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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謬矣!

  對於慶火高熾最後的決定,滿臉絡腮大胡的慶火衡並未有任何質疑。


  雖然他的心情,已經非常凝重。


  慶火高熾要親自鎮守無支地窟,說明他認為無支地窟里接下來會面臨的狀況,可能要超出慶火衡的應對能力。


  這是可怕的猜想!


  會是什麼樣的危險?會有多麼可怕?

  甚至於……如果連慶火高熾也守不住呢?


  一旦被星獸衝破鎮守,慶火部的圖騰池就會從此枯竭。


  歷史上被攻破地窟的部族,無一例外。


  圖騰池枯竭的後果,任何一個浮陸人都能夠明白。


  而得以沐浴天樞星光的星獸,更是會成為一種災難。被攻破地窟的部族,同時也是浮陸的罪人。


  對浮陸各大部族來說,鎮守地窟永遠是第一要事,勝過所有。


  「我得留在這裡。」姜望道。


  慶火高熾看著他,等著他的解釋。


  「我的劍術需要磨礪,這會讓我在生死棋中更有把握。星獸是很適合的對象。」姜望權衡之下,選擇了這個理由。


  姜望的身份,是青天來者,是星將,是代表慶火部出戰生死棋的棋主。他並不臣屬於慶火部。


  所以哪怕慶火高熾在慶火部再怎麼一言九鼎,也不可能強制命令姜望。


  相反,姜望的任何要求,只要不是太不合理,慶火部都會想辦法滿足。


  更何況他幫忙鎮守地窟,對慶火部來說也是好事。慶火高熾本人是見識過他的實力的。


  「我不會幹涉您的決定。但只有一點,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危險,您請先撤退。」


  慶火高熾說著,又吩咐道:「慶火元辰,你負責保證這件事。生死棋中的名次,或許能夠成為我們的機會。星將的安危至關重要。」


  「族長放心。」慶火元辰道:「雖然我的戰力不如星將大人,但如果遇到無法抗拒的危險,我肯定擋在前面。」


  姜望自然沒有意見。雖然他認為自己無須保護。若遇到他都無法抗拒的危險,把慶火元辰填進去也很難濟事。


  最後便只有慶火衡一人離開了無支地窟。倒像慶火高熾親下地窟,便只為調換一下雙方權責而已。


  星獸之潮暫時平息,慶火高熾並沒有調整慶火衡的布置。仍是兩隊備戰,兩隊待命,其餘休整。


  而他自己,在窟窿邊的一個石台上坐下,並招呼姜望:「青天來者,請坐。」


  姜望明白,這位慶火部的首領,大約是有什麼話要說,於是便在石台旁邊坐下。


  「你們的世界,有幽天嗎?」慶火高熾望著黑漆漆的幽天,忽然問。


  「至少我未曾見過。」


  「都說天道有情,萬事萬物,自有道理。幽天這樣的地方,有什麼道理可言呢?它是禍中之禍,是浮陸所有不幸的根源。青天的光到了夜晚就會熄滅,可見光明並不能恆久。幽天卻永遠是幽天,難道世間真有永暗?」


  慶火高熾問姜望:「您從青天之上的世界而來,能否為我解惑?」


  看得出來,即使是他這樣強悍且意志堅定的戰士,有些時候也會感覺到茫然。


  因為鎮守地窟實在是一件太艱難、太漫長,而且始終不曾看到曙光的事情。普通的戰士還可以輪換休整,如他和慶火衡這樣的存在,卻終其一生都要面對地窟,

  姜望不矯不飾,誠實地說道:「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行者,我在我們的世界十分黯淡。或許我們的世界里有人能解決你的困惑,或許有朝一日我也能夠,但至少現在的我,並沒有這樣的能力。」


