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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麻雀

  注意到紙人鋪老闆的遲疑,許象乾故技重施:「實在不行的話,你回頭跟老張一起,去青崖別院要錢,讓他給你捎帶也行!」


  恰巧這時候老張也帶著兩個年輕漢子回來了,聽了個邊角,便幫聲道:「這是書院的先生呢,那有什麼不好相信的?」


  姜望忍不住瞧了他一眼,這人聲音陰陰冷冷,內里倒是個心腸熱的。


  紙人鋪的中年男人便只應了一聲:「那行。」


  便又低頭去忙活他的紙人去了,瞧起來倒是熟練。


  這邊棺材鋪的老張又對許象乾道:「許先生,我找的這兩個,可都是肯賣力氣的好後生。您看可用嗎?」


  許象乾大手一揮:「就他們了!」


  順便不忘補充道:「一事不煩二主,他們的工錢,你也一併去青崖別院討要。」


  「好好。」老張連連答應。


  兩個年輕後生確也都壯實,深秋時節,都只著單衣,身上的腱子肉十分明朗。一口棺材兩頭扛著,腳下輕鬆得很。


  倒不是說區區一個棺材,許象乾或者姜望自己扛不起,又或者是養尊處優,非得請人來伺候。


  而是,請人抬棺,本就是入殮禮儀中的一步。這已是盡量簡略后的結果。


  本來下葬的時候,抬棺者是需要八個人的,這八個人還須得是族中威望高、能夠服眾的,稱為「八抬」。


  但許放血親一個都沒了,他的老家在辛明郡松城——那些因為「閉戶金」眼睜睜看著許放家人死絕的「鄉親們」,若找他們來抬棺,只怕許放的屍體能夠從棺材里氣得爬出來。


  兩個後生抬棺走在後面,許象乾一手兩個,舉著四個紙人在前頭開路。


  按照完整的入殮禮儀來說,除八抬之外,還得有舉白幡的、開道的、送紙人的、撒紙錢的……


  後面這些,許象乾一人兼了。


  與許放並不沾親帶故。這事既不好看,也有些晦氣。以青崖書院弟子的身份來說,更有些「屈尊」。尤見可貴。


  姜望在後面跟著,他現在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能夠代表重玄勝,隨行弔唁便是極限,也能夠被理解。畢竟許放是個值得敬佩的人,而且切實上幫助到了重玄勝,如果重玄勝這邊全然無動於衷,又有些過於刻意。


  但扶棺之類更近一步的事情,也是不宜做的。


  這其間需要把握一個關乎人心考量的尺度。


  棺材鋪的老張也隨行在側,這棺木剛抬出鋪子,他就關了門,急著上青崖別院討錢呢,面上再怎麼相信,心裡也火急火燎的。


  只是順一截路,要到前面的街口才分開走。


  姜望漫無目的地左右看了看,果然又瞧到了目標,但只一掠而過,並不驚動其人。


  嘴裡則裝作無意地問老張道:「你家隔壁那個紙人鋪子,才開的么?」


  棺材鋪老張愣了愣,道:「鋪子倒是開了好些年頭,只不過老李前些天回老家去養病了,讓他侄子來頂陣子生意。這事挺突然的,趕趕的就回去了,都沒來得及說點什麼……怎麼,老李侄子扎的紙人不行?我們也不熟,他才來幾天,又不怎麼說話。」


  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故而老張第一時間推脫責任。


  「沒有沒有。」姜望解釋道:「就是看你們有些生分,所以問一問。」


  「這樣。」


  棺材鋪老張應了一聲,兩人便不再說話。到了前邊路口,他自轉去青崖別院方向了。


  而姜望則跟在抬棺人後面,往青石宮去。


  紙人鋪那個木訥的中年男人有問題,儘管他紮起紙人來很熟練,很像那麼回事。


  姜望注意到,鋪子已經很舊,而且那個中年男人穿的衣衫也是洗得發白,可見應是個勤儉的。


  但兩個紙人,說賒就賒欠。這錢又不多,並非金絲楠木打的壽材,斷沒有賒欠的道理,而且他們本又不熟。


  實在不像個做小本生意的樣子。


  後來糾結起來,也是因為許象乾要求再多賒兩個——如果這還一口答應,那就太假了。


  按棺材鋪老張的說法,那中年男子是紙人鋪原老闆的侄子。這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也禁不起細細推敲。


  養病不在臨淄養,舟車勞頓回老家去?再一個,老李便真讓自己侄子頂自己的鋪子,沒有不介紹左鄰右舍,讓人家照顧一下的道理。


  由此種種,姜望可以斷定,那中年木訥男子絕不是來安分做紙人生意的。


  但這畢竟與他無關,臨淄城的安危自有禁軍負責,治安自有巡檢府,而且,人家也未必就是什麼歹人。


  他不可能僅因為懷疑就去做什麼,只把這事放在心裡。


  抬著棺木穿街過巷,即使是人流稠密的臨淄城,也得讓出道來。


  倒是青石宮外冷冷清清,沒人阻攔他們,甚至沒有人。


  連個異樣的眼神都沒有了,平白叫人心底發毛。


  許象乾開路在前,除了他們的腳步,便無別的聲音。


  雇來抬棺的兩個後生,先時還閑聊幾句約是壯膽,到後來也都不說話了。


  在青石宮唯一的那扇宮門外,姜望看到了死去的許放——


  其人仍呈跪姿,面向宮門,雙手合握著匕首,胸腹都是剖開的……其狀甚慘。


  因為死了有些時日,無人收殮,屍體也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腐爛……大體還算完好,能辨清人樣。


  兩個抬棺的後生當場嘔吐起來。


  姜望和許象乾都很沉默。


  許象乾直接以浩然之氣將許放的屍體托起,放進為其打造的棺材中。


  姜望則掐訣召出食之花,將地面的穢物清理乾淨。


  青石磚,綠苔蘚。冷冰冰無聲的青石宮。


  姜望有些擔心道:「你直接用浩然正氣接觸,會不會影響修行……」


  許象乾難得嚴肅地說:「許放這樣的人,就算成了屍體,就算屍體爛了,也不算穢物。他比浩然正氣,更接近正氣本身。我許象乾能為他入殮,是我的榮幸。」


  浩然正氣畢竟只是一門功法,如嘉城柳師爺那樣的人也能修出來。但真正的「正氣」,是發自人格的,也是無法磨滅的。


  姜望抬頭,瞧著飛檐上有一隻歪頭的麻雀,好像對他們很好奇。


  「這裡連個蒼蠅都瞧不見,竟然有麻雀?」許象乾似乎有些想法。


  姜望伸手拉了他一下:「走吧。別誤了時間。」


  許象乾當然接收到了這勿生事端的警告,想了想,還是招呼抬棺人道:「咱們走吧。」


  兩個後生緩得差不多了,抬起棺材便走,這地兒實在有些叫人不安。


  難得有了些動靜的青石宮外,腳步聲漸行漸遠。


  青石宮彷彿死物,彷彿青石本身,任風吹雨打,也任人來人去。


  ……


  (修改之後沒這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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