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池春水映桃花
現在都開始紀念了嗎?
姜望真真切切是已經死了?沒有挽救餘地?儲物匣里疊著的那些信,真的不會再增加了嗎?早先寄出的雲鶴盤旋在萬妖之門外應該已經消散了吧?
安安的信和她的信,都消失在雲氣中。
姜望在萬里逐殺張臨川之前,曾通過商行偷偷送了一些禮物到凌霄閣,有安安的,也有她的送她的禮物里,有一架焦尾琴——她以前其實不會彈琴,琴棋書畫中,她只對書法有些興趣。但練字是件太枯乏的事情,故也是並不勤快的。還是最近督著姜安安,才練得多些。世人對淑女的想象,自然影響不到她葉青雨什麼紅袖添香,為君撫琴誰配?
當然修行是必須的,被叫了那麼久的師姐,她總要擔點什麼責。生活在凌霄秘地,自小錦衣玉食,總要為雲國百姓做點甚麼像父親一樣,護一方安寧。
可除此之外的時間,她情願坐看雲海。
讓她覺得快樂的事情,是澄凈的天空,閑適的
游雲,是書里的故事,掠過四野的風。
世間俗事千千萬,她不縈於心。
有時生意吃些虧,少些收成,誰與誰在鬥氣她也都笑笑便過去,算不得什麼。
她應該是對什麼古琴、古箏無甚感覺的。與樂聲相比,她更喜歡安靜。
相較於絲竹管弦,她更聽得來水潺潺、風撞鈴。但這架焦尾琴的音色,實在好聽。
她撥動琴弦的第一下,就被迷住了,莫名覺得彈琴也該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所以她練了很久
她練了很久的曲子,彈給誰聽?不要哭
不要哭。她這麼告訴自己。但眼淚不聽。
見得寶貝女兒掉淚,葉凌霄勃然大怒,面露兇相地看著聞人沈。
我葉凌霄人來了這裡,就是幫你鎮了場子。真箇在這期間爆發種族戰爭,也須叫妖族瞧瞧我「橫推列國無敵手,萬古人間最豪傑」的實力。
老子如此支持你聞人沈。
結果你盡扯些傷心事,惹我女兒掉眼淚?聞人沈也是愕然!我還沒來得及講一講武安侯的悲壯故事,吸引世侄女於此停駐緬懷怎麼才起個頭,就開始哭了呢?
向來只知道武安侯不近女色,不貪享樂,心修行。沒聽說過武安侯在雲國有紅顏知己啊。竟然還是葉凌霄的女兒?
但他堂堂朝議大夫,心思轉得是何等之快,立即便對葉青雨道:「先賢萇慎有詩云,莫道人間無慘事,總是英雄使人悲!世侄女的心情,老夫能夠體會。」
「想武安侯何等英雄?霜風谷一戰,頂著極寒之風,搏殺妖族天海王而返。卻死在人妖勾結之下,叫人扼腕。」
「那幕後黑手我們已在全力調查,這妖族近在眼前,同樣不可放過。
」
「軍神前日親身降臨妖界,轟平霜風谷,大戰天妖猿仙廷,就是為了給武安侯報仇。」
「如今我主持此處戰場,架戰車、排勁弩、列飛舟,又有英勇伯統御湮雷軍在此,是以雪恨
之心,必要拿下南天城,方可告慰武安侯在天之靈!」他說得興起,就要順勢在這城門外,開啟一場激勵人心的戰前講演。
帶動一個小姑娘的情緒是帶,帶動滿城戰士的情緒也是帶,省得勞煩兩遍了。
恰在這時候,葉凌霄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很認真地問道:「你們齊廷是確定姜望已經死了嗎?屍體找到了?」
聞人沈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尋回屍體但這件事情,是軍神大人親自確認的。」葉青雨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葉凌霄手上用了力:「當然我很尊重軍神。不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還沒看到屍體,是不是說明還有希望呢?」
「啊,是,是!」聞人沈反應過來,誠懇地道:「武安侯乃國之天驕,向來能為常人所不能之事,這一次也未嘗不能再續傳奇待我軍打破南天城,老夫一定要窮搜四野,找尋武安侯的痕迹!」
冰雪聰明如葉青雨,當然聽得出其中的安慰但她確切從中攫取了安慰。
爹爹說得很對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古來如此,不是么?
