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窮奇的恨意
黑色的皮膜徐徐收攏，大如山嶽的軀體，慢慢縮小。
下頜處一根根扭曲的畸形觸鬚，無意識的擾動著。
皮膜上，無數的細小蠱蟲歡呼著，尖叫著，發出常人無法聽到，但在修士們耳中，刺耳無比的嘈雜尖叫。
窮奇的一對爪子，抓住懸崖上的石頭。
那對暗紅色的邪異眸子，死死的盯著大河對岸的土地。
山川起伏，祥雲朵朵。
河流奔騰，慶雲暗涌。
神聖的聖樹教化之光，播撒四方！
一片片柳葉，晶瑩剔透，圓潤通徹！
隱隱約約，似有無數聲音，於那聖樹之中齊聲讚頌：「為天地立心，為眾生立命，為往聖繼絕學……」
模模糊糊中，又似有成千上萬的聲音在說：「吾輩學子，當始終代表……」
在這些聲音中，窮奇漸漸生出時光遠去，光陰不在，逝者如斯夫，吾輩當自強之感！
祂連忙猛地一甩頭，將這些可怕的念頭，從神魂中排擠出去。
作為人族道統之孽障，文明腐朽所孕育的孽障，是決不能產生這樣的想法。
因為這種想法和念頭本身，對祂而言就是劇毒！
「氣運如此昌盛……」窮奇驚疑不定的看著前方的教化聖樹，皮膜上的無數蠱蟲，在此刻竟都噤聲了！
「究竟是誰人所為？」祂呢喃著。
自人皇會元后，祂便再也沒見過如此昌盛、蓬勃、昂揚的人族氣運了。
準確的說，哪怕在人皇會元，也僅有少康中興，建木生長的那段歲月的氣運，能與此刻相媲美了。
而少康中興，那可是夏后氏渡過了王朝之劫的全盛時期。
自然民心在我，氣運昌盛！
少康封禪，與天地立約，夏后氏一舉奠定帝朝之基！
如今，這區區人間一隅之地，不僅僅有一株來歷不明的教化聖樹，氣運更是如此昌盛！
最緊要的是……
窮奇發現自己幾乎無法聞到從那方山川升起的因果孽障的味道。
這意味著，那邊山川，沒有或者很少產生因果孽障！
換而言之就是凡人大都認為，道統對自己是有益的。
縱然出了問題，那也只是自己的緣故，與道統無關！
這怎麼可能！
窮奇的道心沸騰起來！
哪怕是西方教最古老的佛國，那准提聖人親自建立的菩提佛國。
有佛法日夜教化，有高僧日日訓導。
佛國之內，卻依舊有著不滿，有著對佛陀和佛法的怨恨！
此乃人族天性！
無論怎樣，都會有人不滿，即使再怎麼度化、訓化，也依舊有人敢於反抗。
而且，星星之火，必然燎原！
人皇會元，夏后氏就曾殘酷鎮壓過凡人的反抗。
結果卻是鳴條戰場上的億兆凡人，前仆後繼而來。
故而，窮奇根本不相信，這世上能有什麼人可以做到因果孽障，近乎於無！
「定是有人以什麼神通，蒙蔽了凡人認知……」這頭怪物伸出那滿是倒刺的舌頭，舔舐了一下自己下頜的觸鬚：「這是取死之道！」
作為聖帝之子，窮奇太清楚人族的秉性了。
永不滿足，慾壑難填！
凶厲殘忍，薄情寡義！
唯利是圖，反覆無常！
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無論是麒麟，還是真龍或者鳳凰，不拘巫族，還是妖族，一切過去眾生，種種弊端，皆在人族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甚至，人族在某些方面，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如此人族，縱是聖人，也難以教化！
故而，窮奇只能是想及，或是有某人，以神通或者至寶，強行壓服了一切。
讓那人族在強權之前，不得不低頭。
但代價註定高昂！
而且，有效期非常短，常常數十年不過，便會引發反噬，而且是劇烈無比的反噬！
因如此作為，乃是逆天而行！
正所謂：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
逆天而行，焉能不敗？
這就是姬周道統敗亡之因！
窮奇審視著河對岸的山川大地，眸子之中閃爍著不明色彩。
「若真是有人膽大妄為到敢逆天而行……」
「那麼，我只需要稍作試探，便可將此地徹底掀翻，化作人間煉獄！」
神通壓制，靈寶鎮壓。
只能讓人敢怒不敢言！
然而，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因果蘊積之下，只消一個缺口，便是大堤潰壩！
洶湧的民意，將裹脅著無盡因果，將一切吞噬殆盡！
這便是道路以目，千夫所指！
如此想著，窮奇便鼓動雙翅，想要借著凶孽最擅長的滲透之法，進入那片山川。
然而……
