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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他似驕陽

  姜望在學劍之初,就深刻明白,「劍有兩刃,傷人傷己。」


  殺敵之時,也需自製。


  爭勝之時,不忘克己。


  他是這麼理解的這句話。


  但還是第一次這樣深刻地感受到,何為「傷己」。


  燕少飛的劍,太沉重了。


  太悲哀。


  這是傷心人的劍術。


  世間事,傷心無可避免。


  所以傷心之劍,誰也無法逃脫。


  經此一戰,神傷劍術必然天下聞名。


  驍騎大都督夏侯烈親自上台,將中山渭孫抱了下去。


  雖則輸了戰鬥,且是輸給魏國這樣的非霸主國,叫荊國人面上不太好看,但戰場勝負這種事情,荊國人看得最清楚。


  勝敗,乃兵家常事。


  更何況,躺在台上的是中山燕文的嫡孫,哪怕是軍主陛下,也不可能說放任不管。


  夏侯烈自是要顯出幾分重視來的。


  戰鬥開始前,他還跟魏國的大將軍吳詢橫眉豎眼,現在戰鬥結束了,他反倒不會做別的事情。


  終歸黃河之會上的一場勝負,並不會動搖荊國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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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主國自有氣象在。


  親自處理了一番中山渭孫的傷勢,便把其人交給隨隊的醫修,自顧坐回了看台。


  「丟臉嘍。」他嘀咕道。


  慕容龍且淡聲說道:「戰鬥的時候,渭孫是不怕死,但那個魏國人像在求死。這是輸了此局的原因。」


  夏侯烈在心裡嘆了口氣,都打完了,還分析個屁啊?

  一旁的黃舍利則拍起了胸脯:「大都督放心,明天我就幫你把臉撿回來!」


  夏侯烈仍然面無表情。他有心提醒一下黃舍利,你是個姑娘家。但想想也不會有什麼效果。


  當初是誰說黃舍利不像個姑娘家,有失體統來著?

  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黃弗那廝點齊兵馬就殺了過去,都不帶隔夜的。


  「什麼姑娘不姑娘,兒郎不兒郎的。我家舍利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這句話可是讓荊國上上下下都記得清楚。


  算了,累了。


  夏侯烈閉上了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中山渭孫被抬走,燕少飛下了演武台,四強間的第二場戰鬥,立即便要開始。


  盤膝在演武台兩側的斗昭和重玄遵,同時睜開眼睛。


  余徙大手一揮,面前的演武台便恢復原狀,血跡、劍痕、拳印……全都消失。


  而後宣道:「齊國重玄遵,對陣楚國斗昭!」


  斗昭的武服,是紅底金邊。


  形制算得上簡單,但那「金邊」,也是花紋繁複得緊,秉承了楚國一貫的華麗風格。


  他站在演武台上,手提天驍刀,整個人看起來英挺、燦爛。


  恍恍惚似天神。


  而白衣勝雪的重玄遵,站姿很是隨意。衣領也並不嚴謹,隱約可見玉碗般的鎖骨,和深陷的肌**壑。兩手空空,難得此時有一副認真的表情。


  愈發的俊逸非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願意錯過這一戰。


  甚至在絕大多數人心裡,這便是定奪魁名的一戰。


  中山渭孫和燕少飛的表現絕不能說差,甚至都可以說是極強的存在。


  別的不說,僅龍雀兵殺和劍挑紅蓮這兩記殺法,在很多場次都是可以用於確定勝負的。


  但他們的表現,終究不如重玄遵和斗昭那般,是極具統治力的強大。


  甘長安、那良,都是頂級天驕的表現,但斗昭和重玄遵,也都是壓制性的勝利。


  強者的層次是由對手來驗證的。


  姜望倒是還未開脈時,就能獨自把楓林城的西山悍匪殺幾個來回,難道這戰績可以稱得上天驕?


  鶴立雞群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鶴的戰場在天空,而不是雞籠!

  天驕唯有與天驕碰撞,才能展現真正的鋒芒。


  人們期待更多,期待更強大的天驕,期待更精彩的表現。


  而無論是斗昭還是重玄遵,似乎都還有很大的保留,可以滿足無限的期待——無限自是不可能,但他們的強大,就是會給人這樣的想象的空間。


  還可以有多強?