哪有還沒找到屍體,就確定人已經死了的呢她強忍著眼淚,睜開泛紅的眼睛,輕聲道:「我為人族英雄的境遇而悲傷失禮了,聞人世伯。」「不妨事,不妨事。」聞人沈嘆息道:「武安侯這件事,確實太過突然。何止世侄女難過呢?我家裡那孫女,聽說武安侯出事的消息,是幾天都吃不下飯。一天一封信來問我,不肯相信是真的」
「你那個孫女是怎麼回事?」葉凌霄冷不丁道聞人沈都有些不記得自己的重心在哪裡了,愣了一下,才道:「我孫女才九歲,向來崇拜武安侯。」葉青雨耳邊聽著父親和這位聞人世伯的對話,眼睛卻是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那城門上的匾額
武安武安。
以武安邦者,卻終是不能自安么?
史書上多少英雄悲壯落幕,她讀史的時候卻是從未想過,此事會在身邊重演。
當年在雲城分別,看著那個走下登雲階的白髮少年的背影,她知道他一定會再回來。因為一個那麼有責任感的人,不可能把妹妹孤零零地留在人間。
時光荏苒,所有承諾過的事情,那少年都已經完成。
少年此後的傳奇,更是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她們之間也有更多的聯繫發生。
曾經在除夕夜看花燈,後來聽聞庄國副相董阿身死。曾經在觀河台,親眼見證他奪魁,顯耀於群星之中。
曾經一天問八遍情報,問得父親都躲著自己直到知道齊國大勝,他立下大功,性命無憂但所有的那些畫面里。
她印象最深刻的,始終是
那天的那個背影一肩負所有,獨劍遠行。
那時候還那麼稚拙,卻已經那麼巍峨。他還會像當初那樣回來嗎?
他還會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藏好所有的傷口和痛楚,笑容滿面、得意洋洋地回來嗎?
這時候她感覺到城門樓上,似有一道視線落下來。她抬眸望去,正看到一個戴著菩提面具的灰衣女尼,看到了面具上代表著智慧與覺知的菩提枝,當然也看到了橫在菩提枝上的那一雙迷惘、失落、哀傷,卻有著魅惑無窮的眼睛。她和她。
各自戴著面具和面紗。
一個站在城門樓上,一個站在城門樓下。彼此看不清面容。
只有眼睛看著眼睛。各有各的情緒複雜。恍如一池春水映桃花。桃花也泛紅。春水也泛紅。俄而。
那戴著菩提面具的女尼收回視線,往城樓的另一邊走了。
葉青雨這時候才發現,在她的旁邊,還有一個身量極高挑的女尼,臉上有著淡淡的黃銅光澤顯得聖潔而遙遠。
這女尼卻是豎掌對她一禮,才從容轉身,跟著先前那女尼而去。
葉青雨低頭回了一禮,再抬頭時,已是連她們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是洗月庵的兩位師太,月天奴和玉真。」聞人沈察言觀色,體貼地問道:「世侄女認識嗎?」葉青雨搖了搖頭。不知怎麼,向來諸事不縈的她,竟揮不去對那雙眼睛的好奇,忍不住問道:「洗月庵在妖界不是有自己的大城嗎?」聞人沈道:「這裡是新開的戰場,武安城是新建的大城。她們也總歸是想為人族盡一份力的葉青雨輕輕點了一下頭,不再說話。
一座新建於戰場前線的人族大城,價值難以估量,誰都想來看兩眼,找找機會父親帶著她,也是以這個理由來的。
「走吧,先進去說,別影響了城防。"葉凌霄主動邁步往裡走,表示他的確選擇在這座城池落腳,他看著聞人沈:「你們對幕後黑手的調查,有什麼進展嗎?需不需要凌霄閣配合?中域那邊或許你們不太方便,但我們在中域,也有些生意在。」
雖說對於姜望那個傢伙,他是橫看豎看不順眼。但如今出了事,他也不免嘆息。
再者說,寶貝女兒的失魂落魄,他怎麼能不上心?還有安安安安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可以哄個一段時間。等她長大了要找哥哥,他要如何回答她?
