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聖人微服觀柳郡（1）

  待到天地異象漸漸平息。


  通天教主便變化神通，將自身化作一個四十多歲模樣的凡人商賈。


  低頭一看肚子，輕輕一抖，肚皮就鼓了起來。


  再在腰上輕輕一摸，一條在人間極為昂貴的黃金腰帶便出現在腰上。


  「牛兒！」聖人喚了一聲。


  那卧在門口的奎牛，便走到了聖人面前，化作一個身高丈余，一張臉黑的都能當鍋灰的壯漢。


  一看就知道是來自北俱蘆洲的巨人。


  「老爺！」這壯漢瓮聲瓮氣的行禮。


  「且與我游一番人間！」聖人說道。


  這沙水兩岸，聖人雖然一直能知道大概情況。


  但他還從未真正的仔細看過。


  如今，趁著三界混亂，正是仔細看看如今人間的大好機會。


  ……


  秋風蕭瑟，已是九月中旬。


  在沙水河與白河之間的狹長河道上，一隊沙水水族，正在護送著一支從莒國而來的商船隊伍，緩緩駛入沙水河。


  船上裝著的，都是莒國今年剛剛收穫的新麥。


  船東姓張，生的白白胖胖的，看上去頗為富態。


  「通先生！」此刻，張船東滿臉堆著笑，與一個站在他身旁的富商說道：「我們很快就能進入沙水流域了……」


  「到時候，就不必提心弔膽了！」


  「那沙水真有張先生說的那麼好？」這富商卻是一副不太相信的神色。


  張船東現在是沙水最積極的擁護者，一聽這話就急了：「通先生！通先生！」


  「您哪是沒去過，不了解，很正常！」


  「如今這中原人間啊，若是論太平聖地、仙家福境，沙水當之無愧！」


  「是嗎？」通先生笑了笑，似乎有著保留：「若真有那麼好，張先生為何沒有移居過去啊？」


  張船東聽著，就笑了起來：「我本來已經打算今年，就舉家遷往沙水了！」


  「但……」


  「我聽說，如今沙水的『柳郡眾生委員會』，已經決意要解放『莒、魯、曹、紀、徐』了！」


  「只等再過些時日，說不定便要大軍並出，直取莒國！」


  「那我還搬什麼家啊？」


  「就留在莒國，等著大軍，開到城下，我便會聯絡城中眾人，一起獻城！」


  說著，他就自信的昂起頭。


  對此似乎有著十足的信心！

  這也正常，莒國早就是齊國的附庸了。


  莒國的仙種神裔，都去臨淄。


  在本地留下的，小貓三兩隻。


  而莒國的兩個河伯，在去年冬天便已死在了沙水河伯之手。


  莒國境內的水族，現在都在沙水。


  只消沙水大軍一到，小小莒國，立刻滅亡！

  說話間，船隊便轉入了一條壯闊的大河。


  河水潺潺，碧波蕩漾。


  河面又寬又大。


  一艘艘滿載了新麥的船舶，一進入這河道，立刻便開始加速。


  前方河道，一隊水族，從河面出現，主動的游到了船隊前方，擔任導航。


  張船東則是驕傲，甚至有些自豪的對自己身邊的通先生道：「您看吧！」


  「您見過這樣暢通無阻的大河嗎？」


  「您見過像沙水這裡這樣，水族非但不傷害船隊，甚至會提供護航、引航服務的嗎？」


  「我張某人行商，走遍了中原諸國！」


  「只有這裡，才是我們這些做買賣的人的樂園！」


  「沒有河伯敲詐，沒有水族勒索，一路暢通無阻！」


  通先生聽著，笑而不語。


  只是看著這寬敞的河面以及遠方漸漸出現的巨大的木製器械輪廓的影子，微微出神。


  這個時候，河岸的道路上，忽地出現了一支隊伍。


  足有千人，他們似乎是從一條道路上，轉到了這沿著沙水河修建的大道的。


  這些人大部分只是凡人而已。


  但也有幾頭巨大的妖族，混在人群中。


  他們似乎押著什麼人？


  岸邊喧嘩不已。


  通先生扭頭看去，問道：「他們在做什麼？」


  張船東伸了伸脖子，仔細的眺望了一會，也不太懂。


  但好在，他在這沙水是有熟人的。


  便在船頭，點起一根香，嘴中念念有詞。


  不一會兒，船旁就出現一頭黑色的猙獰蛟龍。


  這蛟龍熟練的爬上甲板。


  立刻就有夥計，將早就準備好的，專門為水族調製的血酒，送上了一大罈子。


