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南莊之夏（1）
那年夏天南風習習，蟬聲悠悠。施瑩粉雕玉琢，活潑可愛，巧笑嫣然間已隱約著萬種風情；施進懵懂青澀，單純善良，夢想與玩性總是在幼小的心中糾纏不清。
??那年夏天，施瑩八歲，施進十歲。施瑩對施進說：“哥哥，爸爸說，你要保護我！”施進對施瑩說：“瑩瑩，爸爸不說，我也會保護你！”
??那年夏天，現實還和夢想一樣美好，哥哥和妹妹在童年裏享受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快樂，哥哥要保護妹妹的承諾似乎能與時光一起永不老去。
??那年夏天，菱角熟得特早，施進擁有與妹妹在一起時的最美的回憶，在夏夜的荷塘上，施瑩身披月光，站在船頭唱著動聽的歌，施進在船尾為妹妹剝著菱肉，稚嫩的手掌被菱刺紮得生疼，但心裏充滿甜蜜。
??那年夏天，星空特別澄澈，施瑩在船頭對船尾的施進說：“哥哥，我們約定死後都變成天上的星星好不好？”施進非常不希望談論死這個話題，而且他也不相信人死了會變成星星，但是他依然回答：“好，我們約定。”
??但是，那年夏天的末尾卻被染成血一樣的鮮紅，一切的美好最終都化為灰燼，父母、房子、夢想、還有哥哥對妹妹的承諾。
??時間過去了七年，施進一直不敢回想那年夏天發生的事情，但卻一直記得妹妹的歌聲：
??春桃紛鬧，夏藕歇蘭棹，
??秋半香飄金桂杪，冬冷寒枝猶俏。
??最美百態花顏，無端總惹人憐。
??徒有萬千擁蠆，誰堪相守流年？
??這首《清平樂》是施瑩跟媽媽學會的第一首大人們唱的歌，比莊裏所有人唱得都要好聽，隻可惜也是她學會的最後一首歌。
??那年永寧術士學校招生，偌大的南莊幾十個適齡兒童居然隻有一個名額，施進的父親施還，做為南莊唯一的白章術士向鄉紳們提議通過考試選出成績最優秀的孩子去上學，讓所有的孩子不論貴賤都有成為術士的機會，居民們都擁護，所以莊裏的裏正去永寧城請了老師來給孩子們出題，結果就看誰家的的孩子學得好，誰家的家長教得好了。
??施還是天神國白章術士，之所以沒能更進一步是因為他奇經八脈比常人要虛弱得多，法力無論如何都無法突破六級，世人稱之為靈怨之體，意為被靈氣怨恨的身體。但是施還對氣的感知能力和對法術的理解能力卻超乎常人，當時在飛廉學院畢業的時候所有科目筆試成績全是滿分。
??修行之路無望，施還心灰意冷地回到南莊，娶了個鄉下女人為妻，名叫離素素，生兒育女，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但他的術士之夢沒變，他的兒子沒有繼承他的靈怨之體，所以他要把兒子陪養成一個優秀的術士，並取名為施進，意為不斷進取，而不像他一樣最終回到這個窮鄉僻壤。
??施進平時在莊裏的書院教書，定期去山裏打獵，然後讓妻子將獵物醃製成幹貨拿去莊裏唯一的街道上去賣，因為他會法術，所以能獵到別人無法獵到的奇珍異獸，店裏生意相當不錯。施家也算是一個富足的家庭，在莊外還有一間非常舒適的小院。
??那晚施進帶著妹妹偷偷從水塘回來，被端坐在大廳裏等著的父母逮個正著，施還當即便讓施進跪在地上，拿起掃帚就打，施進用荷葉包著的菱肉都撒了一地。施還完全不顧施進單薄的身體是否受得了，術士學校的入學考試在即，他對兒子的期望不容許施進浪費一點點時間。
??離素素隻能坐在一邊暗自垂淚，她不忍兒子受罪但也不忍打擊丈夫的夢想。施瑩見哥哥將責任一肩扛下還被父親抽打，急著撲到哥的背上痛哭。
