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此劍絕魁名
舉座皆驚!
誰也沒有想到,一直拖延到最終階段,將閻羅殿推演至最後一步、成功顯現閻羅天子真身的秦至臻,竟然還是敗了!
但輸在這披霜風、浴赤火、踏青雲的劍仙人手裡,卻也沒誰能說一聲不服!
這是亘古絕巔的一劍,仙人以高山絕巔為劍,洞破長夜幽冥,擊敗閻羅天子。
其狀巍巍,其勢峨峨。
其光煌煌,其威赫赫!
此戰絕不輸於斗昭和重玄遵的絕世之戰,甚至於猶有過之。
外樓場那些交相輝映的天驕,因為太過耀眼、太過璀璨,一度讓很多觀者心神倦怠下來,對內府場的戰鬥難以提起勁頭。
雖則姜望一上台就創造了一個有史以來最快取勝的記錄,庄國林正仁未戰而敗。
但難免也更叫人覺得……
不過如此。
戰前反噬的事情都會發生,這就是內府場的層次嗎?
直到牧國天驕鄧旗展現絕頂天資,諸多恐怖殺法混為一爐。
內府場才算是有了看點。
到了齊楚兩國天驕的巔峰對決,很多人才開始正視這屆內府場的質量。
可惜神魂之爭雖然絕強,在內府層次算是最頂尖的對決。畢竟主要是發生在通天宮內,觀眾很難窺得精彩。
姜望從破碎的火界中躍出,以殺生釘釘碎吞賊霸體的那一幕,才算是留下了驚艷的畫面。
而後秦至臻當場同耀五府,直追外樓場的重玄遵,瞬間將觀者的期待拔至最高!
半決賽上半場,逆旅對決天子劍,更是把這屆黃河之會內府場的精彩程度,提升到了歷史前列。
這竟不是終點!
半決賽下半場之後,已經沒有人會懷疑
本屆黃河之會內府場的質量,已在歷史前三甲。
劍仙人對決閻羅天子,絕對是亘古以來,最精彩的天驕對決之一!
姜望摧山為劍,撞破閻羅天子時。
齊國觀戰席上,與一些軍中年輕將領坐在一起的王夷吾,眼中沸騰了許久的戰意,忽而黯淡下來。
在姜望這一劍之前,他始終不覺得自己站到台上,表現會有不如。若無東街口之罰,誰能代表齊國出戰內府場,尚未可知。他也該在這天下之台,與列國天驕相爭!
在姜望這一劍之後,他的的確確,找不到擊敗其人的可能!
但王夷吾畢竟是王夷吾。
那眸光方黯,復又亮起。
今日不如,未必明日不如。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姜望能夠後來居上,擊敗他,超過他,他王夷吾如何不能反超回來?
不盡狂瀾走滄海,一拳天與壓潮頭!
同樣目睹這一劍,重玄勝的拳頭一下就攥緊。那雙陷在肥肉里的眼睛,都瞪得圓溜了起來,像兩顆嵌在麵糰里的黃豆。
這已經是超出他想象的完美畫面。
從天府城到東街口,從天涯台到觀河台。
姜青羊從未讓人失望!
旁邊的十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甲手。
怎麼辦呀?她想。
以後他要揍你,我就真的攔不住了……
重玄勝的座位往前大概二十多排,最前列單獨圍起來的位置,便是齊國的備戰席。
曹皆輕輕往後一靠,姿態明顯放鬆了許多。
餘光掃過旁邊白衣勝雪的重玄遵,看到其人驕傲的側臉,此時也嚴肅非常。
即使是重玄風華,也不能獨耀臨淄,他作為齊國高層,心中只有滿意。
而重玄遵靜靜看著演武台的方向,目光中其實只有遺憾。
遺憾未能在內府,與姜青羊交手。未能以日月星三輪斬妄刀,一會這劍仙人!
如今見到了斗昭的天人五衰,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但要是當初在太廟之前,先爭內府就好了……
爭完了內府,無論結果如何,再晉外樓。
如此既見識了劍仙人,又見識了天人五衰,其樂何極!
他重玄遵一會這世間最絕頂,才叫不虛光陰!
惜乎哉!
計昭南橫槍在膝,而那桿亮白如雪的韶華槍,在膝上微顫。
他無聲笑了笑。
身為神臨強者,竟然被一個內府修士激發了戰意。這實在是罕見的事情。
但他真的很期待,等姜望成就神臨之時,會是怎樣一番風景!
姜望若能內府先勝王夷吾,神臨再勝他計昭南,拿個什麼諸如軍神弟子之剋星的名頭……
豈不有趣?