  「您怎麼看待慶火其銘?」


  「他很可惜。」


  「可惜?」慶火高熾定了一會兒:「是啊,他很可惜。」


  慶火高熾又問:「慶火其銘躍下幽天之前,您是最後與他有溝通的人。您覺得跳下幽天是他早有計劃的事情嗎?」


  或許這個問題,才是他真正想問的。


  姜望搖搖頭:「他與我溝通的時候,並沒有流露死志。而且他對幽天的恐懼根深蒂固,絕非偽裝。結合他最後說的話,我認為他是被什麼東西蠱惑了。」


  「蠱惑……」


  慶火高熾沉吟一陣。


  然後苦笑:「雖然接觸時間很短,但他好像很信任你,最後也只對你有話說。」


  「因為對幽天的恐懼,他與這裡格格不入。」姜望道:「他不是只對我有話說,他說過,是只有我願意聽他說什麼。」


  沉默一陣之後,慶火高熾兩手交握,講述了一段歷史。


  慶火部也不知是哪一代的巫祝(因為一直隱秘進行的關係,很多信息都沒有保存下來。傳到現在,已經不知道最先開始的人是誰。),通過多年對幽天的研究,這位巫祝想到了一個辦法。


  那就是篡改火之圖騰,在此基礎上創造幽之圖騰。


  設想是擁有幽之圖騰的人,可以接觸幽天,甚至……掌控幽天本源。


  如能掌控幽天本源,星獸或許也就不會再成為問題。


  這無疑是天才的構想。


  但創造幽之圖騰這件事,想起來似有可行,實際上卻幾乎不可能實現。


  浮陸至今的所有本源圖騰,相傳都是創世之神「空」留下來的。


  人力哪能創造如此偉大的圖騰?


  終那位巫祝一生,也未能完成設想。


  但或許是幽天帶來的恐懼太過綿延,這個空中樓閣般的設想卻沒有被擱置。


  慶火部歷代巫祝都為此努力,一個接一個的為此付出,可以說將畢生的心血都澆築在這個設想上。甚至有一位巫祝用身體感受幽天,在用四肢接觸幽天,均被消解后,口述記錄下自己的感受,並完成最後一躍……


  如此一代一代承續下來,終於,在上一任巫祝,被稱為歷代最強巫祝的慶火竹書手上,「幽之圖騰」初步完成。


  圖騰最終是要作用於人身的。


  有這樣的研究,自然也需要相應的試驗品。


  作為部族裡有數的強者,慶火其銘的爺爺非常認可這個計劃,甘願以身相試。但他年紀已大,火之圖騰也修鍊到極深的境界。於是,慶火其銘的父親,從小就成了試驗品之一。


  在漫長的時光里,所有接受「幽之圖騰」的試驗者,都毫無疑問的失敗了。


  而慶火其銘的父親,他驚人的天賦,和對「幽之圖騰」超過常人的親和,讓巫祝慶火竹書對他寄予厚望。


  為了更好的接受「幽之圖騰」,所有「幽之圖騰」的試驗品,自身都是並不知情的。被以族內特殊戰力的名義遮掩,在最後的「試驗」之前,都用普通人的生活偽裝自己,部族也特許他們不用參與鎮守地窟。


  慶火其銘五歲的時候,他父親的實力到達了一個界限。


  於是巫祝慶火竹書認為,時機已經成熟。第一次將慶火其銘的父親投入地窟。


  與之一起的試驗品,一共有三人。


  結果非常不幸。


  另外兩人,都無聲無息地被幽天消解了。


  而慶火其銘的父親在發現自己試驗品的身份之後,表現出了強烈的抗拒。知道自己身上那個所謂「特殊圖騰」,其實只是接觸幽天的試驗后,他不惜用極其暴烈的手段,廢掉了自己的圖騰。並且終生逃避地窟。


  慶火其銘的爺爺,是一個一生為部族征戰的勇者,他無法忍受自己兒子的懦弱,於是親手將其殺死。轉而培養自己的孫子。


  從小以其父親的「懦弱」為反例,來豎立、培養慶火其銘的勇敢。


  並且不顧年邁,每年都下一次地窟,給孫子做榜樣。


  甚至於最後他的「意外」戰死,也是為了激勵慶火其銘。


  在慶火其銘的父親、爺爺相繼死去后,巫祝慶火竹書收養了慶火其銘,名義上是作為養子,實際上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親自培養。


  慶火其銘,就是這一代「幽之圖騰」的烙印者。


  隨著慶火其銘漸漸長大,他的確成為了一個勇敢的人,並且對地窟充滿仇恨,無數次求戰地窟。


  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長時間的相處中,慶火竹書也慢慢真的把慶火其銘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在歷史的巨大慣性下,仍然在推進「幽之圖騰」這個設想。但越來越多的為慶火其銘的安全考慮。


