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二章 真正的絕望
六月初，已是盛夏季節。
沙水兩岸，禾麥連綿。
數不清的鳥雀，從稻田之中起飛又落下。
無數的毒蜂、螳螂，從葉脈中紛紛飛起。
它們是最勤勞的勞動者，在那一個個妖族的操控下，忠實的執行著主人的任務。
捕殺稻田和麥田內的一切害蟲！
瓢蟲、蚜蟲、蝗蟲……
於是，柳郡的數十萬頃土地上，害蟲不說沒有，但至少已經不足以危害到農業生產了。
只是，柳郡的百姓們，卻快樂不起來。
人們在忙著農活之際，總是會忍不住的看向沙水河。
「天尊還是沒有出關呀！」大家嘆息著。
「神仙人物，閉關數年、數十年、數百年、數千年都是很尋常的事情！」有些祖上出生比較高貴的移民說道：「興許，此番天尊就是閉關參悟大道去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
但大家卻依然沒法釋懷。
他們已經習慣了，每到五月初，天尊便騎牛而來，九月初再回去。
今年天尊忽然沒有出現，很多人心裏面都像缺了些什麼一樣。
特別是那些少年們。
很多人從懂事起，就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一時間悵然若失。
只能是依舊按時到柳聖之前，溫習功課，切磋演練。
陶明低頭看著手中的一塊薄薄的鋼片。
鋼片已經被法力打磨的無比光滑，極為纖細。
他只是抬手一施法力，幾個數字一跳，這鐵片的大小、重量和厚薄，就已經在心中瞭然。
這也是數學神通的奇異之所。
除了少數神通外，目前為止衍生出來的大部分神通，都無法直接對敵。
但在日用生活生產中，卻是幫助極大。
就如陶明方才施展的『丈量術』與『稱重術』，便是如此。
只消施展，便可測得準確的尺寸、厚薄、重量。
未築道基之人，只能精確到寸、兩。
而如今，陶明鑄就道基，隨手施為，便可精確到分、銖。
所以，如今的柳郡學子，除了讀書之外，常常會被眾生委員會邀請，參與各種官方工作。
上到規章制度，下至村、鄉瑣事，無所不為。
無論是修道路、丈量田畝、稱重、交易，還是維修器械、分配物資。
少年們的身影隨處可見。
在事實上，這些少年已經鐵定會在成年後，成為柳郡的骨幹。
甚至是直接從父輩手中，接過柳郡大權！
看著手中這個已經被打磨到只有兩寸長，一寸寬，只有兩銖重的鋼片。
陶明輕輕一彈，圓圓的鋼片上，無數數字和圖案，隨著他的法力輸入而共鳴起來。
嘩啦啦！
頭頂的柳葉，無風而動。
柳枝依依，垂下無數光輝，落入不遠的沙水之中。
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
璀璨的陽光，不知在何時，已被染成了金色。
於是，河水汩汩的翻滾起來。
無數數字，從水中冒起來。
陶明手裡薄薄的鋼片，在這剎那懸浮起來。
無數光影，穿過鋼片，將陶明用法力篆刻的數字與圖案，一一搖動。
陶明站起來，看向那沙水。
就見著騎牛的天尊，正從河床之下，踩著無數陽光幻化的道路，拾級而上。
無數玄奧的光輝，從天尊衣袍灑下。
數不清的祥瑞，環繞在天尊左右。
「天尊歸來了！」陶明喃喃說著。
無數少年也都紛紛驚喜不已：「天尊歸來了！」
……
公子國，漫無目的的行走在柳城之中。
他已經在這裡，在這個敵人的地盤，住了數月。
隨身攜帶的盤纏，都已經用了大半！
但……
此地給他的驚懼和震怖，卻是與日俱增。
最初，他以為這裡只是一個上界大能的道統。
所以，他曾抱著希望。
因為，如今人間因果氤氳，大劫在即。
對於上界大能而言，貿然下凡，等於以身祭天。
即使是那幾位老爺，恐怕也要在因果劫數之中，被人道反噬折磨的道體難安。
但是……
很快，公子國就知道自己錯了。
而且，錯的離譜！
這裡的一切，都與他想象中的道統秩序，相去甚遠！
那位在此建立道統的『天尊』，除了告訴這裡的凡人與眾生，無須跪拜神明，命運自我掌控之外。
就幾乎沒有傳下其他東西。
這裡的眾生，自己訂立自己的村規鄉約。
這裡的百姓，自己選村長、官吏，甚至是土地、山神、河伯。
神明與眾生的關係，徹底顛倒！
神明從高高在上的偉力擁有者，變成了受制於萬姓的服務者。
百姓甚至可以罷免、褫奪那山神、土地、河伯的神智，乃至於將其送上審判台。
因果？
根本就沒有！
公子國本已絕望，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看到了那教化之樹下，萬餘少年，皆已鑄就道體，踏上道途。
