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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舊地會重遊

  大秦鎮獄司、大齊打更人、大景中央天牢……這都是幾大強國里負責處理黑暗面事務的組織,都可以說是恐怖的代名詞。


  不過在具體的職能中,倒也並不完全一致。


  其中鎮獄司和中央天牢都司掌天下刑獄,前者常常天下緝兇、不拘秦國內外,後者專註於景國國內,極少亮爪牙於中域之外……那通常都是鏡世台的事情。


  打更人也有自己的囚獄,但只負責一座位於臨淄城的天牢,只關押那種天子親令拿下的罪犯。對天下刑獄沒有權柄,也不與都城巡檢府發生統屬關係。組織如其名,更像是打更的燈籠和梆子,是長夜的巡行者。


  此般黑暗之刃,以外在的聲名而論,如今倒是大秦鎮獄司最為兇惡。曾經令人聞之色變的中央天牢,則是聲名漸隱。


  與之相反的是鏡世台,行事越來越張揚,照的是「諸方」,映的是「現世」,天下之事,沒有它們不摻和的。


  桑仙壽出自中央天牢,完全算得上凶神般的存在。


  可游缺提起他來,語氣竟如此輕忽。


  不愧是曾摘天下之魁的絕頂人物。


  褚戌『嘿』了一聲:「也是,一真道一旦再現,天下百家之勢力,必然群起而攻。他們可比咱們招人恨。」


  游缺也不知這傢伙是在攀比什麼,獨坐棺中,漠然填壽。


  一時沒有說話。


  曾經一度為禍現世的一真道,固然為天下所忌。


  其實平等國又好到哪裡去了?


  他們也是在挑戰這個世界的秩序,只是與一真道的理念完全不同罷了。但都同樣的被厭棄。


  一真道這樣的道門正統被劃為左道,平等國這樣的組織也被歸為邪教。


  放眼天下任何一個國家,現在的平等國都是過街老鼠,聲名狼藉。


  所以他們自嘲飲於陰溝。


  所以當初夏國與平等國的合作被發現,才那麼理虧,被齊國人堵在國門訓斥,乖乖交上誠意。


  游缺乃平等國成員的事情一旦暴露,游家立刻就是滅門之禍。從這個角度來說,游缺倒是提前避免了這種情況的發生——用提前滅門的方式。


  褚戌靠坐在棺材旁邊,仰看月色,不由得輕嘆了一聲。今夜月色真美,而四周棺木環立如林,裡面躺著的,都是不能再賞月的人。


  為了理想成就,平等國從來都不吝犧牲,無論是犧牲自己,還是犧牲他人。


  就如當初為了坐實張詠的身份,組織也滅了鳳仙張氏滿門。


  這一次游缺也殺了游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掠為這一次填壽的資材,徹底完成游缺這個身份的死亡。


  但這並不是說,他們平等國成員,就是那麼冷酷無情的人。


  他們同樣有愛有恨,會有同情憐憫,會有於心不忍。


  加入組織這麼久,他接觸過的所有成員,有的瘋、有的痴、有的狂、有的冷,但無人以嗜殺為樂,無人以傷害他人為歡。他們憎惡這個黑暗的世道,憎惡那些把這個世界攪得一團糟的人,但從不憎恨這個世界。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對這個世界懷有最深切的愛,他們才走上這條最艱難的道路。


  儘管世人都以他們為惡。


  儘管時至今日,他們都不敢言明理想,恐為現世公敵。


  「道友。」褚戌喃喃地道:「這座宅子里死掉的這些人,你恨他們嗎?」


  「我為什麼要恨他們?」游缺問。


  褚戌道:「在過去的那些年裡,他們對你非常刻薄,全然忘記你為他們所爭得的資源,所贏得的榮譽。他們好像把你的天賦當做他們的私產。他們好像並不覺得,你沒有背負他們前行的義務。你光芒萬丈,他們就日月同輝。你流星隕落,他們就踐以黃土。難道不應該怨恨嗎?」


  游缺澹澹地道:「一開始或許有吧,那時我還很年輕。但是慢慢地我就明白,人性從來如此。既然這是我的選擇,那我就這樣面對。」


  「那麼。」褚戌慢慢地道:「會遺憾嗎?」


  徹底告別游缺這個身份,會遺憾嗎?


  親手殺了這麼多族人,會遺憾嗎?


