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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天下英雄應知我

  「荊國內府境出戰者黃舍利,身具四神通,已經在人前展現過的兩門神通為……


  最近一戰,是與……


  在此戰中……


  其父黃龍衛大將軍黃弗,人稱『黃和尚』,家傳……」


  看著手上這份極其詳盡的資料,姜望有些嘆為觀止。


  「這得花多少心思?」


  重玄勝在一旁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這事總是要有人來做的。不過陳澤青親自負責此次黃河之會的情報工作,我倒是沒有想到,可能是為了計昭南吧。」


  姜望看著看著,忽然想起一事:「我手裡的這份資料這麼詳盡,那麼別國關於我的資料,也不會少吧?」


  「廢話。」重玄勝嗤了一聲:「你代表的可是齊國,放眼天下,誰會不盯著你?」


  順著解釋了一句,他才道:「怎麼,你還沒有準備好?」


  姜望沉默了片刻,說道:「沒事。我也該被知道了。」


  ……


  ……


  「生」和「死」的分界線,一直延伸向極遠處。


  往後是生機勃勃的無邊草原,往前是死寂暗沉的無際荒漠。


  對於駐守「生死線」的戰士們來說,邊荒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或許並不是「魔」。


  因為魔潮已經很多年都不曾發生,零星幾隻迷途的陰魔,有時候反倒是種樂子。


  所以最大的煎熬,應該是漫無目的的等待,和始終不能放鬆的警惕。


  邊荒的枯燥,讓人無法忍受。


  當然,只有未曾真正經歷過魔潮的人,才會這麼覺得。


  宇文鐸在「生死線」駐守,已經三年。


  說是鍍金也好,做樣子也罷,身為牧國名門宇文氏的真血子弟,他是的的確確在這個地方,揮灑了三年的青春。


  足以為牧國年輕貴族的表率。


  以地位和實際權力來說,牧國的真血子弟,大概相當於齊國的名門嫡子。但並不是靠名分來確立名分,而是看嬰兒出生時,血脈是否接近先祖來確定。


  一個奴隸生出來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真血子弟。而一個貴族的孩子,也有可能普普通通,不夠資格冠以「真血」之名。


  當然,奴隸的孩子若是真血,也不會讓奴隸養大,而是交給主母來養。


  那些生不出真血子嗣的貴族婦人,也通常是以抱養真血孩童的方式,維持自身的尊貴地位。


  總的來說,牧國名門的真血子弟,都是可以縱情在這無垠草原上馳騁的。


  能夠束縛他們的,唯有蒼圖神的意志,和王庭皇命。


  當然在事實上,真血子弟之間的資源爭奪,也非常激烈。


  草原兒女生來就該去放牧、去打獵、去戰鬥,想躺在帳篷里等收穫,基本上也只能收穫兩手空空。


  在匹配萬夫長身份的帳篷里,滿頭辮髮的宇文鐸有些唏噓:「趙,我的曳賅!我要回歸王庭了!」


  此時的趙汝成,正坐在火盆前,熟練地用小刀割下羊肉,然後直接往嘴裡塞,吃得滿嘴流油。


  他倒並不是需要用這些食物止住飢餓。


  只是,若有人能深入一下無垠荒漠,就能夠理解,這種人世間的鮮活滋味,是一種多麼美好的感受。


  長時間在荒漠里戰鬥,長發乾枯得厲害,也沒有什麼工夫打理,索性便將其削去了。


  留著寸發的趙汝成,在無儔的俊美之外,平添了幾分兇悍。


  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灰撲撲的皮褂子,不知是什麼皮製成,總歸很耐磨。靴子則是土黃色的,也不知是本色,還是在荒漠中浸染了的。


  此刻雖是很不注重形象地大吃大嚼,也穿戴得這樣不得體,但偏偏仍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這種美,無關於性別,也超脫於裝扮。


  宇文鐸常常覺得,可能趙汝成才是神子。若非神之子,怎能被塑造得如此完美?