與齊人相對,秦人的心情自然複雜。
章谷半天不說一句話。
相對於甘長安的失敗,秦至臻之敗更令他嘆息。因為甘長安只有十九歲,在外樓場的積累是稍有欠缺的,戰前對他的期待也只是望二爭一……最後止步於八強。
遇上斗昭,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秦至臻則不同。刀術超越絕頂,成就五府同耀的他,才是秦國這次誓奪魁名的一場。
在內府場,他甚至都沒有想過第二的可能。
現在卻止步四強……
但他實在不能說,秦至臻的表現不夠出色。只能說現世浩瀚,群星璀璨,山外更有一山。姜青羊的確是驚才絕艷,贏得理所應當!
堂堂霸戎軍統帥,深為國事憂懷,他看了一眼黃不東,現在就指望這傢伙……
然而小老頭一樣的黃不東,眯瞪著眼睛,恍惚物外,又不知在發什麼呆了。
唉!
整個秦國的觀禮隊伍里,沒人說得出話來。
外樓場內府場接連失利,這對武風甚隆的秦人來說,實在是不那麼容易接受的事情。
明明他們打贏了河谷之戰,大勝強楚,正是影響力急劇擴張之時,一度要與景國爭一爭最強之名。
但這黃河之會上的成績……
實在不足以匹配大秦的國力。
甘長安沉默不語。
什麼叫劍可通神?
這便是了!
秦至臻輸得不冤。
他無話可說!
演武台上這亘古絕巔的一劍,照耀了多少人心。
牧國觀戰席上,赫連云云蒼青色的眸子轉了轉,歪頭看向趙汝成。
雖未說話,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顯——
「你義兄很威風嘛!」
趙汝成的嘴角翹起,笑了。
笑得得意,笑得燦爛,笑得太迷人!
這是赫連云云自認識趙汝成以來,第一次看他笑得這樣自然、釋放、坦率!
所以她也忍不住笑了。
同時精準地擋住了趙汝成的笑容,不讓玉真女尼有機會看到。
她因而也就忽略了,從始至終,玉真看著演武台的方向,沒有一刻移動視線。
與倒吸一口涼氣的中山渭孫,和表情緊張、很為牧國年輕天驕憂心的夏侯烈大都督不同。
黃舍利簡直亮眼放光,她大大咧咧地盤坐在位置上,手肘撐著兩邊膝蓋,雙手托著自己的臉,痴痴看著演武台上。
美!
絕美!
美死老娘了!
真是劍仙子啊!
這趟黃河之會,來得真值!
夏侯烈斜眼睨了她半天,她也未覺。
這是在研究對手吧?
堂堂驍騎大都督,只能如此寬慰自己。
對於秦齊之外的觀戰者來說,拋開國家的立場,他們更能全身心感受這場戰鬥。
也更為這一幕深深震撼。
無關於國家,無關於其它,只在於最純粹的、力量迸發的美感。那是最赤裸的,人類對於強大的認知。那是在內府此境,他們或許終此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壯闊的的風景!
這樣一幅華麗的戰鬥畫面,印入眼帘,彷彿也印入了心間,久久無法散消。
什麼叫風雲際會?
莫過於今日。
什麼叫絕世天驕?
莫過於此戰!
而此時此刻,在古老的演武台上,在萬眾矚目之中……
姜望往前走了幾步。
他身上的火線仍在燃燒,背後的霜披仍在飄揚,眸中的劍光仍在閃耀。
說不盡的瀟洒,道不完的風流!
他的表情很平靜。
並無得勝后的狂喜,彷彿這本就是必然的結果。
也沒有對所謂「手下敗將」故作的輕蔑,因為他也是艱難跋涉才至此。
此時他居高臨下,俯視著地上的秦至臻。
只問道:「他現在怎麼樣?」
同樣的問題,這是姜望第二次問了。
彼時彼刻,秦至臻如礁石行怒海。
此時此刻,秦至臻無力地躺在地上。
閻羅天子真身已被擊破,身上的威嚴冕服自然也已褪去。
到了這個時候,只有那一襲黑色的武服,還在陪伴著他。
或許還要算上,手中那柄斷刀。
他握刀的手那樣緊攥,好像並不肯放棄。
但是真君余徙的那道清光,不斷傳來溫暖的感受、不斷渡來生機……這感受讓他明白,若非這道清光,他已經死去。
所以他是真的輸了。
我怎麼會輸呢?
他想。
本屆外樓場最耀眼的兩位天驕,一名斗昭,一名重玄遵。
他自問並不輸給哪一個。
他對殺法的掌控不如斗昭,對神通的開發不如重玄遵。但他像是兩者的結合體,殺法和神通都已經超越絕頂!
