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悲煢
那座小院之所以顯得幽靜,是因為其所處的地理位置非常的幽深。同時,不大的小院當中還有一棵生機旺盛的大樹,而在靠牆根的地帶還種植著大半圈的花卉,這使得這整座小院都籠罩在了濃重化不開的綠蔭當中。
小院當中樹的根處,有一個小木桌,那位紅光滿麵卻極其祥和的老者,正坐在唯一的一個小凳子上、於小桌上泡茶。他的動作嫻熟而優雅,顯得他非常的愜意、恬淡。而從其手下那兩杯還輕霧繚繞的香茗來看,他好似是在等人,又好像其實等著的其實就是竹淵他們。
老人的神態舉止,都是一位平和祥樂的老爺爺。他的頭發梳理的非常整齊,一絲不亂。而他身上的衣衫雖然有的地方已經被洗得有點發白,但卻是極其的整潔,整潔的倒給人一種剛剛換上去的感覺。由此,也愈發的彰顯出,這位老人家的精神矍鑠。
然而,實際情況卻是,這位老人正處於一種回光返照的情形當中——他命不久矣!而這,也恰恰解釋了他為什麽沒有在條兒的迷煙下昏迷不醒。
在竹淵想來,這位老者原本應該還能多堅持兩天時間,但因為突遇直接作用於靈魂的迷煙,這反而是刺激的那老人快要散盡的靈魂力來了個絕地反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藉此那老人反而清醒了過來,並且開始回光返照。
小院的院門是完全敞開著的, 來到門口的竹淵他們並沒有直接進去, 而是頓了一頓、這才放輕腳步的進入。雖然並沒有得到人家主人的招呼,可竹淵也用他們的行為舉止, 向對方說明:他們,並非是強盜。
小院不大,所以一進門就被那老人所察覺。那老人就好像是在招呼訪客、或是他的小輩,雖沒有起身、也沒有停下手裏添水的動作, 然而他臉上的神色卻是非常親和、語態也很是熟絡——他微笑著對竹淵他們道:“來了?快過來坐。我剛沏好的茶, 再晚來一會兒恐怕就涼了。”
“老人家,我們……”竹淵並沒真按照老人的招呼一來就入座,而是先對著老人施了一個晚輩的請安禮,而後直起身子欲說什麽時, 那老人卻是輕擺著手、笑著道:“不急、不急, 先喝口茶。好長時間沒有和外人嘮嗑了!今天,就陪我老人家好好的嘮嘮。來來,看我的手藝怎麽樣?”說完, 老人虛引竹淵喝茶。這個時候竹淵還能怎麽辦?所以,也就點頭應承了。
小桌邊就一個被老人坐著的小凳子。竹淵他們的戒指裏倒也有椅子,可竹淵並沒有拿出什麽椅子來,而是拿出一張薄毯鋪在了小桌邊的地上;而後,這才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了薄毯上。其他人也是照著竹淵的樣子,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望著竹淵的老人,臉上露出了那種很是欣慰的笑容。
老人拿起一茶杯,往竹淵的麵前放了放, 他輕笑著說道:“你不認識我, 但我可是認識你的!鼎鼎大名的‘絕世美男’,是也不是?哈哈……”竹淵剛伸出去欲端茶杯的手, 這時候是不知該收、還是該繼續了!抬頭望向老人的尷尬神色中, 也顯出清晰的驚訝。
老人笑著又道:“不要不好意思,你很好!不錯、不錯!我這麽多年都沒管任何的事情了, 但總有些人擾我清靜的來和我說些個什麽東西!對於外邊的事情, 我還是知道一些的。所以, 你也不要驚訝。”
老人停下來、端起茶杯抿了口, 繼而又悠悠的道:“你知道嗎,在很久很久以前, 這裏還是最重要的戰場,是人獸兩族戰事最頻繁、最激烈的地方。這裏的沙漠是怎麽來的——就是這麽來的!那個時候, 我們宮家也是戰爭的一份子。不敢說為了守護人族,我們是這裏的中堅力量,但我們也確實是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老人說到這裏的時候,竹淵忽然察覺那呆在煙兒肩膀上的小鳳凰,很是有點緬懷的點了點頭——好像是很讚同老人對於沙漠由來的說法。而竹淵則是忍不住的扭頭對著那小鳥翻了個白眼兒!意思是說,既然你知道,為什麽不早說。而他得來的,卻是感覺極其敏銳的小鳥扔回來的一個白眼兒:它的意思好像是跟你說有意義嗎,亦或是我就不告訴你、你咬我啊。
打從竹淵他們進門的第一眼, 老人就見到了小鳥,但他一點也不在意。對於當前竹淵和小鳥的暗送秋波, 他也不以為意,沒停下來的他接著又說道:
“後來,戰爭、戰事越來越遠去, 我們宮家並沒有選擇離開這裏,而是決定就駐守在這裏,守著那無數人類的英靈、和我們宮家先輩的屍骨, 永遠的陪著他們。”
“可是,可能屬於我們宮家的輝煌,也就這麽的過去了!隨著宮家後輩的一代代繁衍,限於種種因素,我們宮家也在一直走下坡路;直到有一天,族中出現了對於先輩駐守這裏這一決定的,抱怨和埋怨。由此,族中開始分裂、開始內鬥!”
