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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相見應一笑

  為內府境天下第一遮蔽晚風的窗,大概不能夠理解,這一夜它為何迎接了這麼多視線的停駐。


  明裡暗裡的,不知多少交錯。


  棗紅臉的冼南魁,立在極限高處。


  月光照拂,映得其人一如神像。


  若有凡人能見,或將拜為神祇。


  黃河之會剛剛結束,列國隊伍還未完全散去。作為距離觀河台最近的霸主國,以東道主自居的景國,自然有義務維持秩序。


  不使一些不忍見的事情發生。


  真有哪兩個國家的觀禮隊伍,在觀河台附近鬧出什麼影響極大的死傷事件來,那就是在打景國的臉了。


  觀河台上的所有建築,都已經消失。


  沃國便成了黃河之會後最多人停駐的地方。


  作為景八甲之神策軍的統帥,冼南魁鎮在豐城,無疑是很有代表意味、也很有威懾力的。


  至於沃國本身的意志……


  至少在明面上,沃國朝廷非常歡迎景國人幫助維持秩序。


  列國隊伍齊聚的場合,也的確不是一個小小的沃國能夠控制住場面的。


  此刻冼南魁立在這極限高處,目光梭巡全城,以真人之尊、一軍統帥之貴,親為此事,也沒人能說景國不上心。


  沒有任何行跡、也沒有任何預兆,但是一個聲音響在他耳邊:「看來關注這位內府第一魁的人不少。」


  冼南魁監察全城,也是難免地多看了姜望兩眼。


  畢竟黃河之會的魁首,聚集了最多的目光。而另外一位魁首,奪魁當日便已離去,想看也沒地方看去。


  冼南魁此時嘴唇未動,面無表情,但聲音也尋著那隱秘暗處,遞了回去:「人在低谷之時容易淪落,在高峰之時容易迷失。一個在最榮耀之日都不忘記做晚課的絕世天驕,沒人能限定他的未來。」


  「看來你對他的評價很高。」那暗中的聲音頓了頓,問道:「以你觀之,他比之太虞如何?」


  冼南魁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確實是不必比的。


  天下第一內府,當然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世間絕頂天驕,但在史上最年輕的當世真人面前,卻也真是沒有什麼比較的空間。


  至於「迷失」、「淪落」,李一大約永遠不會出現這些時刻。


  「也是。」暗中的聲音這樣說了一句,轉道:「那件事情的痕迹已經徹底被抹乾凈了,總算可以安穩一些時日。」


  冼南魁俯瞰著腳下的這座城市,這個國家,聲音傳了回去:「但景國已經沒有第二個太虞。若不能根除這隱患,一直靠遮掩,遲早還是會遮不住。」


  「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陛下究竟是如何想……」暗中的那聲音道:「說起來,讓太虞現在就站在台前,過早為眾矢之的,確實很不合算。」


  「史上最年輕的當世真人,當然能夠吸引所有視線。讓他站到台前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談不上什麼合不合算。但如此不得已之事,還能為幾次?」冼南魁語帶不滿:「此事他們鏡世台必須要承擔責任!」


  鏡世台是景國的最高情報機構,號稱「遍照諸方,鏡映現世」。此次出現這樣大的問題,當然算是鏡世台的失職。


  「應他們承擔的,自是脫不掉。只是,誰能想到,經歷過無數遍甄查、最終代表國家出戰的內府境天驕,竟然是……」


  暗中的聲音停了停,繼續道:「以至於另外兩位一時也脫不了嫌疑,唯有立即召回太虞,穩定局勢。」


  「幸好提前發現了,不然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誰說不是呢?想不到過了這麼多年,他們居然還在……」


  「死灰猶可復燃,腐樹仍能新生。」冼南魁嘆道:「物質的毀滅尚且如此難凈,又何況那些根植於心底的東西呢?」


  「要我說,都是……」那暗中的聲音起了這樣一個話頭,便戛然而止,不再說話。似乎觸及了不能言之事。


  冼南魁獨立高處,目巡四方,寂寂然無聲息。


  ……


  ……


  天光微亮時,姜望便自去了牧園。


  「牧園」這名字,乍聽不很吉利,但牧國人並不在乎這些,蒼圖神的虔誠信徒,死後即往神國,便真叫了「墓園」,也只不過是另一個家。


  在豐城的這一處建築,本身是一個大莊園,漸而便這麼叫下來了。牧國人自己都不介意,旁人更不在乎。


  趙汝成現在身份敏感,並不適合出現在慶功宴上,姜望也只能一個人獨身來見他。這本是奪魁時便已約好的。


  那赫連云云看來是早就吩咐過,門子見著姜望便直接引路,半句廢話也無。


  迎著一些打量的視線,跟著繞了幾繞,入得牧園裡間。


  趙汝成獨住的小院格調很高,由此也能略見他現在在牧國的重要程度。


  走過青石徑,便見得那樣一個似臨風玉樹的身影,立在院門前。


  遠遠看到他,臉上就有了笑容。


  姜望也不自覺地笑了。


  兩人都不說話,就這樣笑著走近。


  「嘖嘖嘖。」趙汝成這才故意上下打量著他,嘖嘖連聲:「全城都在為你慶功,到處都是你的名字。天下第一內府,蠻威風的嘛!」


  姜望笑眼相對:「你說魁名你來摘的時候,也可威風了!」


  趙汝成大窘,趕緊側身引路,咳聲道:「許久未見,咱們小酌兩杯!」


  姜望只道:「當飲!」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小院中。


  隨性自然,一如往時。


  院中一方石桌,兩隻石凳。


  桌上菜肴五道,鶴壺一隻,玉杯兩盞。


  並無人侍奉。


  兩人都隨意坐了,趙汝成很自然地挽起袖子斟酒,邊斟邊道:「三哥啊,不是做弟弟的挑撥離間。這親君子遠小人的道理,你須記得……」


  他撇了撇嘴:「以前你是多麼純良啊,嘴可沒現在這麼損。」


  還是像以前那樣「小心眼」,半點口頭上的虧都不肯吃。


  姜望笑眯眯地瞧著他:「原來牧國那邊管說不過你叫『純良』,管實話實說叫『損』。異國風情,著實叫哥哥漲了見識!」


  趙汝成窒了一下,怪模怪樣地搖頭嘆道:「都說齊國多名士,我算是領教啦!」


  名家最擅舌辯,論起機鋒來,確是難有對手。


  「你還是這麼喜歡聊天。」姜望笑得溫和,唯獨在『聊天』兩字上加了重音:「回頭我介紹兩個朋友給你認識。」


  「好啊!」趙汝成快活地答應了。


  但不知怎麼,笑著笑著,笑容消失了。


  「三哥。」他低頭,看著杯中酒,輕聲問道:「這兩年你是怎麼過的?」


  但姜望仍在笑:「就是往前走啊。」


  他笑得很燦爛:「一直走,一直走,就這麼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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