  在外樓境這個層次,還可以強到什麼地步?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兩位絕頂天驕一站定,霎時場內緘默。


  一切變得很安靜。


  靜得彷彿只有心跳聲。


  咚咚,咚咚。


  時間過得太慢了。


  當余徙的宣聲響起,當阻隔台上兩人的清光消退。


  王夷吾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列國天驕之會這樣的場合,其實他也很期待。


  心嚮往之。


  他打遍軍中無敵手,每境必爭第一,在通天境甚至留下古往今來第一的豐碑,怎麼會不嚮往真正的天下第一?


  但軍法如山。


  罰入死囚營的三年刑期,葬送了他角逐黃河之會的可能。


  他不怪任何人。


  也不責怪自己。


  他選擇,他承擔,如此而已。


  哪怕是對於姜望,他也並沒有仇恨。


  他只有勝負欲。


  但他現在不能爭。


  還好重玄遵在爭。


  他看著白衣飄飄的重玄遵,有一種自己也正在台上的錯覺。


  斗昭這樣的對手……


  真讓人激動啊。


  「開始。」


  與余徙平淡的聲音一同響起的,是開在空中的一道裂痕。


  斗昭的天罰之式!

  而與此同時,一束潔白的月光從天而降,將斗昭定在當場。


  重玄遵起手便是月輪!月光如牢,將斗昭禁錮!


  這是在觀河台的這麼多場戰鬥以來,重玄遵第一次改變戰鬥風格,以月輪神通作為起手。


  由此可見他對斗昭的重視。


  斗昭並不覺得自己的待遇特殊,因為他斗昭,本就該享受如此待遇,本就該被天底下所有的頂級天驕全神對待!


  在「斗昭」這個名字面前,誰敢大意疏失!


  他並不抗拒。


  對手若不爆發最強狀態,憑什麼試他長刀?


  天驍刀直接在手中橫轉,一式斬前。


  那眼神中的淡漠已告訴來者,此為斗戰七式之神性滅!


  刀刃上幽光一抹,割在禁錮自身的那束月光上,有一種火光四濺的恍惚感。


  只是那碎落的,是月之流光。


  此刀專門針對神通效果。


  以刀術解神通,當然是合算的選擇。


  但所謂損益,也因時而異。


  在此種情況下真箇消耗起來,月輪之光幾乎無盡,斗昭的神性滅卻不可能無限斬出。這種對耗於斗昭反而不利。


  對於這場戰鬥,雙方都有清醒的認知。


  對方絕不是可以輕易解決的對手,甚至於他們都要謹慎小心,以免自己被「輕易解決」。


  對耗既然有利,重玄遵肯定堅持對耗,積小優成大優,是戰鬥的堂皇之道。骨節分明的五指,如撫琴一般,在半空輕輕一撥……


  於是又見月光一束照落。


  落向斗昭。


  幾乎與此同時,重玄遵頭頂的那道天空裂隙也已經落下。


  斗昭的天罰一式也臨身。


  月輪之光和天之裂隙幾乎同時迫近對手。


  但斗昭的身形已不見!

  他借著出刀,直接就讓重玄遵的月輪照了空,竟連神通之力也躲開了!

  人在刀勢之中,自天空斬出的裂隙里躍出,躍在重玄遵頭頂上方,自上而下,一刀斬落!


  是為身魂朽!

  身魂兩朽,命魂盡休。


  但這恐怖的一式,堪堪斬落一半,便已截停。


  一束月光如牢,將斗昭定在半空!

  重玄遵撥動月輪,根本就同時落下了兩束月光,一束對準斗昭,一束卻對準自己!


  看起來倒像是斗昭自投羅網。


  提前照落的月輪之光,精準定住斗昭的身形。


  重玄遵第一時間右手高舉,天空中驟然出現一輪烈日!

  受其所激,一輪彎月也顯露行跡,懸在另一邊。


  整個演武台上空,光芒萬丈,日月同耀!


  那光輝甚至於籠罩了整個天下之台。


  日輪與月輪之間,勾連起了某種聯繫。


  於是日光更耀眼!

  這日輪本來在與那良的戰鬥中已經消耗嚴重,五神通之光短暫的溫養也未能恢復過來,此刻受月輪一激,盡似已盡復舊觀!


  天空之上,同現日與月,輝耀演武台。


  在這樣一副奇觀中,烈日轟然墜落,直直砸向月光束縛下的斗昭。


  已有重玄加持,自然力如山嶽!

  壓迫得空氣發出聲聲爆響。


  嘭!