“而這時候,族裏的哪一個不是躺在先輩的輝煌之上,盡情的享受著?為了享受,他們開始展現出了人類的劣根性!整個家族,再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直到我這一代、直到我掌權、直到現在,我一直在找、找一個能堪當大用的後輩。可是很遺憾——沒有!這麽多年了,偌大一個家族, 竟然連這樣的一個人都沒有。我也知道,就算是有,恐怕也早已經遲了。”
“完了,家族完了,宮家全完了!其實我早就該死了,或許宮家所有的人也早就該全死了。他們不死,或許隻是因為他們舍不得他們的享樂,而我是怕在黃泉地府見到那些我們宮家的先輩——我無顏見他們啊!”
“你來了也好,我也算是找到了一個借口,到時候我就說我們是被其他家族給吞了——起碼我是有借口的。嗚嗚……”
老人說話當中,落下來的淚早已打濕了他的前襟;而到最後,他還是沒忍住,慟哭了出來。
“其實……”心裏很沉重的竹淵,不知該怎麽安慰老人,他開口剛想說什麽,不過那借著擦拭淚水而掩飾自己的老人,卻是擺手打斷了竹淵的話。趕忙連著擦了兩把臉上的淚水,老人鎮定了一些,繼之開口又道:
“你知道嗎?我們宮家的輝煌,能一直追溯到上古時期。那個時候,我們宮家還是凡間的皇家。也還遠沒到那場由‘一塊石頭引發的大變故’發生的時候,雖然百族林立,但我們也是威壓四海、澤被蒼生。”
“那個時候,飛升通道還完好,飛升也沒有那麽的艱難;我宮家先輩憑著當時的資源及我們自身的資質,也是陸陸續續的有不少飛升的。事實證明,我們宮家人,在哪兒都絕不會平凡——仙界!我們又一個宮家家族,就這麽的被先輩們努力的建立起來了。繼而迎來的就是又一個輝煌。可是到現在,還真是……嗬嗬!”
老人恐怕是想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卻因為當著小鳥的麵、這話他還真不好開口,所以最後也就‘嗬嗬’了。
老人的談性盎然,到了這一步的他,也沒有什麽不可說及不能說的了。所以這一次的他是徹底的放開了自己的和竹淵他們嘮叨了起來。從老人的話中,竹淵也知道了,原來黃石宗就是宮家一手建立的。並由此他也推測出,天界每一個宗門的背後,其實也都有著什麽家族在支持。
這些家族,都是隱世家族。因為不想受天帝的擺布和驅使,所以他們一直隱世不出,卻是靠著暗中支持一個或幾個宗門勢力,來為自己提供必要的資源。當然,這也是一種必要時能用得上的自保手段。
這些問題都是竹淵暗自推測出來的,有些個事情他也隻能是靠著這類推測而得知,因為他不好直接開口問、一問就露底了——雖然目前的老人是他最佳詢問對象。竹淵,不想讓即將離世的老人平添些煩惱,所以能知道的、他就當自己有所得,不能問的、他也不當自己是有所失。
就這樣,沉浸在回憶中的老人,一直在講述他們家族、及他自己那些得意和失意的事情:說到痛快時,他手舞足蹈的像個孩子;說到那些令人傷感的事情時,又免不了垂幾滴辛酸的淚。滿滿的一壺茶,就在竹淵他們靜靜的聽著、老人不停的說著當中,一杯杯的被清空了。
老人,想把這裏交給竹淵,但竹淵沒同意。竹淵之所以沒同意是因為他要來無用,最重要的是用於支持這裏長存所需要的消耗,太大了!有這消耗,他還不如直接用到雨化樓的人身上去呢,又何必用於這樣一個對於他來說很是雞肋的城池上?