最起碼,那小子寄禮物也知道給他葉真人算一份,不是真傻。
那他葉凌霄幫忙找個兇手報個仇,也算是「豪傑行事,我自為之」。
「解開禁錮,放吾自由,吾去天獄救你!「幫你聯繫玉衡星君也行啊!」
「哎老弟別走!天獄那地方,老哥哥是真的很熟悉,遠古時代那都是一家子!老哥哥給你指條明路,聽否?!」
「先給老哥哥鬆鬆綁,這捆著實在難受,有些事情都到了跟前,但怎麼都想不起來你說怪不怪?」
從藏身的樹洞鑽出來,姜望隨手將紅妝鏡收起,順便截斷了老龍的喋喋不休。
因為有赤心神通守魂,神魂反倒是受創最輕的,未有根源性的傷害。
他也首先從這個方向摸索自救的辦法—一還是
從天外著手。
經過苦心研究,卻也真叫他琢磨出了法子。在神魂世界里,以赤心神通坐鎮,以六欲菩薩為軀,以朝天闕反開天門,穿透諸界屏障,追尋那冥冥中的聯繫最後傳遞意念於玉衡星樓中。自來修士與星光聖樓的聯繫,都是藉助星辰偉力,沐於星光,而循宇宙。他的這種行為,好比是自己點一根不為人知的蠟燭,要以燭光照到星辰上。
7哪怕他的星光聖樓無比穩定,目標明確,星路清晰。哪怕他的靈識在神臨修士中也屬強橫,卻也是費盡了千辛萬苦。
如此繁瑣、如此大費周章,最後傳到玉衡星樓的意念卻是非常微弱,根本不足以操縱玉衡星樓做些什麼。
但這個過程,可以繞開天獄世界的限制,且並不會在這個天獄世界產生什麼動靜,如此便已具備足夠的價值。
當前困境下所有的嘗試,都要以安全為第一要務。雖只能微弱地感應玉衡星樓本身,但他想著玉衡星樓里還封鎮著一條老龍。森海老龍身為龍族,對妖族肯定有相當的了解,或也能幫忙找些法子。
所以他還是努力地推進了最後一步,成功傳遞意念於星樓里。
可這廝一開口就是鬆綁啊自由啊什麼的,點有用的信息都不給,著實是初心不改。
白費許多苦功,姜望也沒什麼不甘的情緒。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一路不通無非往別路去。
目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姜望踏葉無聲,在這老林間穿行,開始今日的尋葯之旅。這一身的傷若是全靠自己來恢復,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行所以他每天都會抽出一點時間去尋藥材,補血補氣補什麼都行,都對他現在的身體有幫助。
光禿禿的腦門實在也有些顯眼,所以他自己編了一個草帽戴上,丑是丑了點,多少有些隱蔽的作用。
在十萬大山生活的這幾天,他都是如此一一絕大部分時間,都躲在紅妝鏡里調理傷勢,嘗試靠醫治自己成為良醫。再就是每天不定時地出來尋葯,順便觀察附近的情況,補充地圖細節。
他的探索範圍,目前只局限在千里之內。遠的地方他不敢去,因為完全不知道相應的情報,萬一不小心靠近了哪處戰場,哭都找不到墳頭。讓他憂慮的是,這兩天入山的妖族好像越來越多了,
他前天碰到了一隊小妖,昨天碰到了三隊,俱是遠遠避開。今天更是鑽出樹洞沒多久,就與兩隊小妖擦肩說好的十萬大山妖跡罕至呢?雖是有補充情報的需要,但他也保持了剋制,沒有對任何一個小妖動手。這些進山的妖族好像都背負著某種任務,不明不白地死多了,勢必會引起強者調查。
他最經不得查。
這些天他的活動軌跡全不固定,而宿地很簡單。或是一個樹洞,或是一個地穴,總之是任意一個可以隱秘放置紅妝鏡的地方像一個孤魂野鬼遊盪在深山老林,不留下任何關於他的痕迹,入山的小妖越來越多,他每日的宿地也只能越來越遠。