同境之中無論是對上誰,他都不該輸的。
現在其實並不是他最強的狀態。
若在最巔峰的時候,他的鐵壁神通可以融入閻羅殿,替代閻羅殿的具現牆壁,強化閻羅殿的力量。閻羅殿可以離開虛空,回返現世,在戰鬥中作為法器存在。
他的閻羅天子真身,也不是最巔峰,沒能吸納外部力量,還損失了黑無常,生死判官也消耗了一條手臂……
他還應該以無衣神通化出魂衣,披於閻羅天子之身。
以巔峰狀態的閻羅天子真身,身披魂衣,一手閻羅殿,一手橫豎刀,才是最強狀態的他。
但這一戰打到最後,鐵壁已碎、魂衣已消。
閻羅天子真身只是勉強顯化。
萬化神通雖然能夠補充所有力量,本身卻也有極限,彌補煉虛神通之力,就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其實有很多的理由。
但他秦至臻,如何能夠接受這些理由?
之所以未能展現最強的狀態,不也是因為在先前的交鋒中失利嗎?
那些損耗,不是他主動相讓,而是在一刀一劍的爭殺中,一步步被逼出來的。
他確實是敗了!
不肯面對失敗,就永遠沒有贏回來的可能。
此刻躺在地上、氣息衰敗的他,與流光溢彩的姜望相比,如有仙凡之別。
他就作為一個失敗者,這樣看著對手。
這一次他沒有再笑。
慢慢地說道:「他在咸陽城擊敗衛瑜之後,又要去武關試劍,我在渭水邊攔下了他,與他定同境之約。他就當場突破內府,與我為戰。我問他何苦如此……」
你分不清他說話的「慢」,是因為說話艱難,還是因為認真。
人們永遠無法看到秦至臻表露痛苦。
一如礁石迎激流,永遠緘默。
他就這樣繼續說道:「他說有人在絕望的深淵裡一步步走上來,一路向前,那種光輝照耀了他,所以他不想再退。」
秦至臻信守戰前的承諾,複述著渭水邊的那一戰:「我給了他時間,看到了他的劍陣……那的確是光耀天地的一劍。」
那個恨不得改名叫「向下」的傢伙,居然說,不想再退。
那個在他面前永遠懶洋洋,無論他取得什麼榮耀,都永遠一臉不在意的傢伙,原來在別人的面前,會說「那個人的光輝照耀了我」。
「之後呢?」姜望問道。
「他劍絕渭水,而我把他打進了渭水之底。」秦至臻回道。對於那一戰,不遮掩,也不修飾。
「我想他應該沒有死。」姜望說。
秦至臻看起來並不打算激怒姜望,尤其是在現在的狀態下。
所以說道:「是的。我沒有殺他。」
姜望看著他:「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戰意,對於今日這一戰你或許並不甘願。外樓的時候如果你來挑戰我,我也饒你一次不死。」
你饒了我的朋友一次,我也饒你一次。
他說得很平靜,像是描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這語氣與選拔賽那天,他對秦至臻說「等我擊敗你的時候,我再問你。」是一模一樣的。
只是在這樣一場煊赫的勝利之後,已沒有人會再懷疑他的底氣。
而對於秦至臻來說。
事實上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懷疑過這份底氣。
從選拔賽就開始對陣,爭勢爭意爭力,他從來也不曾小覷姜望。
因為在見識了向前光耀天地的一劍之後,他曾說:「初入內府就有如此殺力,若再給你一段時間,內府之中,你有資格爭第二。」
而彼時向前說道:「你現在就有資格爭第二了。」
他問:「第一是誰?」
向前道:「就是那個照耀我前行的人。東域第一,姜青羊。」
因為那一劍的分量,所以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很認真地對待了那句話,真正把素未謀面的姜望視作對手。才有了從選拔賽開始,一直延續到方才的這一戰。
此時此刻,面對姜望的這一句話,他本應該憤怒。
但不知為何,沒有憤怒的情緒。
這對真正的強者來說,是最可怕的事情!代表著他內心也承認,姜望有資格在外樓的時候繞他一次!
何能如此?
秦至臻努力尋找著不甘不忿的情緒。
掙扎著說道:「如果一開始我就全力……」
他沉默了。
因為這個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
在那渭水邊,那個被他擊敗的古飛劍傳人,在那時,還對他出了一劍!
此劍絕魁名!
……
……
……
……
ps:
「不盡狂瀾走滄海,一拳天與壓潮頭!」——清·黃仲則《登北固樓》
昨天在章說里看到這句詩,好喜歡。
正好我隨手寫的一句自己並不滿意……嘿嘿,趕緊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