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武俠仙俠>赤心巡天> 第二十九章 殊途同歸

第二十九章 殊途同歸

  晨光乍起,轔轔的車輪聲,喚醒了這座城市。


  負責採買的馬車,在晨光中離開了姜家後門。


  如今的姜府,有管家,有馬夫,有廚子,有侍女,零零總總也有二十餘人。人吃馬嚼,到處都是花銷。


  每日買菜都是論筐算。


  搖光坊自有菜市,但大概是因為住在這裡的人都非富即貴,菜市也比別處貴得多,

  精打細算的謝管家,當然不肯叫自家吃這個虧。


  姜府又不是沒有馬車,多走幾步路,就是坐擁臨淄最大菜市的湖陽坊,菜新鮮且便宜,尤其是鮮魚肥美……


  總之每日是到這裡來買。


  不過剛進入湖陽坊,便有一個人影從馬車上走下來。


  姜爵爺臉上粘了些鬍子,如意仙衣換了個勁服模樣,泰然自若地混進了人群中。


  ……


  ……


  嘴裡說著不關重玄勝屁事,掩護還是要重玄勝幫忙打的。


  故而勝公子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練起功來,同時把府里下人使喚得團團轉,一會要這個,一會要那個的。


  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現在的姜府,並不能說清。


  有些發現了,有些還沒有。


  勝公子嘴裡罵著某人人傻還脾氣倔,該做的事情,一件也落不下。


  青磚匆匆趕來的時候,勝公子剛剛把手裡的鐵球捏成一個小人,還刻了姜蠻二字。


  「公子。」他半跪在地,帶來了情報。


  重玄勝一邊給十四看他的傑作:「像不像?像不像?」


  一邊忙裡偷閒問了句:「怎麼了?」


  「關於遵公子的最新消息,定遠侯讓我轉予您知。」青磚彙報道:「這會老侯爺那邊也應該收到信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姜望那邊有情況呢,這麼快就有動靜,可不是什麼好事……」重玄勝嘀咕了一句,有點漫不經心地道:「我那個好哥哥,又有什麼驚人之舉?來,站著說話,一條條說,與我下個酒!」


  他把剛捏好的鐵人放到一邊,提起小火爐上的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熱酒,把著酒壺又看向十四。


  十四搖了搖頭,他便自飲。


  「遵公子在迷界遊獵,遭遇了暗王之子,殺之!這位暗王之子,據說是暗王血裔里排名第一的那位。」青磚道。


  十四從食盒裡拿出幾碟還冒著熱氣的菜肴,讓重玄勝下酒。


  重玄勝挑了幾筷子,嘴裡道:「不過如此!姜望不也殺了血王之子么?」


  理所當然忽略了姜望殺的那個魚萬谷排名甚低,不過中階統帥。重玄遵殺的這個,卻已是頂階海族統帥。


  血王的確不比暗王差,兩個排名不同的血脈後裔,卻是天壤之別。


  當然,當初的姜望也遠不如現在便是了。


  「沖翼王親自出手追殺遵公子……」青磚道:「遵公子成功逃脫。」


  重玄勝瞪了青磚一眼:「說話這麼大喘氣,我還以為我那兄長死了呢!都沒想好是哭還是笑。」


  海族兩字王又被稱為假王,差不多類比於人族神臨境修士。


  重玄遵能擺脫一位海族王爵的追殺,不可謂不耀眼。


  而青磚繼續彙報道:「後來暗王親自駕臨迷界,祁真人出手攔下。」


  重玄勝冷哼一聲:「夠有面子的嘛。」


  青磚的語氣變得凝重:「海族那邊好像對遵公子有必殺之心,到處都在調動兵馬,整個迷界都亂起來了,幾乎掀起大戰……據說是那位萬瞳親自做的布置。」


  重玄勝重重夾了一筷子肉,喝了一大口酒。


  青磚繼續道:「沉都真君危尋據此找到了萬瞳真身所在,糾集三位真君以及武道強者王驁,深入滄海,突襲萬瞳……斬一龍角而返。未竟全功,但也毀了萬曈至少百年修行!」


  這實在是近海百年未有之大事!