從得到紅妝鏡開始,他就知道這東西並不牢固。雖然隨著對紅妝鏡的了解加深,他相信紅妝鏡破碎之後肯定還會以某種方式重聚,但躲在紅妝鏡里的人,可未必會跟著復原。
為了不讓紅妝鏡被某個莽撞的妖族發現,從而逼出他大開殺戒暴露行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
倒也潛蹤跟過幾隊妖族,想要摸清楚他們的目的。但好像每一隊妖族的目的都不盡相同,有的是進山來打獵的,不時拖一頭惡獸走。有的似是在尋找什麼,恨不得掘地好幾尺。
姜望悄悄跟蹤,絕不打擾這些妖族的行動。只是默默以聲聞之術記下他們的對話,再用如夢令復刻出來,留存於心。
等找到宿地停下來,躲進紅妝鏡里的時候。就一邊調理傷勢,一邊對照著揣摩這些古怪發音所表達的意思,以此來學習妖語
想不到在現世要學習,進了妖界還要學習。封候拜將要學習,亡命天涯也要學習。
儒家先賢說得對。真他媽學海無涯!
鏡花水月第二十一章紀念武安侯
雖然說姜望根本聽不懂這兩個小妖嘰里咕嚕的妖語,但溝通還是很順利地進行著。
為了避免串聯,他根本不允許這兩個小妖說話,始終讓他們背對著背,而後以點頭或者搖頭來回答自己的問題。
他現在沒有任何手段能夠聯繫到人族那邊,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太虛幻境是根本聯繫不上的,它連現世都沒有完全覆蓋,也的確不可能鋪設到妖界來。
他當然也想過,能不能試著通過玉衡星樓,去聯繫到觀衍前輩。以前都是在現世距離星穹最近的地方與觀衍前輩交流,以他現在的修為也有資格向宇宙發出自己的聲音,以星樓來述道。那麼是否能夠直接憑藉玉衡星樓,去接觸玉衡主星呢?
星君之位格,以玉衡之光勾連諸天萬界,不僅能夠給他以指點,也可以幫忙通知現世人族。他要靠自己逃出生天,是千難萬難。但是齊國那邊若是能有相應配合,則是能夠簡單許多。甚至於,觀衍前輩說不定能幫忙指個好地方,直接把他接往玉衡主星,再通過七星谷返回現中
但這個美好的想法,畢竟只能是想法。妖界終究與現世有著本質的不同,終究是個被妖族開發得非常深刻的、獨立的大世界。
他立在古老星穹的星光聖樓,輕易聯繫不上除非他進入戰鬥狀態,像在霜風谷里一樣,直接召喚星樓投射此界。不然很難如在現世一般悄無聲息地心神顯化於星樓中,進行
星光聖樓的修鍊,更別說通過星光聖樓去做些什麼。而在當前狀況下,強行召喚星樓投射此界,無疑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隨便一個天妖的目光跟著落下來,他就可以與世長辭。
退一步說,就算他強開星樓,冒險一搏觀衍前輩和小煩婆婆一直在各界遊歷,現在都不知游到了哪裡,未見得什麼時候才能夠接收到他的求救。別等到若干年後,觀衍前輩強者降臨,玉衡星洞照妖界,他這邊墳頭草都三尺高。綜合這猴妖與馬妖所畫的簡陋地圖,姜望總算對自己身處的地方有了大概的了解。
隔著這座霜風谷,與人族焱牢城、鐵岩城相對的,有三座妖族大城。
三座妖族大城的名字不知道,因為兩個小妖的語言他聽不懂,且這兩個小妖都沒有書寫道文的本事。
發音他倒是記下了,算是補充了一下妖族語言的辭彙。
這三座妖族大城都有強大的軍隊駐守,加起來妖王數量高達十五個。其中距離最遠的一座大城,更是有一位真妖坐鎮。