  烈日呼嘯而來。


  於此同時,千百道引力與斥力,瘋狂撕扯著斗昭、影響他的動作、撕裂他的身體。配合月輪之力,死死禁錮住斗昭。


  斗昭躍出「天隙」,斬落身魂朽,只在一瞬間便已發生。


  但重玄遵牢牢抓住了這個瞬間,頃刻就完成了融貫三門神通的進攻。


  先定后殺,凌厲兇猛。


  在之前的任何一場戰鬥中,他都不曾如此激烈、如此主動。


  讓這場戰鬥只是一開始,便已躍升至整個外樓場的巔峰!

  其時也。


  看得見的月光之力如囚牢,看不見的重玄之力似泥沼。


  而一輪烈日呼嘯而來,空氣之中都彷彿出現了黑色的軌跡,不知是觀者被傷了視覺,還是空氣已經被灼燒成煙。


  日輪的光芒此刻太耀眼,彷彿要在一瞬間釋放掉所有積蓄的力量。


  即使是天空的那一輪明月,也於此刻被掩去了光輝。


  斗昭凝固在半空中的持刀身影,更是幾乎被熾光淹沒。


  說起來緩慢,但在這個時候,斗昭也還只是保持著半斬身魂朽的刀勢而已。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天驍刀幾乎是剛剛落下半截,斗昭那燦爛的眼神便已轉為漠然,這柄厚背四尺刀直接橫線一拉,將繞身的重玄之力與月光一併斬開。


  神性滅,斬神通!

  有形的無形的一齊斬碎。


  斗戰七式這樣強的殺法,他竟然能夠完成這麼快的變招!


  看起來就像是他先前那一記落刀,本就是神性滅的前勢一般。


  若非徹底圓滿了這現世以降第一殺伐術,決計做不到這一點。


  這種純熟程度,就等同於當初姜望把紫氣東來劍典化入每一式中。


  但二者之間的難度根本無法放在一起比較,斗戰七式豈是紫氣東來劍典可比?


  左光殊說斗昭的斗戰七式式式圓滿,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果無虛妄。


  這真是龍爭虎鬥,巔峰對決!


  演武台上,斗昭一記神性滅脫出囚籠,抬手就是一刀撩空!


  斗戰第一式,天罰!


  半空中恰恰出現一道裂痕,呼嘯而來的日輪剛好墜入其中!

  日輪與裂隙一同消失。


  落入「天隙」里!


  日光自然熄滅了。


  【天罰】這種殺力極強的進攻刀勢,先被斗昭用於移動,此時又被他用於防禦,簡直隨心所欲,妙到毫巔!


  方才還是生死困境,兩刀斬過,已經雲淡風輕!

  但強如斗昭,所求的自然不僅僅是雲淡風輕。


  幾乎是在天罰剛出的時候,他就已經返身。


  根本不看結果,結果早已在心中。


  他是背對著那輪墜落的大日、那道剛剛裂開的天隙……而面向那風華絕代的白衣貴公子,斬出了一式皮囊敗!


  雙手握刀,從天而降。


  世間美與丑,無非臭皮囊。


  以色愉人色終衰。


  此式專殺好皮囊!

  面對著握刀下劈如天神、形容異常燦爛的斗昭,重玄遵只是一翻右掌,舉天相迎。


  體內五個燦爛的光源驟然亮起,天邊星樓明亮。


  他瞬間進入了擊敗那良時的五府同耀狀態,掌心之中,托起一輪燦爛大日,正正擋住天驍刀!


  五府同耀,驟然增強的力量,讓他瞬間便尋回了日輪。


  免去日輪在天隙中的漫長兜轉。


  而日輪與天驍刀正面相撞,只發出一聲巨響。


  如驚雷,似天鼓。


  重玄遵面無表情,身無朽意。


  五府同耀之光,配合著星光繞體,令他不僅格住了斗昭的刀勢,也避免了此刀的「朽意」。免受甘長安之厄。


  甚至於……


  他右手往上一舉,斗昭便已經輕鬆被推動、被推飛!


  即便是斗昭,也不能跟五府同耀、又加持重玄之力的他比拼力量!


  但見演武台上,重玄遵白衣勝雪,掌托日輪,架住天驍刀,推得紅底金邊武服的斗昭倒飛向高空。


  這一幕極像斗昭與甘長安的那一戰。


  彼時甘長安也是以掌中舞極限逆推斗昭。


  但重玄遵如此施為,自然不是為了跟甘長安走向一樣的結果。


  真正的絕世天驕,敢為人之不敢為,能為人之不能為。


  甘長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五府同耀狀態下的重玄遵,力量有多恐怖?

