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山雖緘默,深藏有萬鈞
「燕春回?」
這名字竟然很溫暖,實在不像是一個人魔的名字。
但姜望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飛劍三絕巔中,向前繼承了向鳳岐的唯我劍道,這是他所知道的。余北斗剛才說,忘我劍道為第一人魔燕春回所掌。此外還有一門絕巔飛劍術,名為「無我」。
而軍神姜夢熊名揚天下的拳術,名字正是「無我殺拳」,王夷吾曾仗之與姜望交鋒。
這劍術與拳術的名字如此相似,兩者之間,實在難說沒有聯繫。
再聯想到向前曾經所描述的,他的師父向鳳岐試劍天下,洞真無敵,距離超凡絕巔只差一戰。
這一戰,其人選擇挑戰一生道敵。
結果被一拳擊碎了性命交修的飛劍……就此身殞。
向前也因為目睹這一戰,被擊碎了信念,從此渾渾噩噩。
天下用拳者,誰能一拳打死洞真無敵的向鳳岐?
在姜望有限的認知範圍里,大約只有姜夢熊肯定能夠做到,在迷界遇到的那位大武夫王驁,或許也有可能。
難道向鳳岐當年挑戰的,竟然是大齊軍神姜夢熊?
向前將來要面對的,若是這樣一個人物,「絕望」二字反倒並不稀奇。甚至是合情合理……
「飛劍三絕巔在現世都有傳人嗎?」姜望忍不住問道。
余北斗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很關心這個?」
姜望想了想,說道:「如果要收錢,我就不問了。」
余北斗:……
「無我劍道為燕春回所掌,我已經說過了。唯我劍道的傳人,乃是曾經洞真無敵的向鳳岐,現在是否還有所傳,倒是不知。此等絕巔之術,無從卦算。至於無我劍道嘛……」
他看著姜望:「你當真不知?」
姜望半試探地問道:「與軍神姜夢熊的無我殺拳有關?」
「這事你還要問我,看來你在齊國不算是真正的高層。」余北斗笑了:「你能夠知道的消息,取決於你真實所在的層次……咱們的天下第一內府,在齊國雖有三品之職,卻還只是一個小捕頭嘛!」
「我在齊國入仕的時間還很短,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姜望並不受激,只道:「不過我的確沒聽說過軍神還用飛劍……」
「像這種蓋壓一個時代的絕巔劍術,自然光彩照人。有的人承其道,繼其名,也算煊赫。有的人繼道發揚,人與劍術交相輝映,堪稱耀眼。而還有一種人,光芒之烈,能夠蓋壓它的存在……」余北斗道:「姜夢熊就是這種人。」
他嘆道:「在姜夢熊面前,能有多少絕巔之術,值得稱道呢?」
姜望完全沒有想到,余北斗對大齊軍神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雖然也非常認可姜夢熊的強大,卻不由得問道:「絕巔之術,也不值得稱道嗎?」
「早年間,姜夢熊也是以一柄飛劍縱橫天下,游劍列國,同境未嘗一敗。在天下傳名之時,他卻認為,飛劍之術已經被時代淘汰,自己走到盡頭將無路可走。於是碎劍為拳,從頭修起。棄無我劍道,修無我殺拳……」
余北斗並未繼續講述姜夢熊的傳奇,說到這裡便話鋒一轉:「所以說,飛劍三絕巔傳至現在,只剩一劍或兩劍,當中無我劍道已絕。」
飛劍三絕巔的無我劍道,果然為姜夢熊所掌!
姜望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向鳳岐當年前去挑戰的對手,就是姜夢熊無疑。
在飛劍時代,橫壓一個時代的飛劍三絕巔,本就有那麼點針鋒相對的意思,從它們的劍道氣質,大約就能看出一二。
尤其唯我劍道,號稱唯我獨尊。從向前的幾次出劍來看,真是鋒銳絕倫,擋者披靡。從中大概可以略窺向鳳岐其人。
而姜夢熊直接否定了飛劍之術,甚至於親手斷絕了同為飛劍三絕巔的無我劍道。
掌唯我劍道的向鳳岐視其為一生道敵,也就不難理解。
可對當年旁觀那一戰的向前來說……
餘生要以姜夢熊為目標,要怎麼才能不絕望?