姜望暗暗記住了那座大城的方位,絕不靠攏至於他現在的位置,則是在正對霜風谷的那座妖族大城的東偏南方向他還可以離得更遠一些。
情報僅止於此。
這兩個小妖的知識,貧瘠得可怕。自生下來他們就只在這三座大城覆蓋的範圍里生活。連第四座妖族大城的位置都指不出來。
完完全全屬於文盲級別的存在。
放在人族,但凡是個超凡修士,誰會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誰不把那些強人強國的信息信手拈來?就連那些街頭巷尾的凡夫俗子,論起國家大事那也頭頭是道。
當然,於人族而言,游脈境的修士,已經是「超凡」,就算再無用,放到哪裡都是「老爺」。而天生道脈的小妖,已經是妖族最底層的存在了。為了更好地制定藏身方略,姜望其實對妖族的社會結構很是好奇,可惜這兩個小妖並不能滿足他的好奇心。
抬手將這兩名妖族戰士殺死,再以三昧真火焚滅痕迹。用如夢令復刻了他們畫下的簡陋地圖姜望準備在接下來的路程里慢慢調整地圖細節如果可以,他應該學一下妖族語言,但現在顯然不是良機。
當務之急,是先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隱蔽起來,養一養身上的傷。
已知地圖外的地方,他不打算去。妖族大城他更不敢靠近,妖界對他來說處處都是危險。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十萬大山深處。
且是十萬大山裡,既有天地之界,又不存在類似於霜風谷通道,沒有大量妖族強者活動的地方。深山老林好藏身。
根據這兩個小妖的說法,十萬大山對他們妖族而言,也是一個妖跡罕至的兇惡的地方。凶不兇惡不重要,重要的是妖跡罕至。
相對於妖族的危險,甚麼凶地險地的危險顯然要溫和得多。
或許還能夠找一找,看能不能尋到一些天地靈藥什麼的。對於采
葯這個活計,他還是有些自小積累的心得。
修行者越是強大,一旦受傷,越是難以彌補金軀玉髓傷到了現在的程度,憑他自己所攜帶的傷葯,根本無濟於事。
他那三腳貓的治療道術則更不必說,除了用三昧真火焚燒入侵體內的「外邪」,他也根本不會別的。現在拳勁和饑寒之意都燒乾凈了,也只是暫時阻止了傷勢的惡化。療愈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他必須儘快尋到一個安全隱蔽的地方,好歹先用天府之光悄悄地溫養一陣,再去想別的法子。
結合所有已知的條件,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回歸文明盆地的辦法,也就只是躲起來養傷,等待霜風谷的靜默期結束然後趁著人族妖族戰士廝殺的時候,從這頭重新殺回去。
說起來簡單,但是因為十一個月的漫長時間)因為這一身的傷,而變得無比艱難。
這是一個註定夜長夢多的笨法子,可也是現在唯一的選擇。
要如何熬過長夜,如何熬過噩夢連連,姜望心裡並沒有答案。
但路在這裡,他就去走。
對照著地圖,大略判斷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地退出荒原,確定自己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后,便裹著那並不舒適的妖族衣物,一頭鑽進了綿延無盡的深山裡。
好大山!
