊頂天,不是已經移交給大司寇了么?這件案子,諸卿用心查辦就是。」


  太后輕飄飄的說道:「或許,他們就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劫匪,想要對某位諸侯世子不利的刺客呢?這種事情,以前不是沒出過。」


  太后笑得很燦爛。


  但是她牙齒恨得直痒痒。


  近千死士,在四極坊殺人、放火,使用的還都是制式的軍用弓弩,刀劍等物,也都是出自大胤官方的官造工坊。


  要命的是,近千死士都潛入四極坊殺人放火了,這麼多衙門,這麼多朝臣,這麼多官吏、捕快、士卒、暗諜、耳目等,事先居然沒人察覺到任何風聲?

  大丞相、司寇台、六部尚書、大理寺、鎬京令、風調坊令等等,這些文教出身的官員,全都負有不可推卸的罪責。


  按照太祖立下的國法,太后甚至可以把他們的腦袋全都砍下來!

  但是,太后不能這麼做。


  如果太后敢給眼前的這群國之重臣定罪,他們就敢掀開『九陰教』、『鬼母』、『齊妃變鬼』這一簍子見不得人的陰私勾當,讓她太后同樣變成國之罪人!


  麻桿打狼,兩頭怕。


  太后和這些臣子,現在是相互拿捏住了把柄,誰也奈何不了誰。


  大丞相朱崇淡然道:「太后說得再對不過了,或許,他們就是一群刺客,又是那些諸侯質子相互結仇鬧出來的私人恩怨,只是這次規模大了些。」


  朱崇緩緩道:「十天之內,吾等會給太后一個交待。」


  太后抿了抿嘴,緩緩比劃了一個手勢:「三天,若是三天內,樂武還不能將九陰教這件事情查清的話……哀家也就愧對大胤歷朝先祖,哀家也就不活了。」


  朱崇等大臣就紛紛起身,向太后沉默行禮,然後轉身離開。


  魯步崖慢條斯理的,帶著幾個史官將一應記載整理完成後,也向太後行禮告辭。


  太后坐在寶座上,沉默了許久,許久,這才連連冷笑起來。


  「不知道女人都是小心眼么?」


  「嘖,哀家要應付的對頭……一不小心,哀家身敗名裂也就罷了,搞不好還要死得凄慘無比。」


  「你們倒好,想這麼輕輕鬆鬆的過關?」


  「十天內給我一個交待?呵呵,還不知道從哪裡弄一群頂缸的給我打馬虎眼呢。」


  「等你們交待明白了,你們不僅無罪,反而有功,我還得好好獎賞你們不是么?」


  「感情,就我一個人在這裡扛鍋呢?」


  「哎,哎,這口氣,我可忍不下去。」


  「我不好過啊,你們都得陪著我不開心……朱崇,公羊旭,蘭天禾,商羊,令狐甲,水英,李梓,他們都是一夥的吧?」


  「阿武,阿武,給我滾出來,趕緊想辦法,給我好好的整整他們。」


  「我不開心,也得讓他們都鬧一個沒臉沒皮才是!」


  「挑一個他們那一夥的人,找一個夠分量的,給我好好的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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