  危尋完成了這樣的壯舉,其聲名在海外必然是如日中天。此舉可以說一下子就穩固了近海群島的形勢。鎮海盟早就該凝聚起來的威望,也因此得到豎立。


  齊國這段時間的敲打,幾乎是前功盡棄了……


  萬瞳在坐鎮永暗漩渦,且隻身托舉海族演進的情況下,還能面對四位真君加一個武道強者王驁的突襲圍攻而不死。


  其實力顯然也已經要超越超凡絕巔了!


  當然,對重玄勝來說,可能更重要的地方是,重玄遵到底展現了什麼,才讓萬曈那樣的存在不惜親自下場,布局獵殺?


  「海族的演進打斷了嗎?」重玄勝問。


  青磚搖搖頭:「應該沒有,不然這會早該傳得沸沸揚揚,沉都真君的聲望也能更上一層樓。」


  「那麼,重玄遵呢?」


  「遵公子身受重創,但是在混戰之中,又殺了暗王兩位排名前列的血裔……與沉都真君一起殺赴滄海的血河真君,當場表示要收他為徒,被他拒絕了。」


  重玄勝搖晃著酒杯:「又是道不同那一套嗎?」


  「……是。」


  「這些人怎麼都要上趕著捧他,送他名聲呢?」重玄勝皺著一臉肥肉問。


  青磚顯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重玄勝舉杯將酒飲盡,才感慨道:「這可真是說書人話本里的主角啊!天生道脈,完美無瑕。小小年紀就得真君看好。沒幾年,又有相師盛譽,冠絕臨淄。觀河台上,並稱絕世。一去迷界,便起風雲。攪得天翻地覆,滄海生波!」


  他轉頭看著十四,笑道:「襯得我很像書里那些只會搞陰謀詭計的無用反派。是不是?」


  十四伸手幫他把頭髮撥了撥,輕聲道:「我看到的你,一直是主角。」


  重玄勝看著她,隔著厚重的鐵盔,彷彿也看到了她的容顏。


  但礙於青磚在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然後又道:「但這是個好消息!」


  十四歪了歪頭,顯然不太理解,重玄遵在迷界風光無限,這為什麼是一個好消息。


  重玄勝嘆道:「天驕的分量更重了,姜青羊也因此能收穫更多的容忍!」


  「我叔父呢?」重玄勝又問。


  他的叔父有兩個,一個親叔父,一個堂叔父。


  但青磚很顯然知道他問的是誰,只低頭道:「侯爺出海去接遵公子了。」


  重玄勝點點頭:「這是應有之理。」


  以他敏銳的嗅覺,不難判斷,重玄遵這一次在迷界,明顯是被危尋他們當成了誘餌。而重玄家現在除了重玄褚良,也沒誰能替重玄遵撐腰了……


  他擺了擺手,青磚於是退下。


  十四靜靜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看向桌上精緻的酒菜,忽地沒了興趣。嘆了一口氣,隨口甩鍋道:「都怨姓姜的薄情寡性,不陪我吃酒!這酒也喝得沒滋沒味的!」


  「那……」


  他扭頭,只看到那個羞澀的姑娘解下鐵盔,小聲道:「我陪你喝一點點。」


  ……


  ……


  東轉西折許久后,姜望隨意地轉進一條老巷。


  左右無人。


  紅妝鏡結合聲聞仙態之下,能夠瞞過他感知的人已經不多。當然,這個範圍僅限於會被派來監視林有邪的人中。


  完美走入幾個暗哨的視線死角,毫無煙火氣地一步踏出,已經落進院子里。


  依然是紅妝鏡開路,將整個院落的格局映照在心。走到一間門窗緊閉的卧房外,輕輕敲了敲門。


  聲音被很好地控制著,只有屋裡的人能聽見。


  「誰?」林有邪警惕的聲音在裡面響起。


  她應該也是運用了某種秘法,聲音響起的方位,和她本人所在的方位,並不相同。


  當然這瞞不過聲聞仙態。


  「我。」姜望沉聲道。


  吱呀一聲,房門拉開。


  林有邪在屋裡看著姜望,眼神複雜。


  姜望一步踏進門檻,順手將房門關上了。


  「你怎麼會來?」林有邪問。


  姜望說道:「我想著昨天人多,有什麼你可能不太方便跟我說……」


  林有邪沉默了一會,道:「找個地方坐吧。」


  她轉身走到靠牆的條桌前:「我還在弄葯。」


  姜望左右看了看,說道:「沒事,我就站著吧。」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姑娘家的房間。


  當然……他姓姜的才進過幾個姑娘家的閨房?本是沒什麼資格評價的。


  然而這也不太像正常人休息的地方……


  他剛才的確認真地找了,但除了那張床,好像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坐——哪有一見面就坐人家姑娘床上的?

