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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長生

  老人臉上有著深深的皺紋,倒是不佝僂,但眼睛有些暗色,像是琉璃上沾了一角陰翳。


  宮衛就在身後不遠處,丘吉也離開沒有多久。


  而這裡仍屬於大齊皇宮,不知有多少強者坐鎮。


  但姜望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危險的感覺從這老人身上隱隱散發,不過並不是針對於他。


  姜望問道:「哪個宮主?」


  「長生。」老人說。


  長生宮主姜無棄!

  這位「最類今上」的皇子,何以會突然相邀?


  因為張詠?因為黃河之魁?因為姜無憂?

  姜望一瞬間想了很多。


  他完全可以拒絕。


  他現在有拒絕任何一位皇子召見的資格。哪怕是一度最受齊帝寵愛的十一皇子。


  但他只是點點頭:「既是十一皇子相邀,便請公公帶路。」


  雖然與姜無棄的幾次接觸,過程都算不得愉快。但是對於姜無棄本人,他倒是沒有什麼惡感。相反,很有些好奇。


  老人頷首為禮,然後轉身走在前面,引導著姜望走了幾步,在一頂倚靠宮牆的軟轎前停下。


  「青羊子,請入轎。」


  一邊說著,一邊替姜望掀開了轎簾。


  姜望往其間看了一眼,裝飾的確堂皇,但空空如也。


  「我以為十一皇子在轎中。」姜望隨口說道,並未入轎。


  老人道:「宮主見您,正大光明,並無陰私之事,當然是在長生宮中。」


  這是給姜望吞定心丸了。


  「我觀十一皇子,亦是磊落之人!」


  姜望笑了笑,彎腰坐進轎子中。


  轎簾垂下,前後四名轎夫將這頂軟轎輕輕抬起,開始移動。


  行走之間,沒有半分顫動。


  姜望隨手拉開小窗,感受著臨淄城傍晚的微風。當然,也是不錯過轎外的情況。


  而那位身穿黑色宦官服飾的老人,就籠著雙手,隨行在轎旁。


  把手籠在袖子中,一般是寒冬時候為取暖而形成的習慣。


  但現在尚在七月,天氣還遠未到說冷的時候。


  況且以這老人的實力,應當早就寒暑不侵。


  這長生宮裡的人,倒是都怕冷。


  姜望心中轉過這樣淡淡的念頭,便閉目養神,並沒有再說些什麼的意思。


  一路沉默。


  轎子行進得很快,姜望才在心中略略熟悉了一遍黃階道術「龍虎」,轎夫便已停下、落轎。


  「長生宮到了。」老人在轎外提醒。


  姜望於是彎腰出了軟轎,抬眼一看,宮門上掛著的豎匾,書有「長生」二字。


  這兩個字,大氣磅礴,尤其「生」字那一豎,有一種撞破天穹的感覺。又像是一個人,直脊問青天。


  「這兩個字,是陛下手書。別宮都不曾有。」


  老人在一旁解說道,語氣中有一種淡淡的驕傲。


  姜望又看了一眼這兩個字,感受到了恢弘大氣之外,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期許。


  「願子長生」。


  整個長生宮的建築風格,也是大氣堂皇的,即使是在天色將晚的此刻,也給人以一種明亮的感覺。


  姜望沒有多說什麼,只跟在這老人身後,走進了長生宮中。


  一路上,走過的宮女巧笑倩兮,巡視的宮衛挺胸昂首,視野開闊,花石都乾淨,這座宮殿里的氣氛很是明朗。


  有道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又說「治一國如治一家」。


  當權者的氣質,很大程度上能夠在他的「家」里有所體現。


  當然,歷史告訴人們,在坐上那張龍椅之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未必是真。


  走進第三道宮門之後,在一座偏殿之前,首先傳入耳中的,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聲短促而急,劇烈而緊,像是馬上要斷了氣。


  聽著這聲音,你很擔心他會不會把心肝脾肺什麼的,全都咳出來。


  走在前面的老人腳步一晃,便已消失。


  姜望想了想,還是緩步走進了這座偏殿里。


  「不妨事。」


  踏進偏殿之前,他首先聽到這樣一句話。


  踏進偏殿之後,第一眼便看到了姜無棄。


  彼時的姜無棄,正坐在書案前,身上裹著厚厚的白狐裘,大概是在寬慰立在他身後的老者。


  這時候恰好轉過頭來,迎上了姜望的目光。


  臉上蒼白得不見血色。


  「讓青羊子見笑了。」他笑道。


  神色坦然,彷彿並不以惡疾為意,也沒有什麼可掩飾的。


  他身後那身穿黑色宦官服的老者,這時臉上並無表情,倒是不願意表露出擔憂來。


  「見過十一皇子。」姜望拱手一禮。


  沒有討論姜無棄的病情。


  姜無棄不需要安慰。


  姜無棄咳了兩聲,才道:「我只是聽說青羊子今日入宮,所以著人相請,並不以為能請到貴客的。」


  他臉上帶著坦然的笑:「但試一試。」


  姜望謙道:「姜望哪裡算得上貴客?」


  「你是我大齊英雄,為我大齊揚威。當然是貴客,貴不可言。」


  姜無棄說著,一邊站起身來,一邊隨手將案前的一卷書合上,放到右上角的位置,那裡已經摞了一堆書。


  迎著姜望的目光,他順便解釋道:「近些日子得空,很是看了些閑書……一些仁人志士、惡鬼豪俠之類的故事。」


  「噢,閑書。」姜望隨口道。


  姜無棄卻似來了興緻:「怎麼,青羊子也愛看閑書?」


  姜望如實道:「倒是不怎麼看。」


  姜無棄好像對這個話題特別感興趣:「不妨說說你看過什麼。」


  「呃……」姜望只好敷衍道:「列國千驕傳?」


  這書名說出口后,他也自信了些,畢竟是重玄風華都愛看的閑書,差不到哪裡去。於是肯定式地強調了一下:「嗯。列國千驕傳,挺有意思的。」


  「噢,這樣。」姜無棄嘴角含笑:「這書可不太容易找得到。」


  「啊是。」姜望自覺再聊下去就露餡了,而且不知怎麼,那老人這會看他的眼神怪陰森的,趕緊轉移話題道:「不知殿下今日相請,所為何事?」


  「其實並沒有什麼太要緊的事情。」裹在白狐裘里的姜無棄,像一尊羸弱的玉雕,好像輕輕一敲,就會碎掉。


  他用瘦長的手指,壓了壓書,從書案後走了出來。


  「皇姐在近海為你做的事情,孤自認當時做不到。所以也絕了招攬你的心思,青羊子不必為難。」


  張詠哭祠之後,姜無棄的聲勢一落千丈。朝野之中,不知多少人冷眼相看。


  但此刻他緩步走動,仍然極見尊貴。


  明明乍看起來削瘦孱弱,但竟有一種巡視山河的堂皇之感。


  「咳咳!」


  他輕輕握拳,攔在嘴唇前,劇烈地咳嗽了兩聲。


  身上白狐裘的裘絨,跟著顫出了雪也似的浪。


  他止住了咳嗽,然後抬眼看著姜望,很是認真地說道:」青羊子,孤想看一下,誰才是天下內府第一。不知你能否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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