  「游缺和游家的關係抹不掉,這是這個家族的不幸之一。這份不幸我也要面對。」游缺平靜地道:「他們都成為我這一次填壽的資材,他們永遠活在我的人生里。」


  褚戌想,至少游家四兄弟,尤其是那個叫游世讓的小可憐,自此得到保全了。就算以後游缺假死的真相被揭露,游缺平等國的身份為世人所知,游家四兄弟也再無可能被他牽累。因為自滅滿門的他,從此與游家之間只有仇恨。


  「說起來,景天子特意派桑仙壽來調查您的生死,是不是說明,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那個為國爭光的游驚龍呢?」褚戌道:「當年任你辭官,也未見得是他本意。畢竟景國之大,非他一意可決……如果您能以游缺的身份展現洞真修為,說不定景廷還會再次重用您。」


  游缺的臉上重新恢復了血色,於是從棺材里走出來,平靜地往外走:「世上再無游驚龍,只有平等國護道人……孫寅。」


  關於褚戌描述的諸多可能,他全部無動於衷。


  他早已經做出選擇,不會再讓任何人左右自己的意志,褻瀆自己的理想。哪怕那個人,是天下第一帝國的無上天子!

  褚戌自覺地從儲物匣里掏出一具屍體,放進了棺材里。


  那屍體的樣貌,和游缺一般無二。


  於是重新合棺。


  他邁開步子,緊緊跟在孫寅身後。


  游缺的身份已失去,往後孫寅就可以全力參與平等國事務。


  而如他這般的組織核心成員,自然知道,平等國四大真人,趙子、錢丑、孫寅、李卯。


  以實力論,孫寅才是第一!


  ……


  ……


  「那幾個黑山學社的人去哪兒了?張承乾呢?張望呢?」


  「不知道啊,誰見著了?」


  「好像昨天晚上就沒看到了。」


  人們的討論聲並不激烈,但聽起來如此刺耳。


  好好的一場長河採風之旅,因為一樁狗屁倒灶的刺殺事件,被截停在百步長旅的第九十九步。又因為莫名其妙的騷亂,搞得人心惶惶。


  聽竹學社的學子,便在赤梧水關里好好休養了一晚上——儘管這些學子個個家世不俗,赤梧水關的守將也算是曲意逢迎,但直接放他們出關,顯然也是不行的。


  他們只能停在這裡,等動亂平息,等禁令解除。


  夜是很漫長的,尤其是在有所期待的時候。好不容易打坐到天明,伍敏君好生妝扮一番、出得房間,就聽到了這個驚天噩耗。


  她二話不說,徑往昨夜就有留意的張望的房間去。去了便看到,門口站著一個手裡捧著花、人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師妹。


  師妹頗有偷情被撞破的嬌羞,還在那裡扭捏:「師姐你怎麼來了?你別誤會,我只是感謝張望公子昨日勇敢出手,過來送束花給他。這還沒進房間呢!」


  黑山三學子里,昨天最先出手的,好像是那個聲音難聽的結巴……怎麼沒見你送花?


  伍敏君懶得戳破,不僅僅因為她自己也居心不良,更因為……


  她直接上前一掌推開了房間。


  果然!


  房間里空無一人!

  「欸?」師妹探頭進來:「張望公子難道已經出門了嗎?」


  伍敏君銀牙緊錯:「他豈止是出門了!」


  出國了都!


  好你個地獄無門,騙到我伍家姑娘頭上來了!勢不與你罷休!

  「啊,桌上好像有一封信。」師妹忽道。


  但聞香風襲來,眼前幻影一轉,那封信已經落在了伍敏君手中。


  師妹湊上前想去看一眼,伍敏君已經看完了信,隨手捲起,大步往外走。


  「師姐你去哪裡?」師妹追著問。


  「我打算去中央天牢坐一坐。」伍敏君頭也不回。


  「哈哈哈,師姐你真會開玩笑!」


  ……


  ……


  「信上寫的什麼?」


  徜徉於長河之上的某一艘客船中,午官王很有些好奇地問。


  冷酷無情的卞城王,雖是冷酷地看著窗外河面,卻也稍稍側了一下耳朵。


  秦廣王坐在另一扇窗戶旁——這間高級艙室里,一共開了兩扇窗,秦廣王卞城王各據一邊,靠著軟榻看著河景。午官王獨自悶在艙室中間,坐在一隻矮腳凳上。


  河風撩動秦廣王的長發,給他的側臉增添了些許溫柔。


  他輕輕一笑:「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景國的風景,我會再來看。」


  午官王鬱悶道:「你倆來看吧,我估計下回是沒空。」


  秦廣王嘆了一口氣:「你要是沒了,我會很遺憾的。」


  午官王雙手扶膝,眨了眨眼睛:「老大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都估計不準……有空,指定有空!」


