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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禮贈龍宮

  極致輝煌的長河龍宮裡,天下第一宴正展開它盛大的姿態。


  古往今來的珍饈陳列食桉,來自各國各宗的天驕人物匯聚一堂。


  那些遺落在時光長河裡的珍玩寶物競耀其輝。


  絕品道術,百家秘傳……雄踞現世的人族,從不吝嗇在龍宮宴上展現未來。


  在這風雲匯聚的時刻,自信昂揚的人族天驕們,盡情揮灑才華。


  好一番盛景!

  龍宮宴一般連開七天七夜,這才只過去了一天一夜,就已經出現了不少璀璨的瞬間。


  譬如秦國黃不東和三分香氣樓夜兒的精彩對決,譬如魏國燕少飛對宋國辰己午的熱血挑戰。


  譬如季狸一躍爭古卷,照無顏徒手奪鬼珀……


  這世上的風景,從來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去而寥落。


  無非是彼星隱去了,此星耀。漫長時光盡星河。


  在某個時刻,忽有驕橫的一聲響起:「至此龍門開時,也該叫天下人見識楚地風采了!」


  人們紛紛望去,看到是鍾離炎站起來,又紛紛回頭。


  龍宮宴進行到現在。最受期待的幾個人,除了暫時離席的姜望,就是楚國斗昭,齊國重玄遵,秦國秦至臻,荊國黃舍利,還有那個掌控真人傀儡「明鬼」的戲相宜。


  至於這個短須鷹眼的……那是誰?


  鍾離炎目光睥睨,只覺自己視線所至,人們紛紛避讓,真是不怒自威呀!


  「諸君為何不敢看我?」他鷹眼如電,霸氣橫掃:「怎麼,偌大個龍宮,天驕雲集,除斗昭、重玄遵、秦至臻、黃舍利、戲相宜之外……竟沒人敢與我鍾離炎相爭嗎?!」


  這番話他琢磨很久,也想說很久了。


  他鐘離炎與斗昭平分秋色,同姜望難分伯仲。斗昭嘲得,他如何嘲不得!


  而且他非常嚴謹,已經把跟他勢均力敵的幾個人排除掉了。這下還不震懾全場?


  但話音一落——


  照無顏,燕少飛,盛雪懷,季狸,中山渭孫……在場的人幾乎全站起來,個個冷眼瞧著他,場面一時很凝固。


  「是不敢看你還是不屑一顧,你分不分得清啊?」人群中有個聲音道。


  「誰說的?站出來跟我單挑!」鍾離炎怒目而巡。


  理國的范無術哈哈大笑,掩蓋了他的怒聲:「一說楚地風采,人們就期待斗昭,結果站起來的是你鍾離炎,這不是掛羊頭賣狗肉么?你還沒有我的名氣大呢。出了南域,誰認得你!」


  鍾離炎不怕挨打,只怕丟面子,梗著脖子哼了一聲:「今日叫你們認得我!」


  「好小子,竟如此囂張!來來來,就由本公子陪你過幾手!」范無術一邊說一邊離席走來,畢竟朋友一場,他要是再不出來演個雙黃,怕是鍾離炎今天很難完好的離開。


  鍾離炎只是脾氣不好,心眼不大,倒也不存在腦子不好,當下就要順水推舟:「既然如此,本座就叫你看看,什麼叫武道第一——」


  殿門就在此時推開。


  一個腰懸長劍,長得很是俊秀的男子,便站在殿外湧進的光芒中。


  膚白如玉,白得有些刺眼。


  他左手提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禮盒,右手按在身前,微微一禮,澹笑著道:「我是否打擾到諸位的雅興?」


  「這是誰人?」


  「白玉瑕!」


  人群中響起疑問和回答。


  畢竟是上過黃河之會正賽的人,還是很有些人認得。


  沒人能質疑白玉瑕赴宴的資格,人們只是疑慮他為何遲來。


  「他好像跟姜望是一起的……」


  「在星月原開酒樓是不是?」


  人群竊竊私語。


  白玉瑕的目光在殿內巡遊,找了一陣無果,不由得問道:「凈禮小聖僧不在這裡嗎?」


  黃舍利熱情地看著他:「凈禮和尚有事先回懸空寺了。你有什麼事情,不妨問我吧,我也懂佛!」


  白玉瑕禮貌地對她道了謝,邁步往殿中走。


  因為整個白玉京酒樓,能夠神臨的都參與了對庄高羨的逐殺,唯獨瞞著負責給顧客開光的凈禮。過來之前姜望還讓他想辦法哄一哄……這下兩全其美了。


  他走到殿中,遙對龍君一禮:「白玉瑕見過龍君陛下。」


  長河龍君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白玉瑕,給你的請柬還是我親筆寫的……歡迎你入席。」黃河大總管福允欽作為龍宮代表,在寒暄之後,問出所有人關心的那個問題:「姜望要回來了嗎?」


