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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燕子來時新社

  夜幕下的青雲亭山門,一片寂靜。


  極度壓抑的寂靜。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彈。


  似乎沒有人敢相信,站出來的人真能安全。


  誰會相信人魔的承諾呢?誰敢相信?

  戴著無面面具的女人,雙手叉腰,似乎很滿意現在的氣氛。


  愈是不安,愈是驚懼,她愈是滿意。


  「我喜歡你們不聽話,因為這樣我可以多殺人!」她語氣活潑地說。


  「那麼這樣,我數三聲。當我數到三,如果還沒有人站出來,我就重新開始殺人。一個一個殺。誰先死誰后死,看運氣!」


  「不管你們願不願意,但就這麼決定了!」


  她一拍掌,直接開始數道——


  「一!」


  「二!」


  「我,我是池姓子弟!」


  第一個三聲未數完,就有人受不住壓力,硬著頭皮了站出來。聲音因為恐懼,又不知不覺地弱了下去:「我姓池。」


  「很好!」女人似乎很高興。


  「站到這邊來!」她伸指在空地虛虛劃了一個圈:「所有封、池兩姓的人,都站到這邊來。麻利一點,我有任務交付你們!」


  「不要怕。怕什麼?」她說:「如果我要殺你們,何必專門把你們挑出來。是不是?」


  這句話比較有正常的邏輯,顯然也有說服力得多。


  於是立刻又有四個人站了出來。這四個人里,有一個就是青雲亭僅存的高層,宗守封越。


  他堅持不做出頭鳥,不去試探風險,但判斷形勢之後又立刻做出行動。


  在不利局面下,始終做出儘可能有利的選擇。


  他的出列帶了一個頭,於是又陸陸續續走出來七八個封池兩脈子弟。


  然而更多的人,仍在猶豫掙扎。


  「你!」


  女人左右看了看,伸手指向封越:「之前聽他們叫……你是青雲亭宗守是吧?」


  「是是是。」封越很是聽話地點頭,積極地表現順從:「我也是封姓!」


  「很好。」女人再次點頭,以示讚許,聲音也和緩得多:「想必這青雲亭上上下下,你都認識?」


  「認識認識。」封越自信地說道:「我很熟悉!」


  「哈!再好不過!封、池兩姓的子弟里,有些人很害羞,我不想自己找了,那樣很辛苦。女人太辛苦的話,容易變老……」


  女人的話題歪了一陣,又忽的轉回來:「你幫我把他們指出來,好不好?我要辦一件大事,需要他們幫忙。但是現在的人不夠。」


  封越回答得斬釘截鐵:「請您放心,這事交給我了!」


  宗門陷於覆滅的慘狀,好像完全不能影響他的心情。


  像在威寧候府中,像以前很多的時刻那樣,他並不珍惜自尊。


  生命的寶貴勝過那些廉價情緒。


  他在很久以前,就懂得這個道理。


  他走到人群中。


  「你!你!你!」


  挨個把封、池兩脈的修士全部點出來,完全無視了那些或懇切、或怨恨的眼神。


  誰的心情重要,誰的心情不重要,他看得很清楚。


  「宗守大人!」


  就在他於人群中挑揀的時候,一個年輕人陰惻惻地盯著他:「這位仙子要的可是封池兩脈的所有子弟,您的兒子呢?」


  這年輕人表情憤怒,眼神陰鬱,顯然對宗門有很深的感情,對他的行為非常不齒。懷著很大的勇氣和仇恨,用言語為投匕,刺向他。


  「仙子?」封越還未回應,戴著無面面具的女人忽的嬌笑起來:「這少年郎嘴可真甜。」


  「來來來。」她招了招手:「到姐姐這裡來。」


  這是一個面容英俊的年輕人,聞言驚疑不定,他本只是因著不滿、因著憤怒,靠一股子不知從何生出的勇氣,藉機表達對封越的怨念,要拉著對方的兒子一起下水。


  憑什麼滿門修士戰死無數,這麼多人在這裡等待裁決,他封越宗守的兒子,卻可以不見蹤影,躲得遠遠的?

  但沒想到一句仙子,竟引起了那女魔頭的注意。


  天可憐見,他沒有任何想法。但總不能開口就說「那女魔頭」吧?


  他很是恐懼,但又不敢不聽話,只好磨磨蹭蹭地往那邊走。


  然而道路再長,也有走完的時候,

  他終於走到這女魔頭的身前。


  戴著無面面具的女人,仔細瞧了瞧他,像是挑揀貨物一般。而後一把將他拽到身後:「在這呆著吧,姐姐照顧你。」


  年輕人只覺整個身體都鬆了一瞬,那一直壓在心上的恐懼感,在這刻挪了一挪,放開了心跳。好像是……安全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突然不恨封越了。


  見此人這般容易就獲得了女魔頭的青睞,在場的其他弟子忍不住意動。卑躬屈膝固然恥辱,可相較於性命……


  「這位神女大人,我其實也有話要說!」一名男弟子諂媚地跑了過來,滿臉堆笑,生平能想到的所有恭維之詞,都涌到喉間來。


  但只行至半途。


  咔嚓!