  這血酒，乃是以今年剛剛釀製的米酒，混入好幾斤魚血，特製而成。


  水族們最喜歡這種既帶著酒香，入喉火辣，同時還有著血腥味的飲料。


  這蛟龍腦袋把罈子一咬，便咕咚咕咚喝下肚去。


  然後舒坦的吐出一口氣。


  「老張，還是你家的血酒夠勁！」蛟龍瓮聲瓮氣的說道。


  然後就看到了張船東身邊的富商。


  看著像個凡人，但渾身上下都是纏金戴銀，手上更是戴滿了用著極為珍貴的寶石做成的扳指、手鐲。


  而他身後，則跟著一個身高起碼有一丈，渾身氣血纏繞，一張臉黑的都快和蛟龍的皮膚一樣的壯漢。


  凡人武道高手嗎？

  蛟龍沒怎麼在意。


  就來到張船東面前，問道：「老張請我上船，總不會只是請我吃酒吧？」


  「有什麼事情，你便直說吧！」


  張船東笑了笑，拱手道：「敖家兄弟，來，我為你引薦一下……」


  「這位中原來的大富商，通先生！」


  「哦……」蛟龍眼珠子轉了轉，旋即笑了起來：「蛟龍敖大，見過通先生！」


  商賈……


  在沙水水族眼中，與衣食父母區別不大。


  正是這些不斷往來沙水的商賈，讓如今沙水河及其所控制下的數千里水域的水族們，能夠吃飽香火，賺足功德！

  沒有他們，沙水的數萬水族，恐怕就要去喝西北風了。


  哪裡能像現在這樣快活？


  便聽著張船東道：「通先生想知道，那岸邊的人是個什麼情形？」


  敖大一聽，就笑了起來：「卻是此事啊！」


  「好叫通先生知道……」


  「上個月月底，沙水上仙閉關之前，曾有法旨，命建制柳郡，命各村推選『眾生委員會』……」


  「半月前，柳郡『眾生委員會』聞得那魯公，居然前往齊國，意圖從齊國搬兵回來，要將我等良善之人的家園摧毀，還要吃我們的肉，抽我們的筋，扒我們的皮！」


  「簡直壞透了！」敖大說道這裡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在他眼中，大概沒有比魯公更壞的東西了。


  「我們豈能坐以待斃？」他哼哧哼哧的說道：「所以，沙水眾生便主動出擊！」


  「如今，已是連克魯公大城數座，拓土千里，解放了十數萬被那魯公奴役、壓榨的可憐之人！」


  「方才岸上的眾生歡呼，便是抓住了幾個逃入山中，妄想等著魯公搬回齊國救兵，然後再回來繼續騎在我們頭上，繼續壓榨、殺戮我們的頑劣公卿！」


  這蛟龍說這些話的事情，言語之間，根本沒有把所謂魯公放在眼中，甚至就是齊公，也是絲毫沒有尊重。


  至於仙種神裔們？

  在他嘴裡，彷彿成了敵人一樣。


  這就讓通先生大吃一驚：「你們居然不畏懼仙神嗎？」


  「我聽說，魯公先君，飛升上界，乃是上界仙君！」


  「魯國公卿，皆是仙種神裔，天生高貴……」


  「天生高貴？」敖大呸了一聲。


  不止是他，這船上的許多夥計也好似聽到了笑話了一般。


  「什麼仙種神裔，什麼天生高貴……」


  「押到柳城，抓到那刑台之上，哪個不尿褲子的？」張船東幾乎是以戲虐的腔調說道。


  敖大也稽首說道：「通先生，不是俺說你……」


  「你是外鄉人，受那些公卿欺瞞，不知這些人的底子！」


  「我與你便直說了吧！」


  「那些所謂的仙種神裔，所謂的公卿貴種……嘿嘿……」


  「還不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兩條腿！？」


  「俺敖大要是化形了，也跟他們一樣！」


  「但俺比他們有卵子，有膽氣！」


  「仙種神裔？」


  「仙神難道還有種嗎？」


  「仙神就能一定生下仙神嗎？」


  「上仙教化過俺等水族……」


  「莫要去跪拜仙神，因為仙神從來不會幫我等！」


  「也莫要去指望什麼公侯，因為公侯們只想騎在俺們的頭上，吃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還要奴役我們的子孫萬代！」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敖大的身影，陡然就變得高大起來。


