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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間正道是滄桑

  此時的姜某人,全然不知他新學的秘術全是「贓物」。


  心裡記著苦覺老僧的情誼,簡單把兩門秘術了解了一番,便一路琢磨著,自行歸返齊國。


  在東域的範圍里,他當然不需要再隱藏行跡,也可以一邊習練秘術,一邊肆意橫飛,而不必管飛過了誰的領地,又會冒犯誰的威嚴——這就是齊國在東域的地位,也是他在齊國奮鬥那麼久所收穫的尊嚴。


  先前重玄勝的信里,說了一件大事。


  說是兵事堂已經正式上書,請求興師伐夏。


  這份請戰之書,由鎮國大元帥親筆書寫,足足五位九卒統帥署名。


  而齊天子……御筆親准,已經按下了天子之印!

  也就是說,在景牧兩國戰爭全面爆發,進入最激烈層面之時,齊國這頭戰爭猛獸也已經露出獠牙,兵鋒直指夏國,意圖完成當年齊夏爭霸時未竟之大業!

  正如當年齊夏爭霸的尾聲里,景國在夏國布設儀天觀,被視為戰爭結束的標誌。


  從齊天驕打贏星月原之戰,讓景國訂下星月之約,裁撤儀天觀開始……


  所有人也都知道,這一戰遲早會到來。


  這一次伐夏與上一次春死軍奔襲劍鋒山有很大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當然在於目的。


  上一次是齊天子傾山落子,要給夏國一個教訓,同時砸爛整個棋盤,逼出潛藏暗處的平等國,轉移齊國內部的矛盾。


  當然如今來看,那一戰也可以視為今次這一戰的預演,幾乎是一次挫折夏國銳氣的大練兵。


  今次這一戰,齊天子就絕不僅僅滿足於只是給夏國一個教訓了。


  當年一戰奠定齊國霸主資格,於齊天子是畢生最大之武勛,是讓他足以和齊太祖、齊武帝並列宗廟的偉業。


  但未能一口把夏國徹底吞下,終是白璧有瑕,成為他心裡抹不掉的遺憾。


  彼時景國勢大,即使是他姜述,也不得不避讓鋒芒。


  如今積蓄國力三十多年,徹底坐穩了霸主之位。


  往前看,徹底打服了所謂承繼舊暘帝國的日出九國,或滅其國,或受其貢。東域稱霸,無所抗者。


  往海外看,在近海群島穩紮穩打,在迷界戰場成為人族絕對主力,壓得釣海樓艱難求存。好不容易拉出來一個鎮海盟,也不得不讓渡權力給齊國。豎一張海勛榜,全給齊國天驕揚了名。


  在內拔除隱患,壓服各方矛盾,齊天子一手把控軍政,握八柄於掌心。


  放眼天下,說教訓夏國,就一舉打下了劍鋒山。說參與黃河之會,就拿下了道歷三九一九年的黃河魁首。


  在萬妖之門后,齊九卒之精銳,使列國知聞。


  圍繞著齊天驕姜望的聲名,亦是一場藏於水下的齊景交鋒。最後的結局是道屬庄國自吞苦果,而三刑宮還清名於齊天驕。


  在星月原,更是打贏了齊景天驕之戰!


  這樣的齊國……當然有資格生出更多的野心。


  儀天觀是道門的戰略級武備,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投放高端武力,甚至於接引道門三聖地之力。當年夏國境內的儀天觀一築成,齊國立即退兵!

  景國現在裁撤儀天觀,就是完全放棄了在夏國的利益,以此避免與齊國牧國兩面開戰。


  因為星月原之戰,已經讓他們看到了齊國的力量和決心。即使是天下最強之景,也必須給予當今天下局勢以足夠的慎重。


  齊天子調曹皆去草原,幫牧國奪下離原城,就是為了今日。


  牧國伐盛國,第一戰略目的是擊敗景國,把蒼圖神的榮光播撒至草原之外。次要戰略目的是折斷道脈第一屬國這柄鋼刀,打開南下門戶。


  他們受夠了年復一年陪著盛國失血,馬蹄永遠踏不出草原的日子!