  戴著無面面具的女人,已經一把將他的腦袋扭轉,任由屍體無力地委頓。


  嘴裡嗤笑道:「長得這般難看,也敢來撩撥老娘!」


  她身形一晃,又站回原位,慢條斯理地道:「會說甜言蜜語的是人才,學著說甜言蜜語的是蠢材。男人須有些獨特,那些亦步亦趨的,沒來由的惹老娘心煩!」


  有幾個長得英俊些的男弟子,當時就縮回了腳。


  這女魔頭喜怒無常,嘗試接近的風險太大。


  封越被喚去挑揀封池兩脈子弟。鄭肥和李瘦這會倒不爭搶誰更可怕的問題了,一人蹲了一邊,饒有興緻地瞧著這女人發揮,時不時還交頭接耳一番,開心地討論著什麼。


  好一副閑話家常的架勢,就差一人手裡端副碗筷了。


  倒是那血眸年輕人,仍舊站著,孤零零地站著。也不說話,也無表情,只是手裡握著的心臟已經不見。


  那張沒有五官的面具,在這樣的夜色下,其實更顯恐怖。但女人的聲音此刻反而輕柔,她轉頭看向她身後的年輕男子:「還是你好。你比他們好得多。你叫什麼名字?」


  「梁……梁九。」


  又一位同門在眼前被輕易殺死,像一隻雞被宰殺一樣,毫無反抗餘地。


  年輕男子有些哆嗦,但還是鼓起勇氣道:「仙子姐姐,怎麼稱呼?」


  「她叫燕子。」鄭肥冷不丁接話道。


  「好,好名字。」儘管梁九也不知道這名字好在哪裡,在文溪縣城裡喊一聲燕子,只怕得有幾百個人應。


  但是嘴甜不會錯。


  「你可別這麼叫。」『燕子』瞧著他:「叫我姐姐就好。」


  「好。姐姐。」梁九連忙應道。


  「真乖。」燕子似是笑了笑,又轉頭面對封越:「我家小野問你的問題,你怎麼不回答啊?」


  封越毫不緊張,反而從容地看著梁九,奇怪道:「我家鳴兒與你向來交好,你應該知道他去前線威寧候麾下待命了啊。是不是剛才太緊張害怕,所以忘了?」


  山門一告警,他就判斷出形勢不容樂觀,立即將封姓保存的秘庫鑰匙交予封鳴,並讓封鳴躲起來。禍事來臨之前,他們在自家暗室里議事,就如何參與前線、投到威寧候麾下討論了很久。篤定應是沒有人看到封鳴的,因而敢於當這麼多人的面說謊。


  而且他不是對那個叫燕子的女魔頭解釋,是直接詢問梁九,這就又多出幾分言辭鑿鑿的可信來。


  梁九若是個聰明的,就應該借坡下驢,說一句確實忘了,這事就平穩揭過。因為女魔頭如果問他封鳴在哪裡,他也是答不出來的,平白多惹風險。


  此外,他在話里隨口點了一下威寧候,毫無刻意拿威寧候做倚仗的樣子,不至於引起對方反感。


  但若真是會考慮威寧候的人,也不會忽略這一點。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已經足顯他的老辣與城府。


  應該說,在目前的條件下應對危局,他已經儘可能做到能力範圍內的最好。


  可他高估了梁九的膽量。


  名為燕子的女人只是一回頭,還未開口,梁九立刻就道:「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我說的是實話!」


  「可能是軍情機密,上頭不許他說。」封越從容接道:「他去前線的時候,的確也很匆忙。


  「不可能!」


  那血眸男子忽然出聲道:「我一直守在山下,今天絕對沒有一個人活著離開!」


  「那麼。」燕子又問梁九:「你昨天看到他兒子了嗎?」


  梁九沒有猶豫,也不敢猶豫,只說:「看到了。」


  「嘖嘖嘖。」燕子扭回頭,瞧向封越,語氣森寒起來:「你竟敢騙老娘?」


  「我可以解釋!」封越立即道:「也許這位大人沒有注意到,當時軍情緊急,我兒子他其實是偷偷從後山……」


  但他的解釋戛然而止,雙眸圓睜,溢滿血絲,大口大口的喘氣。


  遙遠天穹的星樓漸次熄滅,體內五府接連崩潰,通天宮徹底瓦解。


  他還有無數信手拈來的借口,無數嚴絲合縫的理由,可是都沒有辦法再說。


  燕子收回按在他天靈的手掌。


  「我最討厭這些臭男人的解釋了。」


  她憤憤地說:「總是說來說去說半天,結果都說不到重點。你以為他旁徵博引寫好大一篇文章,結果通篇讀下來,就像放了一個屁!」


  ……


  ……


  ps:標題出自晏殊《破陣子》: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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