論實力,姜夢熊是超凡絕巔,在真君之中,亦是絕頂一級。前不久才在劍鋒山上,打得夏國鴉雀無聲。
論勢力,姜夢熊是大齊軍神、鎮國大元帥、兵事堂之首,代天子掌握九卒第一的天覆軍。在齊國這霸主之國里,僅在齊帝之下。
個人武力和現世權柄,乃至於用兵之能,全都是頂尖層次。
而且這樣一個絕頂的強者,還永不停歇,永不滿足,敢於在巔峰之時廢掉蓋壓一個時代的劍術,自創無我殺拳,再攀更高峰。
有這樣的勇氣已經很可怕,他還有這樣的能力,真正走通新路。
這是毋庸置疑的世之強者。
是極目仰望也看不到盡頭的高山!
哪有路能至?
怎能不絕望?
所以向前醉倒酒瓮,渾噩度日,實在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但是……
這樣一個逃避人生的向前,這樣一個頹廢渾噩的向前。即使自視為廢物,即使好像放棄了自己,卻也一直徘徊在東域,徘徊在距離齊國不遠的地方……
那麼他心中的那一縷執念,真的徹底死去了嗎?
恰恰是沒有。
恰恰是他一直視姜夢熊為目標,他才會絕望!
若真的放棄了對姜夢熊的挑戰,布下劍陣就能短暫劍隔四象的向前,在哪裡不得風光?隨便去一個小國,混個年輕輩第一絕不算難。
恰是有執才痛苦。
而執著於姜夢熊這樣的對手,恰恰說明了向前心底的驕傲。
他哪怕低到了塵埃里,心中也住著高山。
高山雖緘默,深藏有萬鈞。
直到姜望走過,留下一道光,焚起一縷火,點亮了那復燃的心。
於是龍光射斗敢傳名。
從此試劍天下,直到有一天——
「東來劍斬生死門!」
「那麼……」姜望撫平心緒,抬眼看著洞頂的窟窿,問道:「這是衍道之威嗎?」
第一人魔燕春回有真君實力的話,也就能解釋當初雍國伐礁為何會無功而返了。若非有衍道境強者的威懾,以礁國之弱,如何能擋有墨門支持的雍國兵鋒?
墨門雖然支持韓煦革新朝政,大規模加註雍國,但肯定還沒到隨意為雍國投入衍道強者的程度。
畢竟雍國也只是墨門對國家體制的第一次嘗試,再怎麼捨得,投入也有限度。
余北斗從蹲姿轉為坐姿,就那麼一屁股坐在姜望旁邊,毫無高人形象:「他若只是洞真,如何敢對我余北斗出劍?」
這話說得很是囂張。
但姜望只是沉默,不贊同也不嘲諷,看樣子並不打算再展開話題。
過了一陣,余北斗主動問道:「你不打算問問發生了什麼嗎?」
「以前有一位前輩告訴過我。」姜望這才說道:「在我的劍不足以維護我的道理之前,我最好學會閉嘴。」
余北斗意味深長地道:「看來你聽進去了。」
姜望語氣尋常,看不出任何怨懟的情緒:「哪能不聽?」
余北斗笑了笑:「你真是一個很會汲取教訓的年輕人。」
「但是為了不像你口裡的那位前輩一樣,被你以這種方式記住,我想我還是要解釋一二。」
他看著姜望道:「燕春回那一劍,神鬼不留,斷絕一切生機,我接不住,更不可能護住你。所以我決定先『殺』了你,改動你的命數,抹去你的生機……
你大概可以這麼理解——
假如你是命運之河裡的一條小魚,當你躍出河面,對命運之河來說,你就已經離開。這一刻的狀態與死亡並無區別。
我所做的事情,就是讓你短暫躍出了河面。在那一劍降臨時,在命數的意義上,你已經死去了。所以那抹除生機的一劍落下,卻是影響不到你。而現在,我也只是把你重新送回了命運之河。你不是復生,是回歸。你並未死去,只是在命運之河中的這段旅途里,短暫地跳了出去。
現在告訴我——
跳出去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