  他甚至明確的跟慶火高熾說過,不願意讓慶火其銘步那些勇敢者的前塵,為幽天消解。


  「幽之圖騰」越來越具體,偉大的設想似乎靠近結局。但慶火竹書卻越來越開始反思這個設想的對錯,甚至於質疑這麼多代巫祝努力的意義。


  在後來的研究中,誰也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唯一能知道的是,他態度堅決地開始全面否定「幽之圖騰」的設想。


  他將巫祝傳承交予慶火其銘,為他眉間點上火部巫祝獨有的火紋,並絕口不提「幽之圖騰」的事情,也不允許知情者對慶火其銘提及。


  一直以來,慶火其銘都以為自己身上的圖騰,是需要保密的、失敗了的特殊火之圖騰而已。而他的力量,都是通過巫祝火紋而來。


  在最後下地窟的那一次,慶火竹書本來是要帶著慶火其銘一起的,但又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讓慶火其銘留在堡壘外,自己隻身下了地窟。


  他在地窟入口,坐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最後雙眼流下血淚。


  只留下一句:「本源圖騰非人力能成。以有窮之力,妄求創世之能,以至於空耗性命,徒傷天才,謬矣!」


  然後躍進了幽天。


  誰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號稱歷代最強巫祝的慶火竹書看到了什麼。這或許將是一個永遠的謎題。


  謬矣!


  整個慶火部,無數代人為此犧牲,為此奮戰,前赴後繼。


  最後卻只有這兩個字的評價。


  多麼絕望!


  歷史自然有其厚重的力量。


  靜靜聽完慶火高熾的講述,姜望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情。


  只是明白不代表認同,理解也不代表尊重。


  「所以呢?你想重拾那個設想?」姜望質問:「所以你坐視族人對慶火其銘的冷落和鄙棄,坐視他謹小慎微受盡嘲笑,其實就是為了逼他面對地窟,逼他重啟幽之圖騰?」


  「對於慶火其銘而言,我可能是一個卑劣的人。但對於整個慶火部來說,我願意奉獻一切,包括我的道德和名譽。我問心無愧。」


  慶火高熾道:「他怨我也是應當,但我不後悔我的選擇。」


  「我並不清楚慶火其銘內心深處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怨過你。」姜望搖搖頭:「但我知道一件事,把『幽之圖騰』推進到最後階段的慶火竹書,肯定比你更懂幽天。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放棄?」


  「如果你連這個問題都沒有想,或者說想了卻想不清楚。如果你連他為什麼放棄都不知道,連他為什麼絕望都不明白!又哪裡來的勇氣,要繼續推進這件事情呢?」


  這一番話,說得慶火高熾啞口無言。


  姜望當然有為慶火其銘抱不平的心理。


  但捫心自問,倘若異位而處,身在慶火部這樣的環境,面對似乎永無止境的星獸潮,面對似乎永遠無法解決的禍源——那個曾經似乎近在咫尺的可能,又如何才能不被視為救命稻草呢?

  慶火高熾的選擇未必明智,也未必光明。但處在他的位置,這好像又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其實你也感到很恐懼吧?慶火其銘突然怪誕的躍入幽天,疑似萬顆星點的星獸靠近又離開,你發現你根本無法解釋這一切,你發現儘管你知道了很多,了解了很多,但你還是一點都不了解幽天,一點都不了解那個『幽之圖騰』。」


  姜望又問:「其實你很恐懼吧?一切好像脫離了掌控,而你才明白自己的無知。」


  「是,我的確為此感到恐懼。」慶火高熾沒有否認。


  他是一個會為一點圖騰之力斤斤計較的族長;是一個會冷漠計算價值,將老人送上生死戰場的決策者;是一個半生對抗地窟,永遠站在前線的戰士;是一個不惜犧牲別人的傢伙,但同時也是一個,願意承擔責任的人。


  他說道:「所以我決定親自鎮守這裡。我不知道這裡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如果結局是好,榮譽歸於其銘。如果結局是惡,我來承擔錯誤。」


  「我祝願那是一個好的結局。」姜望說道:「儘管我不認同你的選擇,儘管我認為慶火其銘大概也並不需要什麼榮譽。但我還是祝願,那是一個好的結局。」


  ……


  ……


  ps:4k大章,兩章並一章。所以晚上無更,不必等。


  O,O。


  上面那句是我昨天寫好的,所以有但是……


  感謝書友慢西慢看書成為本書盟主!

  所以晚上會整個加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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