  卞城王冷酷不語,但傳音已在接續:「我的賬應當已經清了?」


  秦廣王看著窗外,回應道:「不止,還有盈餘呢。咱們的卞城王這次居功至偉,一劍就捅死了游缺,賞金怎能不讓你滿意?」


  「……游缺或者他身後的那個組織找上門來,你就打算這麼說是吧?」


  「你這話說的!組織豈會讓你一人擔責,我是那種人嗎?!」秦廣王話鋒一轉:「反正你也出勤不多,只要我不說,他們逮不著你的。」


  「……那我要加錢。」


  「合情合理。」


  卞城王看著廣闊的河面,感受萬頃浪濤伏於大船之底,如怒龍吐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當初在觀河台上觀戰的那位龍君,想到了長河龍宮。


  宋清約……宋橫江的兒子,宋婉溪的侄兒,宋清止的兄長。庄高羨派宋清約去長河龍宮,究竟所求何事?

  關於前任清江水君宋橫江的死,他是現世唯一一個知曉真相的人。再加上宋婉溪和庄承乾之間的愛恨情仇,應該說是有機會把清江水族變為盟友的。


  但此前從未接觸過宋清約,不知其秉性如何。貿然登門,恐有自投羅網之嫌。而且庄高羨這樣的人,既然已經大權在握,又如何不會把清江水府抓牢?


  策反清江水族恐怕沒那麼簡單,還需從長計議……


  這樣想著,繼續傳音道:「既然這次任務已經結束,那我就先走一步。以後不要大搖大擺的來白玉京,別給我招麻煩。」


  秦廣王很不滿意他的態度:「總是偷偷摸摸的見面,有損我秦廣王的威名啊!」


  「偷偷摸摸不是應該的嗎?」卞城王頗覺心累:「你個通緝犯不要這麼理所當然。」


  「難道你不是?」


  「卞城王被通緝,跟我白玉京酒樓大東家有什麼關係?我踏實做生意,誠信做酒樓,早已不在江湖!」


  說完他便要起身。


  「欸等等!」秦廣王趕緊傳音叫住:「還有任務呢!」


  卞城王非常的不耐煩:「還有什麼任務?」


  秦廣王道:「咱們是逃出來了,還有幾個同事在景國境內呢。」


  「你想怎麼做?」卞城王問。


  「不是我,是我們。」秦廣王強調道。


  卞城王無所謂地道:「說說看。」


  秦廣王道:「在這次刺殺游缺的行動里,我們不需要全部逃離景國,只要逃離一個就夠了。逃出來的人,唯一要做的,就是讓景國人知道,地獄無門的閻羅,已經逃離景國國境。尤其是你卞城王,作為屠戮游家滿門的天字第一號兇殘殺手,你的逃離宣告至關重要。」


  卞城王波瀾不驚:「你打算怎麼讓景國人知道?」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任務了。」秦廣王顯然早有預桉:「接下來我們要去做第二單——去魏國安邑城殺人!」


  卞城王一陣沉默。


  這的確是能天下皆知了,的確是可以讓景國人曉得,地獄無門的閻羅已經逃離,還若無其事地接單呢!


  但你幹個殺手組織真的要這麼大膽嗎?

  惹完景國惹魏國?

  別說什麼殺手只是刀子,客戶才是債主。你敢去他國行刺,就必然要迎接反撲。


  魏國雖然不是霸主國,但也是一方強國。


  當今魏帝是雄主。


  大將軍吳詢是當今武道頂峰人物。


  還有魏國第一得意,遊俠燕少飛。其人乃黃河天驕,在外樓場僅次於斗昭、重玄遵,是殺出來的外樓境天下第三。如今不知是否歸魏,也不知修為如何,但想來一個強神臨是跑不掉。


  要強軍有強軍,要名將有名將。強者天驕,全都不缺。


  這樣的一個國家,豈容你一個殺手組織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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