  他又重複了一句:「整個草原的權力中心,至高王庭!」


  趙汝成咽下了嘴裡的大塊羊肉,一邊去割下一塊,一邊道:「那恭喜你了。」


  「多虧了你幫忙,我這次回去能有一個很好的位置……」宇文鐸看了一眼地上那個鼓鼓囊囊的羊皮袋,很神秘地頓了一下,但見趙汝成沒什麼興奮的姿態,只好自己接了下去:「直接進神騎!」


  趙汝成這時候才扭過頭,笑道:「不錯!」


  宇文鐸所說的神騎,就是草原上最強的騎兵蒼圖神騎。


  歷年以來,天下十大騎軍無論怎麼排,蒼圖神騎都是第一。


  這支聲名遠揚的天下第一騎軍,是草原兒女的榮譽所在。


  蒼圖神騎的騎兵,也被牧民敬為蒼圖神的神國騎士。


  哪怕宇文鐸出身名門,又是真血子弟,要進這支騎軍,也並不容易。


  自認識趙汝成之後,源源不斷交上去的陰魔頭顱,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曳賅。」宇文鐸斟酌著措辭:「我走之後,你打算怎麼辦?我的意思是,你還進荒漠殺陰魔嗎?」


  趙汝成灌了一口馬奶酒,只道:「習慣了。」


  宇文鐸想了想,說道:「我可以安排人繼續跟你合作,也肯定能夠靠得住,那小子高興還來不及。但……」


  他隔著火盆和烤羊,看著趙汝成:「我的曳賅,你是太陽一般燦爛的人物,難道要永遠在邊荒這種地方,黯淡無光地生活下去嗎?」


  趙汝成搖晃著酒囊,笑道:「黯淡無光是很幸福的,你不懂!」


  「曳賅,曳賅。」宇文鐸搖頭晃腦地說道:「有個機會,我可以為你爭取到一個機會。黃河之會!你可知道?」


  趙汝成咕嚕咕嚕飲著馬奶酒,並不搭腔。


  宇文鐸挪了挪位置,靠近了一點:「現在內府境的名額已經定下人來了,但他的實力並不夠服眾!在我看來,你遠勝於他。我可以幫你爭取到機會,把他頂下來。我大牧帝國,向來尊重強者,輕視血統門庭,以你的天賦才華,必有出頭之日!這次黃河之會,就是你的機會!曳賅!」


  趙汝成打了個酒嗝,隨手把空空如也的酒囊扔到一邊。


  而後扭過頭來,並不說話,只用那雙帶著三分醉意的、漂亮的眼睛,看著宇文鐸。


  看著這位合作了這麼久的草原「兄弟」。


  他雖然並不關心牧國的形勢,但以他的智慧,什麼事情看不明白呢?


  宇文鐸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小伎倆的確瞞不過人。


  這位曳賅雖然日復一日地廝殺於荒漠深處,好像只知道戰鬥,是個修鍊狂。但他的眼睛明亮著呢!就像翱翔天空的蒼鷹一般。


  宇文鐸想了想,索性攤開了說道:「我不瞞你,曳賅。我們宇文家跟金家不對付,我也看不慣金戈那小子……但這機會絕對是真的,只要你能贏他,黃河之會的名額就是你的,我可以對著蒼圖神發誓!」


  金戈就是牧國參與黃河之會的內府境修士,乃是鐵浮屠之主金曇度的兒子。


  鐵浮屠是牧國第二強的騎軍,也在天下十大騎軍中,排名第六。


  金家跟宇文家的矛盾,則要上溯到幾代之前了。


  這一屆的黃河之會,金戈能代表牧國出戰內府境決勝場,宇文家卻顆粒無收。據說王庭大議后,阿爺在家裡氣得抽死了一匹愛馬。


  宇文鐸想著,就算爭不過金戈。把金戈擠下來,也是大好事一件。


  但趙汝成只是笑了笑,拿起小刀,繼續割羊肉:「我對黃河之會不感興趣。」


  宇文鐸急道:「贏了黃河之會,名譽,地位,美人,你就什麼都有了!」


  見趙汝成仍然沒有反應,他又道:「你不是想要更快地變強嗎?贏了黃河之會,陛下會大大地賞賜你,奇功、秘法、神恩……想要什麼有什麼!」


  趙汝成仍然是笑呵呵地,邊吃肉邊道:「貪婪是原罪,宇文兄。有酒喝,有肉吃,我就夠了!」


  「這怎麼能夠?」宇文鐸急得想跳腳:「你是雄鷹,就應該翱翔在高天。你是駿馬,就應該馳騁在草原。從南到北,從古到今,英雄只會沉默一時,不會沉寂一世。曳賅,你相信我,你不應該默默無聞,你應該光芒萬丈!」


  這般令人振奮的話語,卻對趙汝成沒有絲毫影響。


  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但只是吃肉,並不回應。


  「你真是急死我了,曳賅。」宇文鐸急於說服趙汝成,以至於有些口不擇言了:「你不是悔恨嗎?你這麼努力地修行,應該是想要報仇吧?只要你贏了黃河之會,宇文家可以幫你!牧國可以幫你!」


  趙汝成如他所願地停了手。


  但也止住了笑。


  小刀插在羊肉里,趙汝成再一次側過頭來,就那麼冷冷地、毫無感情地看著他。


  冰冷殘酷的殺意,幾乎瞬間就充斥了軍帳。


  宇文鐸覺得自己呼吸困難,脊生涼意!