  全場目光聚集,白玉瑕彬彬有禮,欠身道:「東家還有事情要處理,就不親自過來了。他托我向龍君獻禮。」


  福允欽看著那個禮盒,當然已經知道裡面裝的什麼,但還是問道:「姜望送的是什麼禮?」


  「容我奉上!」


  白玉瑕一撣衣角,瀟洒邁步,從大殿中央,一直走到龍君敖舒意的寶座之前,越過了所有人的坐席,將手上提著的禮盒打開來,高高捧起——


  禮盒中赫然是一顆覆有血污、猶帶怪異笑容的人頭,恍忽如生!


  在一眾天驕驟然的死寂中,白玉瑕高聲道:「一直以來,暗中支持水族奴隸生意、藉此掠取大筆財富的庄國國君,真人庄高羨,授首於此!」


  「當然,奴役水族只是他的罪行之一。此獠在位期間,擅殺忠良,肆行惡事,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犧牲數十萬國民,以得洞真之階。失道無德,罪無可恕!


  「東家截道於長河,千里逐殺,最後斬庄高羨於庄境之中,為天下除此大害。並以此顱,敬呈龍君,以證人族水族之誼!」


  舉座無聲!


  天下天驕還在龍宮宴上爭先後,姜望卻已提劍殺真人!

  這當中定然還有隱情,定然不是李一橫劍退蒼瞑那麼簡單直接。但庄高羨的頭顱在此,已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尊位之上,敖舒意也沉默。


  雖然不知道庄承乾具體用的什麼手段,隱藏了子孫體內的水族血脈。而庄高羨一直到死,都未肯暴露這一點。


  但姜望是知曉真相的人。


  已經殺死庄高羨,再徹查其身,不難朔源。


  一位身懷水族血脈的人類,成為了人類正統國家的正朔天子,這是莫大的驚聞。這樣的事實,更能夠把庄高羨釘死在恥辱柱上,舉世無人為其翻身。


  可姜望沒有選擇這麼做。


  當此之時,庄高羨的罪行已經由楓林城域的亡魂證明。


  而暴露庄高羨的水族血脈,一定會引起人族和水族更深的矛盾。


  庄承乾對清江水族的利用、庄高羨對清江水族的奴役踐踏,反應的大背景,是中古以來水族地位的急劇下降。至荊太祖鎮殺神池天王,而跌至谷底。


  庄高羨的水族血脈一旦暴露,只會讓輿論的重點發生偏移。


  人族會問,水族藏血為人君,究竟有何企圖?庄高羨犧牲楓林城域數十萬人,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引到更大的陰謀論里。譬如水族對人族之恨。這幾乎是無法解釋的!

  水族也會問,庄高羨乃是庄承乾的嫡血,再正統不過的天子,好好的皇帝當著,竟一旦受戮。難道身有水族血脈,就是該死的理由?

  這一份禮贈,誠如姜望所言——


  「以證人族水族之誼。」


  他殺死庄高羨,揭穿庄高羨的罪行,但並不揭露庄高羨的血脈,因為他並不以血脈為庄高羨之罪。


  那個纏綿病榻,收到喜報得知兒子以第一名考進道院,終於閉眼長眠的父親,一直告訴兒子的是——


  你的選擇決定你成為什麼樣的人。


  而不是你爹是誰,你娘是誰。


  小鎮之中勤懇的藥商,鳳溪邊上浣衣的女人,也生了個世所矚目的天驕!

  大殿之中有短暫的沉默,片刻之後,長河龍君道:「姜望的這份禮物,用心良苦。朕,收下了。」


  那載著庄高羨頭顱的禮盒,就此合攏,也隔斷了人們驚疑的目光。


  白玉瑕拱手一禮:「那白某也就告退。」


  又面向龍宮眾人:「歡迎大家來星月原白玉京酒樓做客,我們酒樓匯聚天下名廚,收藏六國美酒,物美價廉,童叟無欺——」


  「咳!」福允欽咳了一聲,止住他意猶未盡的宣傳。


  暮鼓書院的季狸出聲道:「白兄不留下來參與龍宮宴嗎?」


  越國與暮鼓書院如此之近,朝中也多有書院弟子,他們兩個都為人中龍鳳,自是認識的。


  白玉瑕停下來,略想了想,笑道:「我白玉京的人,自來不甘平澹。相較於在龍君的庇護下嬉鬧,我還是覺得,逐殺真人更為刺激有趣……」


  他說到這裡就不再說,拱手繞過一圈:「諸位請慢飲,玉瑕告辭!」


  已經拉開架勢準備打一場友誼賽的鐘離炎,被全場晾在一邊,恨得后槽牙直癢。


  這樣赤裸裸的炫耀真是讓人討厭啊!