??“爸爸，你連我一起打吧！”施瑩哭道：“是我讓哥哥陪我去采菱角的，哥哥整天都在看書，你們又都在幹活，都沒有時間陪我玩！嗚……”
??“瑩瑩，別哭，爸爸打一會就消氣了，沒事的！”施進居然還安尉妹妹。
??見到兄妹倆這一幕，施還鐵打的漢子也流下了眼淚，開始疑自己對施進是否過於嚴苛。
??“好了！”施還保留著最後一絲威嚴道：“都回房裏去！”
??兄妹倆回到房裏後，施還終於淚流滿麵。
??但施還的教育並沒有失敗。
??南莊的考試分兩次進行，第一次考試選出前二十名，第二考試在前二十名中先出第一名，第二次考試的第一名獲得入學資格，施進在第一次考試中獲得了第七名。雖然施還相信施進隻是隱藏了實力，但是第一名居然考了九十七分，施進稍有失誤還是會落到第二名，所以施還才有些擔心。
??考第一名的叫歐陽卓，是南莊大地主歐陽治善的兒子，說起來還是施進的表兄。歐陽治善現已年過六旬，早年日夜操勞，但一直都沒有育得一男半女。雖然天神的教義講究一夫一妻製，但還尚未充分化育這窮鄉僻壤，直到他五十多歲納了第三房姨太太施迎春，才得了歐陽卓和歐陽悠悠一雙兒女，從此視為至寶，寵溺得不得了。所以這歐陽卓從小便是嬌生慣養，不學無術，弄得是人見人惡。倒是歐陽悠悠聰慧過人又溫柔善良，人見人愛，和她母親一樣是媧皇娘娘的虔誠信徒。所有人都很不解歐陽治善的兩個雛怎麽就這麽不一樣。
??兩年前，歐陽治善在南莊東麵北嶺腳下的生龍穀內築了一個大壩，攔住了生龍溪，形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水庫，說是要養魚，但兩年來也沒見著什麽魚。第二場考試的前一天，佝僂著身子的歐陽治善帶著他的一子一女向水庫走來，歐陽悠悠是因為早逝的母親的原因，每月都要去拜一次媧皇娘娘，而歐陽卓，則是因為他老爹說要讓他見一下他養的魚。
??施瑩跟媽媽說想去莊東頭的媧皇廟求媧皇娘娘保佑哥哥考取好成績，離素素跟施還一說，施還居然同意了，也許那晚的事讓施還感到愧疚。
??施進挽著貢品籃子，帶著妹妹一起從自家的店裏出發，向莊東媧皇廟進發。來到長街最東麵的生龍溪橋頭正好撞見坐在折凳上看書的歐陽悠悠，身旁過守著個奶媽和一個仆從。
??“悠悠姐，你在這做什麽？”施瑩蹦蹦跳跳地過來和歐陽悠悠打招呼，雖然幾乎所有人都不喜歡歐陽卓，但沒有人能抗拒他妹妹的吸引力，施瑩也不例外。
??“我在這等我爹，他要帶我哥哥去媧皇廟祈福。”歐陽悠悠把書合上，站起來回道。
??“是求媧皇娘娘讓他勝過我哥哥吧？”施瑩嘟起小嘴道：“悠悠姐，雖然你比我曆害多了，但你哥哥跟我哥哥比可就差遠了，就算有媧皇娘娘保佑他也不切實際吧？”
??“瑩瑩你亂說啥啊！”施進雖然也不喜歡歐陽卓，但卻不想讓他的悠悠表妹難堪。
??“你們也是去媧皇廟嗎？”歐陽悠悠一點也不見怪，看見施進手上的籃子後笑著問道。
??“你這呆子！盯著我妹妹幹嘛！”這時一聲怒喝傳來，施進轉頭一看，原來是歐陽卓跟著他老爹過來了。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衣著樸素憨頭憨腦的十幾歲的男孩子正盯著歐陽悠悠眼睛都不眨一下。這個男孩是莊東頭經營水磨坊的水勇家的孩子，叫水獾，除了力氣大點，幾乎什麽都不會。
??“水獾！你怎麽這麽沒禮貌？快向歐陽小姐道歉！”剛過橋的水歡的娘張荷聽了歐陽卓的話趕忙訓斥水獾。
??“歐陽老爺，水獾不太懂事，還望見諒。”水獾的爹水勇也向歐陽治善陪禮。