  「外面人很多嗎?」林有邪隨口問道。


  「我發現的有七個。我發現不了的,不知道有沒有。」姜望如實道。


  林有邪慢慢地搗著葯,說道:「在大部分情況下,我都應該是安全的。我這層官身,也算是有些用處。更何況有這麼多人看著。」


  姜望想了想,說道:「在體制之中,受體制束縛,被體制保護。因為保護體制中的人,就是保護體制,保護體制,就是保護自己的權力。」


  「國論七章里的觀點。」林有邪頭也不回:「你總結得很好。」


  姜望咳了一聲,為了活躍氣氛,沒話找話道:「破案也需要讀這麼多書嗎?」


  林有邪沉默了一陣,說道:「這是法家入門典籍。」


  「……」姜望再一次左右看了看,然後問道:「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嗎?」


  「同情我嗎?」林有邪搗著葯問。


  「林姑娘別誤會,我不是……」


  「你別誤會。」林有邪打斷道:「我其實很感謝你的同情。你作為齊國當下最耀眼的天驕,最有前途的青年俊彥,沒有高高在上,而是對我懷有悲憫,我很感謝。但是同情這種情緒,你不應該為之付出太多。等他日你立於絕巔,再來施予我一點點同情吧。我現在沒有什麼脆弱的自尊,我是真的很感謝你。」


  「我必須承認,你的遭遇令人同情。我必須承認,我心中懷有這樣的情緒——我怎能不懷有?」姜望認真地說道:「但是我想幫你做點什麼,不止是因為同情,不止是因為我們一起共事過幾次,更是因為……『公平』。」


  他這樣說道:「因為我也想要真相。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應該是要有真相的。無關於利益、情感或者別的什麼因素,就只是真相本身。


  因為真相本身如果可以摻雜太多東西,那就一定不會有公正的結果。


  而真相若不是真相本身的樣子,那本身就是對弱者最大的不公平。」


  如果真相二字並不純粹,如果它終要被什麼東西所左右,那它一定不會幹凈,弱者的真相一定不會來臨。


  楓林城域那裡,還有永久沉默的數十萬人,他們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你有偉大的信念。」林有邪緩聲說道:「可惜我有的,只是一個偏執的、自我的、想為我父親討個公道的私心。」


  她當然是相信青牌,相信公義,相信真相的。


  但這些都在過往的十七年裡逐漸風化,最終碎落在烏列的屍體前。


  她曾經懷抱公義,此刻只剩私心。


  「如果有通往公道的路,我想它一定以公平鋪成。所以我們殊途可以同歸。」姜望說道。


  林有邪停下木杵,在條桌前回過頭來,注視著姜望。


  姜望下意識地解釋道:「這句話是我自己想的。」


  房間里並沒有開燈,門窗緊閉,所以即使在大白天也顯得很暗。


  但作為超凡修士的他們,當然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林有邪不算那種動人心魄的美人。


  當然,被她洞察人心的眼睛所注視,你也很難有心情在意她的容貌。


  「我能夠完全地相信你嗎?」她問。


  姜望只道:「我想,在你問我的時候,這個問題就已經有答案了。」


  林有邪不是猶豫的性格,所以她毫不拖泥帶水地道:「烏爺爺用自己的屍體,給我留下了兩條線索。」


  屍體是由線索組成……


  姜望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林有邪口中。


  那個時候,他只覺得殘酷,覺得這句話太冰冷。


  唯獨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種滾燙的、獨屬於青牌的虔誠。


  那個浮屍於海的老人,原來以這樣的方式,描述了這句話。


  「什麼線索?」姜望問。


  「第一條是萬靈凍雪。」


  「萬靈凍雪?」


  「是雷貴妃的死因,也是十一殿下寒毒入命的根由。」


  「所以說,找到萬靈凍雪,就能找到真兇,對嗎?」


  林有邪沒有回答,只是繼續道:「烏爺爺在屍體里留下的第二條線索,是田希禮。」


  大澤田氏現任族長,高昌侯田希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