祂才初初震動雙翅，還未鼓起皮膜，渾身寒毛便一根根斗立起來。
無窮無盡的危機，從神魂本源升起。
在這剎那，窮奇停了下來。
祂神色複雜的看向前方。
「我會死！」祂看著那株在祂的靈視中矗立於天地間，撒播著無窮無盡的教化之光的聖樹，連聲帶都在顫抖：「一定會死！」
祂的直覺告訴祂，只要祂敢踏入那方山川。
那就會立時死去！
將有無法預測，無法估計，無法形容的力量，將祂的肉身拍成粉碎！
縱然祂是凶孽，恐怕也難逃回歸封印的下場！
但……
這怎麼可能？
「難道……」窮奇呢喃著：「有王師在對面嚴陣以待？」
祂立刻否定了這個可能！
想要做到對祂瞬殺，埋伏的王師，便不能低於人皇會元時，追隨少康追亡逐北，救濟斯民的那支大夏王師！
最起碼，也得是盤庚聖王三遷之後，從無盡苦難中錘鍊出來的那支王師。
而這等王師，哪裡是急切之間，便能鍛造、教化出來的？
王師，乃仁義之師，道德之師。
這要求整支大軍，都擁有極高的道德修養！
對百姓秋毫無犯，於黎庶恭謙禮讓。
戰死在前，修鍊在後。
以天下之義居於一己之私之上！
每一支王師，皆是王者日夜教訓，持之以恆的選拔、磨礪而出，然後又在千年征戰之中，得到黎庶認可，萬姓擁戴的正義之師，仁義之師！
這從人族對王師的形容中，便可窺見一二。
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義旗所指，摧枯拉朽！
舉凡道統，無不是以千年、萬年之功，以勵王師！
如今的人間，就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王師！
就連類似姬周的殷六師那樣的准王師，也當不可能存在！
所以……
還能有什麼力量，可以瞬殺自己？
窮奇忍不住抬頭。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聖人！」
「此地道統，竟是一位聖人？」
「是誰？是誰！」
祂的鼻孔中噴吐出濃濃的毒霧，無數狠毒的念頭，紛紛暴走。
「不管這麼多了！」
「便是聖人，也當嘗嘗吾的厲害！」
如此想著，窮奇便已打定主意。
祂悄然的震動皮膜，向著附近的那群妖蝗飛去。
身為凶孽之一，聖帝之子，窮奇先天就可以控制大部分邪祟。
至少，可以操控邪祟們的行動！
妖蝗雖非邪祟，只是天地因果的本能產物。
然而，妖蝗所孵化的肥遺，卻是最正宗的邪祟！
「嘎嘎！」窮奇落到妖蝗群中，震動自身皮膜，將數不清的寄生在祂皮膜上的細小蠱蟲，灑向周遭妖蝗！
這些細小的黑色蠱蟲，一離開窮奇的皮膜，頓時化作一股股無形的黑煙，鑽入附近的妖蝗血肉之中。
將這些妖蝗霎時，煉成了祂的傀儡。
這些被蠱蟲控制的妖蝗體表，立刻長出黑色的鞭毛。
接著，它們就開始自相殘殺。
無數綠色的汁液橫飛，數不清的殘肢碎體，紛紛落下。
不過一株香功夫，便有數以萬計的妖蝗，化作了碎屍！
死去的妖蝗的屍體混合著汁液，濺落在地上。
滋滋！滋滋！
不斷的冒出腐蝕性的惡臭煙霧！
窮奇看著，張嘴一吸，將全部撒出去的蠱蟲以及那些惡臭煙霧統統吸入祂那張猙獰的大嘴之中。
祂的雙頰立刻鼓脹起來！
顯然，這凶孽早已經將自己的口腔，煉成了某種可以儲存物質的空間！
做完這些事情，窮奇便得意的尖嘯起來！
妖蝗雖無靈智，只是循著因果孽障行動的蟲子。
但，它們極為記仇。
只要某地死掉的妖蝗，達到一個數字。
便會散發出可以吸引周圍一切妖蝗的信號。
換而言之，妖蝗死的越多，吸引的數量就越多。
直到最後，甚至可能將整個世界的所有妖蝗群都吸引過來！
這是除了全盛時期，受到萬姓祝福，萬民認可，得天地鍾愛的王師外，幾乎無法被其他力量擊敗的可怕群體！
數量以萬萬計的妖蝗群，別說金仙了，准聖也要望風而逃！
便是聖人，也不會直接對抗。
這對聖人來說，代價太大了！
「桀桀桀！」
「不管此地道統是哪位聖人傳下！」
「吾必毀之！滅之！」窮奇怪叫著，撲扇著皮膜，向著天穹的高處飛去，祂要找一個合適的地方！
將嘴中的妖蝗屍體和汁液互相混合后產生的毒霧，噴向那方山川！
是的，這人間不允許有可以妨礙或者阻礙祂快活的東西！
哪怕，有聖人蔭庇也不行！
祂還沒快活夠！
祂也還遠遠沒有吃飽！
這人間，這南瞻部洲，這混亂而瘋狂的人族道統，註定腐朽，註定死亡的人族文明，就該去死！
和巫族文明、妖族文明一樣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