  會死的!

  在這一刻他突然有這樣強烈的感受。


  他會被眼前這個好看得過分的男人殺掉,就像殺陰魔一樣,也像殺一頭羊一樣,輕易地殺掉!

  失策了……


  他在心裡想。


  接觸的這麼長時間裡,他從未涉及過這個話題。就是因為清楚,這很可能是對方的禁忌。


  他們能夠維持這麼久的合作,就是因為趙汝成從不要求補給之外的任何東西,而他從不過問趙汝成的過去。


  但或許是馬上就要回到王庭了,或許是即將進入蒼圖神騎,心裡有不自知的膨脹。


  他居然,愚蠢到拿這種話來說。


  我會死在今日嗎?

  牧國名門宇文家的真血子弟,即將入職蒼圖神騎的宇文鐸,如是想到。


  趙汝成看著他,看著他的汗毛都豎起來,眼神里充滿恐懼,才淡聲說道:「宇文鐸,你不要太高看宇文家,也不要太高看牧國。」


  什麼意思?宇文家不能幫他?牧國也不能幫他?

  宇文鐸腦子裡亂糟糟的,但身體驟然一松。


  因為趙汝成已經回過頭去,繼續割羊肉。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乎剛剛的一切,只是錯覺。


  就連宇文鐸自己,也覺得那感受並不真實。


  他和他的曳賅在一起好好的聊天,怎麼會突然想到死?哈哈,有點可笑。


  但……並不能笑出來。


  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說道:「其實我真的把你當曳賅,也許你不信。我想要你去黃河之會,是有打壓金戈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到你這樣。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也從來沒有過問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們草原兒女的血液是滾燙的,你救過我的性命,幫了我很多,我也許幫不了你,我的曳賅,但是如果你願意,我想幫你。」


  宇文鐸說的,是去年冬夜,他巡視生死線時,遭遇了刺殺。當時是趙汝成救了他。不然他現在應該已經被扔進荒漠,而其他人大概只以為他是被陰魔拖走了。


  「唉。」趙汝成忽然嘆了一口氣:「我在吃飯,你話好多。」


  宇文鐸卻咧嘴一笑,又親切地往這邊擠了擠:「其實參加黃河之會真的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趙汝成的態度稍好了一些,他就又死灰復燃了:「我的曳賅,你如此強大,難道不想與天下英雄交手嗎?你難道不想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內府第一?秦國秦至臻,楚國項北,齊地姜望,荊國黃舍利……」


  趙汝成手裡的刀子再一次停住:「誰?」


  宇文鐸眨了眨眼睛:「黃舍利啊,一個女的。」


  趙汝成只得直接一點問道:「這個姜望,是什麼人?」


  「齊國人,一個男的。」宇文鐸道。


  趙汝成手一翻,切下一小塊羊肉,放進嘴裡慢慢咀嚼。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你們就是這麼做情報工作的?」


  宇文鐸這才恍然醒覺過來:「噢對,我幫你要了情報的!」


  他猛地爬起來,疾走幾步,在書案上翻了翻,找出一本簿冊。


  一邊迅速翻頁一邊道:「其實也沒什麼好關注的,天下英雄,我只覺得曳賅你是第一。內府境就敢深入無垠荒漠的,能有幾人?」


  他翻到了相應的情報,用很沒有所謂的語氣念道:「姜望,西境庄國楓林城出身,在邪教覆城之後,東行入齊。是當年天府秘境的五名勝者之一,第一次進入齊人視線。而後在齊陽戰場建功,得爵青羊男。在臨淄與軍神關門弟子王夷吾一戰,令他聲名大噪。此後……」


  宇文鐸念著念著,突然發現,自己的曳賅,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切肉吃肉的動作。


  那個削掉長發,依然好看得過分的男人。


  坐在巨大的火盆前,不知怎麼的,忽然間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曳……曳賅?」宇文鐸的聲音有些遲疑。


  而趙汝成笑,他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淚。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啊,宇文鐸!」


  「天下英雄在列,是該有我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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