於是再次燃起希望。
修鍊道法神通，將奪日月之靈，粹山川之麗，將天地偉力歸於己身。
柳郡地方狹小，不過五千里。
就已經有上萬道基修士！
此乃取死之道！
因為柳郡這塊地方根本供養不起這麼多修士，哪怕是道基修士！
若他們晉陞到金丹、元嬰乃至於地仙……
這小小柳郡，五千里山川，還不得被這些人榨乾？
山川將荒蕪，河流將斷絕，土地將不毛。
屆時，天怒人怨，天地將有大罰降焉！
然而……
這個希望，也在隨後的日子被打的粉碎！
因為……
那些少年，修行的道法，乃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一門奇異道法，名曰數學。
他們修鍊，雖然也會吐納天地靈氣。
但這些人所使用的道法，也並非是用來鬥法的。
他們的道術，或用於測量，或用於稱重，或用於計算……
很少會用來攻伐，也很少會用於殺戮。
而且，公子國還絕望的發現，當這些少年使用了道法后，那些被他們吐納入體內的靈力，會有一部分隨著道法的使用重歸天地！
於是……
這些少年的存在，非但沒有將山川靈性與日月靈光盡數榨取乾淨。
反倒是，山川靈性與日月靈光，經過他們的吐納和煉化，再以法術的形勢回歸天地時。
多了一分輕靈，多了一絲清靜，甚至隱隱多了些功德。
於是，柳郡山川越發秀麗，河流越發靈韻。
就連妖族、水族、巫族，在這裡似乎也開始褪去了凶性和野性，可以和人族合作。
面對這樣一個可怕的敵人，可怕的道統，可怖的秩序。
公子國知道，一旦他開始擁有足夠的力量，瞬間就能席捲天下。
宗周秩序，將迅速瓦解！
他已經無路可逃！
他的國家也將無路可逃！
滅亡，就在眼前！
現在……
公子國只有最後一個希望了。
「此地『天尊』，今年似乎沒有按時出現……」
「或許是出了意外了！」公子國想著。
這是他最後的指望了。
柳郡的那位『天尊』，在上界鬥法時意外隕落。
道統無主，秩序無主！
那麼，他和他的國家，就還有著機會。
若可尋機，吞併此地，得到那教化聖樹認可。
那麼，齊國便有機會取代周統。
然而……
耳畔，忽地出現了驚雷一般的歡呼聲。
「天尊歸來矣！」
城外的歡呼聲，如潮水般傳來。
整個柳城頓時轟動！
無數人，紛紛走出家門。
無數婦人，立刻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公子國絕望的抬起頭，木然的跟著人群走向城外。
「『天尊』，應該只是金仙吧？」他在心中想著：「至多大羅……」
「至多是某位老爺的棋子……」
「是了……是了……」公子國重新燃起希望：「柳郡舊為魯國之土，而魯國周公所封也，上界聖人老爺道統所在……」
「所謂天尊，定然是某位老爺故意刺激上界聖人老爺的棋子……」
「定然是這樣了！」
但這剛剛升起的希望，很快就被雙眼所見的事實，打的粉碎！
公子國看到了，那沙水河畔，無數人抱著孩子，紛涌而前。
一個道人，騎在一頭神俊無比的大水牛背上。
神情淡漠，容貌模糊。
公子國咽了咽口水。
因為他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騎牛而來的道人，所過之處，無數祥瑞的景象，紛紛噴涌，數不清的仙光縈繞在其身周。
他彷彿就在眼前，卻又彷彿不在現實。
他身周的祥瑞，眾生根本看不到。
他身邊縈繞的仙光也無人可見。
這是……
老爺！
無色無聲無形的混元無極聖人老爺才有的特徵！
蹬蹬蹬！
公子國連連退了好幾步，一口鮮血從喉嚨中哇的一下吐了出來。
這是絕望之血！
一位混元無極聖人老爺親自下凡，在這魯國舊土建立道統。
他想做什麼？
答案毋庸置疑！
他圖謀的是什麼？
也不必再懷疑了！
他劍指著如今人間的道統，他就是沖著人界那位老爺而來。
而且是以一種極為羞辱的方式，來向那位老爺挑戰！
我就在你舊日道統核心之國，建立屬於我的道統與秩序。
我就是要證明，你的道是錯的。
而上界迄今，都對人間之事，充耳不聞。
這意味著什麼？
在這位老爺面前，上界的那位老爺，在面對如此羞辱與挑釁之時，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他已經不戰而退！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公子國癱倒在地，絕望的凝視著上蒼。
這是真正的徹底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