  齊國則要趁景牧大戰無瑕分心的機會,南拓疆土,再建武勛。


  一旦完成這個戰略構想,齊國立即成為一個橫跨東南兩域的龐然大物,未來的潛力不可估量。


  這些都是擺在明面上的,誰也不可能瞞得過誰。


  齊景雙方驅使象旭兩國在星月原開啟的戰爭,就是一種彼此之間的沙盤推演,是雙方對於對方底牌的試探。


  齊國是以放棄與牧國聯手為條件,逼景國放棄夏國。


  而景國有天下第一強國的傲慢,甚至於他們並不缺乏兩面作戰的底氣。要放棄夏國,他們必須要試一試齊國的斤兩,於是有了星月原之戰。


  在齊天子的角度,這場試探也是他想要的。景國若是仍然保持了雄視天下、遠邁諸國的實力,他也只能暫時放棄對夏國的野心。


  景國若是表現出來外強中乾,已是巨木內枯的狀態,那他說不得就要聯手牧帝,先行切分中域這偌大的膏腴之地。


  星月原之戰景國雖敗,但景天驕畢竟也展現出了風采,沒有出現人才斷檔的情況。


  於是景國放棄夏國,齊國伐夏,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雙方的默契,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達成。


  即便如此,為了防止景國毀約,齊國也將戰爭的時間一延再延,一直延續到景牧戰爭全面爆發。


  這一次攻夏之戰,戰略目的是要掃滅夏國社稷,徹底在南域站穩腳跟。


  規模遠不是以前伐明滅陽可比。


  要滅大國,自不可能朝發夕至,倉促成就。


  需要動員的人力物力難以估量。


  在星月原之戰後,齊國就已經開始暗中準備。在景牧戰爭演進到最激烈的時刻,才開始正式動員全國!


  此時景國不可能再抽身。


  整個東域乃至近海群島,都無可慮者。


  齊國需要對付的,就只是夏國而已。


  這是一場如此重要的大戰,往大了說,關乎齊國未來百年國運!往小了說,也關乎齊國國內政治格局的變遷。


  當年一場齊夏爭霸,興衰多少家族?有多少人起,多少落?


  前事未遠,后之來者,自當有知。


  是以各大世家名門踴躍參與,甚至於一改以往一場戰爭絕不參與太多嫡嗣的原則……


  摧城侯府李鳳堯、李龍川。


  朔方伯家鮑伯昭、鮑仲清。


  乃至於博望侯府重玄勝、重玄遵……


  全部確認參戰!


  從世家貴子到平民百姓,從王公大臣到一執戈小兵,齊人聞戰,未有懼者!

  這是齊天子即位以來,用一場又一場的勝利,為齊人立起的旗幟。


  紫微中天太皇旗所指,即齊人刀鋒所向。


  擋者必破之。


  重玄勝急信姜望回歸,便是因為這場戰爭的重要性。


  而姜望之所以一路東來,一路問劍,在這麼緊要的時刻還瘋狂提升自己,逐個挑戰天下大宗頂級外樓修士。


  是因為他知曉,他和重玄遵的正面競爭,已經不可避免了……


  從他當年第一次來齊國,他就知道重玄勝的對手是誰。


  他必須要幫到重玄勝!

  「小娃娃!」


  姜望在高空疾飛中,忽然聽得這樣一聲叫喊。


  他在雲端往下看,只看到一座涼亭立在山頂,亭中擺著一桌酒肉。


  一個身形魁偉、相貌堂堂的闊面漢子,正坐在桌前喝酒吃肉,好不豪爽。


  姜望自然認得他,正是鄭國第一高手,早前在平等國神秘神臨強者追殺中援手救過他的顧師義!

  此人聲名極佳,乃天下一等一的豪俠人物。出身鄭國皇室,但不貪權位,不走官道,靠自己成就當世真人,為人俠肝義膽,常行鋤強扶弱之事,有天下豪俠之美譽。


  彼時一巴掌扇得萬里河山清明,叫姜望至今記憶猶新。


  救命之恩,自然不敢忘。


  姜望收起思緒,熱情地應了一聲:「顧前輩!」


  顧師義抬眼看向他,只招了招手:「下來喝酒!」


  這是昭國境內的一處荒山,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顧師義這樣的人物,為何會在這地方喝酒呢?


  懷著這樣的疑問,姜望飛身落下。


  先行拱手禮道:「自上次一別後,姜某常憶前輩風采。不意今日於此遇見,實在驚喜!」


  顧師義披一領黑金兩色御風袍,大馬金刀地坐著,只一揮手:「這些片湯話不必再說!」


  這人說話實在是太直接了些。


  當然他顧師義有無所顧忌的資本。


  姜望苦笑一聲,便問道:「顧前輩為何會在這裡呢?」


  顧師義道:「我與人在此吃酒,那人走了,我卻還未盡興。你若不嫌羹殘炙冷,便陪我喝幾壇!」


  姜望往桌上一看,確實已經吃得七零八落,杯盤狼藉。


  在顧師義對面的位置上,還擺著一套用過的餐具,堆迭著啃乾淨的骨頭、拋灑的酒水等等。人卻是不在,座位也冷了一陣了。


  那酒倒是香,有幾壇還封著泥呢,香氣一個勁地往外涌。


  「陪前輩喝個幾碗自是應當。」姜望在顧師義旁邊坐下了,隨手拿起一壇酒,拍開封泥,拿一隻乾淨的瓷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