??“歐，歐……”這是水獾第一次向歐陽悠悠說話，緊張得結結巴巴的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倒是惹得歐陽悠悠抿嘴輕笑不已，她其實不是第一次見水獾這麽憨厚地盯著自己看了，這傻子居然連偷看都不會。
??“算了，小孩子的事，大人計較什麽。”歐陽治善倒不以為意，轉而對歐陽悠悠道：“悠悠，我們走吧！”
??歐陽悠悠把書交給一旁的家丁看了一眼滿臉漲紅的水獾再次一笑，然後對施進兄妹道：“進哥哥，瑩瑩，一起去吧。”
??雖然不喜歡歐陽卓和他爹，但是歐陽悠悠的請求施進不會拒絕。
??“轟！”一行人剛到橋中央，生龍穀裏傳來一聲巨響，所有人都驚得停住了。
??“卓兒，你跟妹妹先回去，我去壩上看看。”歐陽治善一驚後對歐陽卓說了一聲便帶著兩個家丁向大壩走去。
??施瑩問歐陽悠悠發生了什麽，歐陽悠悠隻是說不知道。倒是一旁的歐陽卓好像想到了什麽，麵露驚恐之色。施進發現了他的異樣，很不友好地問他：“喂，歐陽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我不知道。”歐陽卓強壓下恐慌道：“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其實，歐陽卓剛剛在壩上第一次見到了他爹養的魚，長五六米不止，他爹說那魚叫狻猊，是龍的後裔，普通人吃了會延年益壽，術士吃了會增強法力，還說是通過北莊的本家才弄到手，為了趕上歐陽卓去永寧上學的日子，他還特地在水中加了“催生源”讓它生長加速。其實生龍溪甚至其下遊的清水河裏生物生長過快，並不是年成怪異，而是催生源所致。
??歐陽治善還沒走多遠，又一聲巨響，穀口的大壩破了一個大洞後瞬間崩塌。
??還在水裏跑船的人、在堤下的石級上洗衣服的人瞬間被洶湧的水流衝的無影無蹤，不知是死是活，岸上的人一時間亂作一團。
??施進一驚，拉著妹妹撒腿就跑。年邁的歐陽治善行動不便，但有家丁架著跑得倒和施進們差不多快。混亂中跟著奶媽跑的歐陽悠悠被人撞了一下，跌倒在地，奶媽打算回頭拉她，但見洪水已至嚇得丟下她獨自逃生。
??歐陽悠悠身體羸弱，就算爬起來跑也是逃不掉了，看著四散逃去的人群，麵無懼色，就是臨死之前居然沒有任何一個人關心她，很是悲哀。
??“悠悠姐！”施瑩偶然回頭，看見歐陽悠悠趴在地上，轉頭就要去救她。施進回頭一看，大水正往這邊漫過來，雖然擔心歐陽悠悠，但是他們兄妹妹倆過去救不是去送死嗎？連忙一把拉住妹妹，繼續向後逃去。
??歐陽悠悠向施瑩露出一個欣喜的微笑，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麽關心人的好姑娘，還真是值得留戀的呢！
??歐陽悠悠認命之際，一個瘦小的身影衝過來一把將她抓住，她剛認清對方就是剛剛傻傻地看著自己的水獾，大水就衝過來將他們卷走。
??被水追上時施進眼疾手快一把抓拄身邊一處樓梯的扶手，將妹妹拉至樓梯邊緣讓她爬上樓梯，然後自己再跟著上去。坐在妹妹的旁邊施進問道：“瑩瑩，你沒事吧？”一邊抓起施瑩的衣角給她擰水。
??“嗚哇！悠悠姐她……”施瑩咳了口水便哇哇大哭，親眼看見最喜歡的悠悠姐被大水衝走，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傷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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