撐天伏地吞惡獸,綿延十萬里。瘴雨蠻煙愁煞人,山外風雪低。
就中更有痴兒女,夜宿老樹聽蟲鳴。山外不知山裡事。
山中不知年。
姜夢熊和猿仙廷於妖族南天城展開的大戰,打得天地變色,勝負難分,最後是以天妖蛛懿加入戰場而終局。
人族這邊目前只是齊國單方面的震怒,並沒有開啟全面大戰的想法。妖族那邊更不願跟現在的人族打舉族戰爭。
因而一場衍道層次的廝殺,是渲天赫地的開局,蜻蜓點水的結束。
姜夢熊雖然更強過十二年前,但想復刻當年搏殺天妖的戰績,卻已是難能。因為所有對手都對他的強大有所預期,面對他都足夠謹慎。何況猿仙廷作為妖族頂級天妖,這些年來也未曾懈怠,幾乎與人族輪值燧明城的所有真君都交過手。
在天妖蛛懿趕來后,姜夢熊不得不退去。但是在姜夢熊退回霜風谷以南的當天,齊國一輛戎沖就開了過來,堵住已經被打穿的谷口。棘舟盤旋高空,擺足了戰爭的架勢。
隨著戎沖而來的,是緊急調來的大批物資,以及連夜從臨淄趕來的工院大匠。就在已經徹底打開的這條通道前,熱火朝天地修築大城。姜夢熊除了親身坐鎮外,更是調動大齊英勇伯鮑珩,領一萬湮雷軍主力來此屯駐,為築城工事提供保護。
墨家築雄城,一夜可成。齊國工院雖是沒那麼快,兩日總是能夠。
一座位於戰場最前線的人族大城,意義非凡是危險,也是機遇。是責任,也是資源。景國對此表現出了默許,既沒有就姜夢熊打穿霜風谷的行為評論
什麼,也沒有提出分擔責任的要求一一人們知道,這就是景國對梅學林一事的交代。
而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就叫做「武安」。當然,沒有摧毀天妖法壇,沒有鋪上更多的妖族骸骨為地基,這座城池還算不得能夠屹立天獄的雄城。但接下來它也有足夠的時間來驗證或澆灌以妖族之血,或傾頹於妖兵之前。在人妖兩族綿延了幾個大時代的血戰中,每一座雄城,都是要淬以血火的。
對於這座武安城,對這處全新開闢的戰場,妖族方面也給予了最直接的回應。
猿仙廷乾脆拔城!
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他把整個南天城拔到高穹,而後托城橫空,轟轟烈烈地放置在霜風谷那一邊,直以此城相峙人族。謂之「妖族南天門」!
仍是自比遠古天庭,視現世為濁世,文明盆地為濁世入口。
以武安城和南天城的規模而論,這處戰場在妖界算不得什麼大戰場。雖說霜風谷被夷平,十萬大山轟出了豁口,但兩座大城遙峙,雙方鋪不開十萬大軍。
不過因為它屬於新開闢的戰場,規格相對較高。所以齊國來了英勇伯,來了一萬湮雷軍。在修遠回返主戰場后,齊國朝議大夫聞人沈更是親至此地,並宣布將長期主持這處戰場。齊國九大朝議大夫中,最挪不動窩的兩位,就是聞人沈和臧知權。前者長期坐鎮於萬妖之門后,總覽齊國妖界諸城政務,可以稱得上是最了解妖族的齊國真人。後者則是長期待在臨淄,深居簡出,治史修刑。都不怎麼有存在感。當然,蘇觀瀛如今成了南夏總督,也要向這兩位靠攏,紮根一處,等閑是不會再離開南夏了與聞人沈對應的是,南天城也來了一位真妖雀夢臣,帶了七千精銳鐵籠軍。
雙方反應都很快,也是在經年累月的種族戰爭中培養的速度,因而竟是在並沒有爆發大戰的情況下,就穩定了局勢——肯定是要真刀真槍地碰一次,但雙方都有意地將時間延後,做更多準備。
畢竟是新開的戰場,就如南天城移駐霜風谷后,城內增加了大量的妖族戰士。武安城一經落成,也吸引了許多修士前來。
很多進入萬妖之門后歷練的宗門修士或者小國修士,都會優先選擇武安城。
就比如眼前這一架高速飛馳的彩雲車。
在視野中幾乎只是一閃過,它便已飛至近前,落在了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外。
那華麗至極的彩雲車消失了,走下來的是兩個身穿白衣、如畫中仙子落凡塵的人物。
大步走在前面的男子瀟洒俊逸,飄然出塵。朗目之中,又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在。
走在後面的女子體態清妙,面籠薄紗,舉動之間似有仙氣氤氳。雖然容顏不露,也足夠叫人浮想聯翩。
更令往來修士驚異的是,如今負責整個武南戰場的齊國朝議大夫聞人沈,竟然走出城門外,親迎這兩人。
此二者,是何方高人?