  那良顯出近神之軀,都被壓製得動彈不得!


  在這種恐怖的巨力之下,斗昭甚至都不能移刀。天驍刀上的勁力只要一卸,那恐怖的力量就會摧入他的五臟六腑。


  絕不是一滴鮮血可以解決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高空處,還懸著重玄遵的月輪。


  日輪月輪若是相合,頃刻便要將斗昭碾為肉餅。


  甘長安之前也引導逸散刀氣,以因緣刀術斬出天隙,「迎接」斗昭。


  彼時斗昭移刀,以一滴血的代價,斬開了甘長安。


  此時場景重演,不能移刀的斗昭又將如何?

  他當然不會選擇以肉身硬接月輪。


  更不願意嘗試日輪與月輪上下相合的結果。


  他握刀的雙手已經暴起青筋,高高鼓起的肌肉撐住武服。


  看著重玄遵,斗昭燦爛一笑:「太寅說你不懂外樓,他說得沒錯。你立起外樓的時間太短,不如回頭,再修幾年!」


  話音尚未落盡,遙遠星穹中,獨屬於他的四座星樓齊齊閃耀。


  不如回頭!


  獨這一句,彷彿在無限重演,響在重玄遵耳邊。


  大自在苦海正音!

  斗昭於天外世界磨礪所得。


  本是一門極強的殺法,用在此時,不過順意為之,僅做鋪墊。


  斗昭的眼神先是清明如鏡,繼而又渾濁似泥。


  刀架未動,刀勢不變。


  刀意卻變了!


  他駕馭著刀意,接連斬出了兩刀。


  一曰斬性見我,一曰人禍!

  此乃意刀之殺。


  前一刀斬破本心,要叫重玄遵見證自我之卑劣。


  后一刀自此卑劣出發,搖動人禍!人性之惡,因惡生禍。


  兩刀前後相疊,是在外樓層次,斬進了神魂之戰!


  但對於這樣強絕的意刀。


  五府同耀其身,輝煌絢爛的重玄遵……


  他只淡聲問:「太寅還說他不會輸。你該不會不記得結果?」


  不如回頭?


  太寅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


  斬性見我?

  我早已「見我」。


  我知我是誰,我知我為何而來,我知我欲往何處。


  父親、爺爺、重玄家族、軍神……乃至於齊國、整個現世。


  都不能改變我的意志!

  我若要登高,山高不算高。


  我要去的地方,我一定會到。


  世人非之,於我何加?

  吾乃重玄遵,這一輩子……


  所思即所行!

  五神通之光糾纏著星光,渾如一體,牢牢將斗昭斬落的意刀隔絕於外!


  在交鋒的同時,雙方還在極速上升。


  重玄遵的月輪便驟然動在此時,呼嘯著轉動,旋起月華如飄帶,急速沖向斗昭的後背,上下夾攻!

  在意刀無果,重刀被阻,且無法抽身的情況下。


  立於遙遠星穹的四座星光聖樓,齊齊搖動。


  聖樓星光流落,就在斗昭的身後,居然凝成了一隻手。


  一隻握刀的手!


  星光延伸成長刀,與斗昭手中的天驍刀同狀。


  此星光之手握星光之刀,起勢即反斬,正正斬在月輪之上,竟將月輪斬得黯淡些許、一刀斬開!


  是為【神性滅】!

  斗昭說重玄遵的確不懂外樓的那一句話,至此才是盡頭!

  他的星光聖樓詮釋著他的「道」。


  斗戰之道!


  而星光駕馭斬神之刀!


  那隻星光所聚的斗戰之手,一刀斬飛月輪。刀身折轉,刀勢演變,立即便是一式皮囊敗,越過斗昭,斬向重玄遵!

  斗昭是真正踏上了自身道途的強者。


  如甘長安、那良、中山渭孫……也都看到了自己的道,但都不如他,已經可以具現道途的殺力。


  真正洞悉外樓這個層次的恐怖力量!