  偏偏沒有辦法反駁。


  誰還能宰個真人來唱對台戲?


  庄高羨罪大惡極!該死!


  姜望有眼無珠!當笞!

  白玉瑕都請了,不知道請鍾離大爺幫忙?豈不知為民除害,正是鍾離大爺所願!?


  黃河大總管福允欽已經把裝著頭顱的禮盒拿在手上,出聲問道:「庄高羨頭顱在此,屍身呢?」


  白玉瑕回答道:「燒了。為免他死得不徹底。便是這頭顱,裡面也都燒過一遍。」


  福允欽點點頭,他也只是不想庄高羨的水族血脈被更多人知道,姜望他們若是未處理乾淨,他也會幫著處理一下痕迹。此時又道:「真人也殺了,禮也送了。不知姜望現時在忙什麼事情,竟無暇回返。那件事情,難道比龍宮宴還重要?」


  白玉瑕輕輕一笑:「陪他的妹妹。」


  而後轉身離開。


  這是道歷三九二三年的春天。


  姜望終於可以向全世界宣告他親妹妹姜安安的存在。


  ……


  ……


  白玉瑕走了,宮殿大門再次關上。


  只留下一個姜望千里逐殺真人的消息,如巨石擊水,砸得心海一片浪,人心不再平靜。


  那可是當世真人啊!


  在現世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座上賓。


  一個國家哪怕再弱小,底蘊再差,只要出了一個真人,頃刻脫胎換骨。略略經營,便可稱區域強國。


  神臨殺真人,不曾見於史書!


  但自此以後,當錄於史筆。


  後人遙望當今這個時代,怎麼寫,都繞不過「姜望」這個名字了……


  歷史即是最大的榮耀。


  而又有多少人會記得,某年某月某日,某次龍宮宴上,誰誰誰做了什麼呢?


  除非現在有誰跳出來,給龍君一劍,那或許會被記住!

  姜望的確不必回到龍宮宴,龍宮宴上人人都需眺望他。


  龍君先時說,宴上若無姜望,失色良多。


  本只是客氣話,現在竟成真言!


  葉青雨在這時候卸了弦、收了琴,不緊不慢地將一些龍宮獨有的佳肴包好,然後出聲道:「青雨也要先向龍君請辭。感謝盛情招待,龍宮風景,青雨此生難忘。」


  福允欽看著這個就連打包都脫俗出塵的女子,用眼神表示疑問。


  葉青雨一臉認真地道:「家裡養了一隻小狗,出門的時候忘記留食。我心裡放不下,須得回去瞧瞧。」


  福允欽笑了笑:「龍宮宴乃天驕之宴,沒有不讓客人走的道理。青雨姑娘請自便。」


  葉青雨再次禮過,翩然起身。


  「葉姑娘是要回雲國嗎?」整個龍宮宴上最有重量的人,在此刻開口,笑容和善可親:「正好我有一筆生意在貴國,我們同去可好?路上也可商討一些合作細節。」


  葉青雨循聲看向大齊博望侯,但又恰恰接住博望侯旁邊那位冷艷美人的視線。


  李鳳堯的聲音霜冷但輕:「他說的是,我們。」


  「啊對對對。」重玄勝連忙補充道:「是我們同去。這筆生意呢,李家姐姐也是有乾股的!」


  葉青雨看了看他們兩個,含笑而禮:「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兩位都是世間英才、良善之家,能與同行,我所願也。」


  三人於是一起離席,同辭此宴。


  葉青雨仙姿出塵,李鳳堯高挑冷艷,走在重玄勝的兩側,都更顯婀娜。


  在往殿門走的時候,葉青雨忽然心有所感,扭過頭去。


  坐在殿中位置的那個名為玉真的女尼,只是安靜地看著她,並不言語。


  葉青雨輕輕點頭,作為示意。


  她們的目光短暫交匯,平靜錯開。在白雲之上,在紅塵之中。


  夜兒以手支頤,饒有興緻地看著她們。只覺這龍宮殿門,何似空門!一個走在外面,一個坐在裡間。


  眸里的興緻慢慢散去了,只有不出聲的幽幽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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