  通先生知道，不是他的形體變大了。


  而是他的神魂更加精純了。


  「好漢子！」通先生忍不住贊道。


  「嘿嘿！」敖大咧嘴一笑。


  說話間，船隊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一個簡易的岸邊碼頭。


  一艘艘滿載著麥子的船舶，緩緩靠岸。


  在岸邊，幾頭體型龐大的豬妖，立刻就站起身來。


  「來活了，大哥！」其中一頭背脊上長滿了鬃毛的巨大豬妖說道。


  於是，這些豬妖紛紛站起來。


  每一頭都足有一丈高，但下半身卻是人族模樣，只是看著有些嚇人。


  他們哼哧哼哧的來到碼頭邊，見了張船東紛紛稽首：「張東家，今日運麥子的價錢，可比上個月要漲了！」


  「卻是要一萬斤三百縷香火才行！」


  「且定得是左近的李家莊、譚家村的！」


  「若是那新來的難民村子，卻是得要五百縷一萬斤！」


  妖族和水族一般，都是依賴香火的。


  不得香火，便難以修鍊，更難以吞吐日月精氣。


  這都是罪族的特徵。


  他們需要依附人族，且有求人族。


  而香火中蘊含的人道之光，甚至天道功德，就更是妖族們趨之若虞的東西。


  乃是他們化形、渡劫的必備。


  不得人道眷顧，化形的成功率就基本是零。


  若無功德傍身，渡劫就基本是送死！


  張船東聽了，卻並不在意。


  他已經提前得到了那鐵羽大聖子孫送來的『眾生委員會』這個月的價目表，知道這是正常行情。


  原因也很簡單。


  近來，周邊商賈紛紛將稻穀、麥子、粟米運來柳郡。


  他們在這裡脫殼、揚塵、碾成精米或者磨成麵粉后，再運回去。


  這是個大買賣！


  一趟來回，就能賺好幾倍的差價。


  所以，張船東立刻就豪爽的道：「沒有問題！」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買來的蓋著柳郡眾生委員會印章的白紙，遞與那幾頭豬妖：「幾位妖族兄弟看看，若是沒有異議，咱們就在這裡簽字畫押了！」


  豬妖們並不識字，但他們認得數字。


  見著紙上的數字，有著10000/400這樣的東西，便都點點頭：「好勒！」


  「兄弟們幹活賺功德了啊！」


  「聖人娘娘，眷顧咱們妖族多少年了！」


  「現在，是咱們給聖人娘娘分擔一點負擔的時候了！」


  於是紛紛上前，將那船上的麥子一袋袋的扛起來。


  妖族的體型和體力，是人族凡人遠遠不能比！

  這幾頭妖族，很快就扛著幾萬斤的麥子，走向遠方。


  他們哼哧哼哧著。


  腳下的大地，都被他們踩得坑坑窪窪。


  張船東看著，也是忍不住的贊道：「好漢子！好漢子！」


  可惜，也就只有沙水這裡，才能有這樣的妖族。


  到了別的地方。


  別說雇妖族幹活了？


  便是叫妖族大爺搭把手，都可能會被吃掉！


  通先生看著，也是贊道：「果然是好漢，居然知道知恩圖報！」


  妖教聖人，這數個會元來，一直將人道分潤的功德與氣運，分與三界妖族。


  這才讓這些天地棄族、罪族，還能繁衍生息，還能存續在三界。


  否則……


  妖族早就滅絕了。


  那裡還能在三界之中，隨處可見？


  只是，能夠知道這個事情的……


  通先生看著那些豬妖。


  他眼中一抹清光，輕輕旋轉，便看到了他們的跟腳。


  「原來是昔年當康大聖的後裔！」


  妖族當康大聖，乃是三界豬妖的始祖。


  隕落於人皇劫中。


  這大聖血脈，廣泛分佈在三界豬妖一族中。


  而這幾頭豬妖，看似修為低下，但實則血統高貴——他們乃是當康的直系後裔。


  「難怪知曉妖教聖人分潤功德與氣運之事！」


  不過……


  「當康直系，緣何淪落至斯？」通先生想著。


  可惜，如今因果混亂，難以推算。


  便對那張船東拱手道：「一路上卻是多有叨擾！」


  「如今我已經到了地界，就不麻煩先生了！」


  「黑牛！」通先生說了一聲，他身後那鐵塔一樣的武道高手，便將一個錦囊，丟與張船東。


  張船東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面全是珍珠。


  而且有著靈氣的痕迹，是好貨！

  正想說些什麼，抬起頭來，那通先生已經帶著那個鐵塔般的大漢，走上了堤岸。


  「真是個怪人！」張船東搖搖頭。


  但，手中的珍珠，那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