  在姜望見識過的所有外樓修士中,倒是只有蘇奢和尹觀,展現過「道途」。尤其以後者更為強大。


  如今蘇奢已死,尹觀神臨。姜望見過的其他外樓強者,倒是絕大部分都著重於神通的開發,以及各類外樓層次秘術的掌控。


  自然是因為「道途」之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便是天下顯學,也只不過以星樓四字,稍作引導,以四靈星域的開發,略作扶持……此已是先賢之偉力。


  「道」已是難尋,「持道」卻比「尋道」難上百倍。要想到達顯現殺力的地步,則更是不容易。


  而神通的開發是立竿見影,強橫無匹。外樓層次的秘術更是普適性極強,每個人都有掌控的可能。


  相較之下,絕大部分外樓修士的選擇,便顯而易見了。


  且「道途」二字,等到神臨之後,金軀玉髓、壽過五百,再去探索不遲。那時有更高的視野,更多的時間,自然也有更多把握。


  回到戰鬥中來。


  斗昭毫無疑問是最頂尖的外樓天驕,他在與重玄遵相持的同時,遙馭星光聖樓,以斗戰之道,催動斬神之刀。


  斬開月輪,斬向重玄遵。


  現在這一刀落下,重玄遵將如何應對?

  恐怕只能避讓,主動放棄此刻的優勢,轉攻為守。


  這是看台上許多觀戰者的共識。


  但在這樣的一個時刻,在那高空之上。


  重玄遵繞身的五神通之光涌動。


  竟然分出一部分,化作一柄閃耀的長刀!


  自那遙遠青龍星域,投射來的星辰光輝,化作一隻手。


  一隻光華流轉,強健有力的大手。


  這隻手握成了拳頭,倏忽一動,便已轟上了斗昭的星光之刀!


  重玄遵亦然尋到了他的道,亦然能夠具現道途的殺力!


  刀與拳倏忽相撞,一時崩散,炸成漫天星點,飄飄洒洒。


  星雨中的兩個人。


  紅底金邊的武服,和勝雪的白衣……


  仍在極速地上升,彷彿穿越星穹,飛向那更高更遠處。


  這一幕如夢似幻,令人痴醉。


  斗昭那邊,星光駕馭斬神之刀。


  而重玄遵這邊,星光應以五神通之拳!

  這是真正外樓巔峰層次的碰撞!

  方方面面,各種意義上的巔峰!

  而重玄遵直到這時,才給出他最後的回應:「我成就外樓至今,已經四十九日。」


  他仰看著斗昭,從容笑道:「你們一個個說得自己多麼資深、多麼難得……外樓好像,也並不難了解!」


  說話的時候,他仍然單手托舉日輪,托舉著斗昭與他的天驍刀……上升!

  在這樣的時刻,天驍刀與日輪仍在相抵、勁力仍在瘋狂碰撞的兩個人,已經飛過了被斬開的月輪,往更高處飆升。


  飆向高空的兩個人,速度越來越快,那凜冽的破風之聲,越來越尖銳,但也越來越遙遠……


  兩個人已經飛離了演武台,向著高空更高處而去。


  那燦爛與風華,紅金與雪白,在人們的視線里不斷遠去……遠去。


  最後的終點,在哪裡?


  罡風所在之處?甚至於,真正的現世烈日所懸之處?

  但無論落點在哪裡。


  這都是重玄遵的優勢局面。


  因為是他在托舉著斗昭上升,他在進,斗昭在退。在遙遠高穹,無論遇到什麼危險,都是斗昭先承受。


  那麼所有可能出現的危險,都是重玄遵的臂助!

  說起來,戰鬥演進到如此局勢。


  無非是斗昭兩刀斬破困境,再一刀攻擊對手,又被阻住罷了。


  這根本不算是破綻。


  斗昭也從頭到尾應對完美,沒有顯露過半點破綻。


  但面對著五府同耀狀態下的重玄遵,這就是破綻!

  日輪只是一記格擋再一推,便將斗昭推入困局!


  而斗昭一掙再掙,甚至於斬出星光斬神之刀,都被重玄遵一一化解掉了。


  重玄遵現在擺明了戒貪戒傲,並不試圖在其它方面擴大優勢,而是緊抓著這一點不算優勢的優勢,推著斗昭走向終局!


  若真有推到現世烈日所懸之處的那一步,也是斗昭先被燒死。


  理所當然是他重玄遵的勝利!