  「我先敬前輩三碗,以謝前輩上次援手之誼!」


  他端起酒碗,就要盡飲。


  但顧師義卻伸手一攔,止住了他。


  此人已不知在這裡喝了多久,身上酒氣濃郁得彷彿都稠了。


  堂堂當世真人,眼中也有幾分微醺。


  他瞧著姜望,態度明確:「某家說過,舉手之勞,不需言謝。你若是為謝我,這酒不喝也罷。若是要陪我盡興,這酒才許你喝!」


  「那就不言,心裡記得就是!」姜望說道:「但姜望還有要緊事急著回國,陪前輩喝幾碗沒問題,要喝得盡興……這次恐怕不能。」


  顧師義鬆開手,酒意微醺地看著他:「叫你喝個酒都百般為難,你這廝也不是很尊重某家嘛!」


  姜望坐得筆直,很見傲骨,但語氣很謙和:「紅塵濁世,此身實難自由,還望前輩體諒。我若輕言答應,之後見前輩要一喝四五天才能盡興,又想方設法找理由離開,那才是對前輩的不尊敬。」


  「哈哈哈哈。」顧師義大笑起來:「小娃娃真誠可愛,是個妙人!」


  別看顧師義外貌才四十多歲的樣子,實際年齡已經兩百多歲了。叫姜望一聲小娃娃,他倒沒什麼可彆扭的。


  只拿起碗來道:「我敬前輩一碗!」


  兩人碰了酒碗,各自一飲而盡。


  姜望只覺一道灼熱的氣流,從喉間一直燎到心口,好烈的酒!


  無怪乎就連顧師義這樣的當世真人,也喝得微醺。


  那熱氣燎過肺腑之後,只留下一種火辣辣的痛感和舒爽感。


  「再來?」顧師義眼裡情緒莫名。


  姜望二話不說,又搬起酒罈,先幫顧師義倒滿,再給自己倒滿。


  於是又碰碗,一口飲盡。


  這一碗下去,先前已經沉下去的氣流,竟然又再次衝上來,兩次酒氣對撞,一瞬間炸得滿身滿心的酒意!

  「好!是個痛快人!」顧師義很隨意地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親自拿起酒罈,要給姜望倒酒。


  姜望連忙攔住:「前輩,這怎麼使得?」


  「有什麼使不得?」顧師義將他的手撥開,很是爽快地倒滿兩碗,嘴裡道:「你也別前輩來前輩去了,酒桌之上無大小,你便叫我一聲顧兄弟!」


  酒是好酒,也很有些醉人。


  但什麼顧兄弟,顧師義倒是敢聽,姜望怎麼敢叫?


  不由得苦著臉道:「您歲高德重,我怎麼敢沒大沒小?前輩還是不要糾結稱呼的事情,讓我怎麼順口怎麼來。」


  「也別東說西說了。」顧師義一揮手,不很耐煩地道:「這樣,既然某家虛長你幾歲,那你便叫某家一聲顧大哥,某家叫你一聲姜老弟!」


  大了一兩百歲,也叫虛長「幾歲」?

  「啊?」


  姜望還在愣著,顧師義便已經拿碗撞來:「姜老弟,來喝!」


  於是碰碗,於是又一飲而盡。


  這酒是喝一口,回沖一口。酒香迭加,酒意回纏。叫人越喝越有勁,越喝越想喝。


  幾碗下肚,姜望已有三分酒意了,忍不住問道:「前輩,這是什麼酒?」


  顧師義斜眼看他:「你叫某家什麼?」


  那酒氣彷彿撞在五臟六腑,撞在心間,撞在腦海里。


  在醺醺然中,姜望脫口而出:「顧大哥!」


  仗著酒意,這一聲顧大哥喊出口,他頃刻間也自然了許多:「這酒實在是烈!不知叫什麼名?」


  顧師義慢慢地把酒倒滿了,這一次沒有跟姜望碰碗。


  只道:「滄桑。」


  「滄海桑田的滄桑,人間正道是滄桑的滄桑!」


  他抬碗一飲而盡。


  眼中是說不出的神情。


  這樣一個皇室嫡脈出身、少年成名,卻選擇棄國去位,不受龍庭,隻身闖蕩天下,譽滿列國,至今已兩百多年的人物。


  他的經歷他的故事堪稱傳奇。


  他的心情他的懷念又有誰能知?

  在他天下任俠的人生里,一定也有很多的遺憾,有很多無法忘卻的回憶。讓他在如現在這樣的時刻,慢慢懷緬。


  也只能懷緬。


  感謝盟主憐雲打賞的新盟!

  感謝所有在漫長旅途里一直給我力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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