聞人沈主動行禮:「一別多年,葉真人風采如舊!雲國事繁,今日怎得親至?」葉凌霄笑著擺了擺手:「雲國之事,早不勞我。凌霄閣又家小業小,無甚煩惱。這不,小女養在閨中修業漸久,卻失之歷練,尚未見識過妖族,我便特意帶她來妖界瞧瞧。聽說大齊軍神一拳打破霜風谷,開闢全新戰場,我是臨陣轉頭,來欣賞絕巔風景啊。」
聞人沈的熱情自有來由。
一則當年他與葉凌霄有過接觸,雙方勉強也能算個熟人。二則葉凌霄既然來了武安侯,一旦種族戰爭爆發,身為人族,豈有不助陣之理?一位當世真人的戰力,在戰場上有太多的應用可能,有太多的使用場景!
來者是客,他聞人沈若是不能物盡其用,讓客人興盡而歸,怎配得上總督齊國妖界諸城政事所以他直接衝出城門迎接,以朝議大夫之尊,主動行禮,若不是覺得太做作,他本打算特意
不穿靴子前來的來個冬日裸足迎遠客,你還不感動得為我大齊浴血奮戰?
「這就是令愛?」聞人沈看向葉凌霄身後清清冷冷的女子,驚嘆道:「真是仙姿天顏!葉凌霄年輕的時候姿容已是冠絕天下,想不到生的女兒是更甚乃父啊!」
誇葉凌霄,葉凌霄還能端著,誇他女兒,頓時嘴就咧得合不上,再無半點仙風。更沒什麼好謙虛的,直接招手道:「青雨過來,這是聞人大夫,齊國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來見禮。出門前尚是說有一個認識的「老傢伙」,這會已經變成了「老朋友」。
葉青雨彼時正仰看著城門上的匾額,目光怔忪。被葉凌霄喊得回過神來,溫婉地行了一禮:「青雨見過世伯。」
「好,好。」聞人沈一臉的情真意切,已經盤算著要準備點什麼見面禮。
要把這個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兒都帶進城裡了,還怕當爹的戰場上不拚命嗎?他敏銳地注意到了葉青雨剛才的視線,很是貼心地解釋道:「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血謙虛的,直接招手道:「青雨過來,這是聞人大夫,齊國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來見禮。出門前尚是說有一個認識的「老傢伙」,這會已經變成了「老朋友」。
葉青雨彼時正仰看著城門上的匾額,目光怔忪。被葉凌霄喊得回過神來,溫婉地行了一禮:「青雨見過世伯。」
「好,好。」聞人沈一臉的情真意切,已經盤算著要準備點什麼見面禮。
要把這個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兒都帶進城裡了,還怕當爹的戰場上不拚命嗎?他敏銳地注意到了葉青雨剛才的視線,很是貼心地解釋道:「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血戰霜風谷的武安侯。」
然後他便看到,那一雙如清溪映月的美眸,毫無預兆地流下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