  環形看台上的所有人,都巴巴地仰著頭。


  看著兩位絕世天驕的身影越來越遠……


  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尤其是,他們不斷上升的背景,正是晴空烈日,令人難以直視。


  漸漸很多人都已經看不清戰團了,只有模模糊糊兩個人影,甚至兩個黑點……


  不免議論紛紛。


  「什麼啊!這打到哪裡去了?」


  「要是打到什麼脫離視野的地方去,被誰暗中干涉了一下,那還說得清嗎?」


  「我能跟著飛上去看嗎?」


  「我們要在這裡等多久?他們要是不回來了呢?」


  當然,很多人只是基於自己看不到精彩華章的抱怨。他們當然清楚,斗昭和重玄遵的戰鬥,怎麼也不可能脫離真君余徙的視野。


  更不存在什麼打得太遠、影響公正性、不會回來之類的事情。


  他們或者只是抱怨一下,或者是希望余徙出手,把斗昭和重玄遵的戰場拉回視野里來,好叫他們繼續欣賞——這當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所謂喧聲雜音,莫過於此。


  超凡修士也未能免俗。


  能看到戰鬥精妙的人,根本不會分心,也沒空嘈雜。


  姜望在此時,已經睜開了乾陽之瞳。


  左眼轉為赤眸,紅光涌動,牢牢盯住重玄遵和斗昭的身影。


  這絕對是當世最不可錯過的外樓天驕之戰。


  他看到——


  在數千里的高空之上,斗昭仍被重玄遵推得不斷上升,且不斷加速。


  空氣被衝撞得爆鳴不息。


  星光駕馭的斬神之刀,與星光駕馭的五神通之拳,在兩人身周瘋狂對戰。卻勢均力敵,都無法真正影響到對方,撞碎流光無數,繞著兩位天驕飛舞,倒像是在給他們鼓勁助威。


  這堪稱恐怖的高度,仍局限在六合之柱所籠罩的範圍里。


  也仍然,不曾超過六位至尊的法相高度。


  即使窮極目力,也看不到六合之柱的盡頭,當然也看不到六位至尊的面目,


  龍袍一角,就是一片天幕。


  姜望心中生起一種明悟,六合之柱和六位至尊法相的「頂天立地」,是在觀河台的範圍之內。


  並不是真的,撐起了整個現世的「天」。


  他無法理解六位至尊的存在,不清楚他們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但顯而易見的是,六合之柱的頂天立地,就應該是局限在觀河台範圍內的,不然的話,在現世任何一個地方,都應該早早看到六合之柱才是。


  然而事實上,只有踏上了觀河台,才能看得到六合之柱。


  只是之前他的注意力不曾在這之上,沒考慮過這些。


  此時順著戰鬥中的兩人,視野不斷拔高,看得更多,也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


  此方獨成天地?還是納此方天地於觀河台?


  這種偉大,以姜望現在的修為和眼界,還不足夠理解。


  他唯獨的認知,就是重玄遵和斗昭現在戰鬥的高度雖然恐怖,但也不曾真的超脫了觀河台去。


  哪怕他們飛得再高,飛得再遠,甚至攪進罡風、撞向大日,也都是在觀河台所屬的範圍之內。


  真不愧是世間第一雄台,永鎮長河的偉大存在。


  了解得越多,越知「偉大」的意義。


  觀河台的天穹,亦是真正的天穹。


  所以當如刀的罡風,倏忽來去,斬落交戰中的斗昭與重玄遵時……


  變局已不得不發生。


  因為在斗昭和重玄遵這樣的巔峰對決里,任何一點力量的增減,都可能左右勝負的方向。而在此刻的局勢里,所有外來的影響,都對斗昭不利。


  這正是斗昭不斷試圖掙脫,而重玄遵死死將其抵住的原因。


  「沒能見到你的第五個神通,我很遺憾。」


  在聲聞仙態的幫助下,姜望的耳朵,捕捉到這樣的聲音。


  那是斗昭燦爛自信的聲音。


  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這實在不像是處在下風的語氣。


  繼而是重玄遵回應的聲音,驕傲從容:「遺憾是敗者的權利。」


  「哈哈哈哈哈!」斗昭忽然在高空狂笑起來。


  此聲桀驁。


  他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變。


  從那種和煦燦爛的狀態,變得張揚囂狂!


  衣獵獵,眸燦燦。


  從他握刀的雙手開始,一點一點的金色,開始蔓延。


  金色的輝光迅速「流」過全身。


  他的眉、眼、發……身體乃至衣服,乃至天驍刀。


  全都被一種燦爛的金色所籠罩。


  他似驕陽,囂狂桀驁。


  在那萬丈高空,斗昭顯出了斗戰金身!


  轟!

  那是極高空處的一聲炸響。


  如悶雷滾過萬里晴空。


  姜望震驚地看到——


  在那萬丈高空之上,五府同耀狀態下、如神似魔的重玄遵……


  竟然被一刀斬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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