而老人,卻以為竹淵是考慮到自己家族安危的所以不同意——他以為竹淵是怕自己的家族突然得來另一個家族全部底蘊、從而給家族帶來什麽災禍。所以,老人還因此誇獎了竹淵幾句。而竹淵,也隻能是受著了。
雖然沒有接受老人的提議,但竹淵還是答應了老人的一個要求。老人的要求其實也隻是一件小事,那就是為宮家留下最後的一絲血脈——帶走老人口裏所說的那一對兒母子。
竹淵其實是有解釋一下的機會的,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開口解釋。他並沒有告訴老人,他若是不喚醒那些被條兒迷暈的人,那些人過個兩三天也會自動醒來,隻不過醒來之後的他們基本也全廢了!修為高的,或許會因為修為突然的被廢,而陷入頻死境地;但修為低的,基本適應幾天、就不會有什麽大礙了。當然,而後的這些人生兒育女可以,修煉還是算了。
竹淵也想跟老人說:若是這一回因為他的作為,而讓宮家來一次涅槃重生也說不定。可細想來,即使最終涅槃成功了,那又如何?興許,又是紈絝誕生的開始——因為而今的天界早已不是老人口中所說那種揮灑英雄氣的時候了!大勢所趨,興許涅槃之後,擁有更多資源的‘他’,反而是‘他’喪命的最直接因素。
竹淵不想去深解老人的話,也不想給老人一個如夢幻泡影的幻想,所以老人怎麽說、他照辦就是了。而在竹淵答應了他的要求之後,竹淵他們就被那老人蠻橫的趕走了!行走當中竹淵無意的一個回頭,從那矗望著他們的老人眼中,他看到了一種希冀,而老人身上卻發散著無比的悵然、同時還有濃重的死氣。
竹淵要帶人走,又豈止是老人嘴裏的那一對兒母子,不過這中間還是出現了一點小意外。按照老人的指點而找到那獨在家裏看書的孩子時,才知道其母親就在那九層木樓中。而回到木樓,竹淵打算帶走這裏所有的女性時,其中兩位說要同時帶走她們的孩子。
這當中的竹淵才知道,這三位母親都是因為意外而懷孕,但生子的她們並沒有改變她們的身份和命運。還有一點令人發指的是,這些年裏,還有母女同在樓裏取悅男人的事情!不過,現在僅存的隻有女兒,其母身亡。而這些孩子當然都是姓宮,但其父是誰,真沒人知道、與記得。家族,這樣的家族……
一百二十個左右的女人,都是有修為的。其中人類身份的那些人,即使她們不想修煉都不行!宮家自有人向她們提供修煉所需之同時,自然也會有人在監督著她們。
這種強逼著的修煉,倒也不是因為其他,隻是因為宮家的人不想讓她們的芳華經不住摧殘;另一方麵,若是這些女人還沒怎麽的就年老了,那他們不是還得去物色其他的填補?所以逼著她們修煉,也是在減少他們自身的麻煩。
攜帶這些女人離開,對於竹淵等人來說根本沒任何問題。對於這些女人來說,能離開這裏才是她們最大的關注,甚至她們都不考慮一下出去後的她們該怎麽去生活。或許對於她們而言,哪怕是出去了吃糠咽菜,那也比在這金玉滿堂的地方生活強到了沒法比!故而,對於這樓裏的滿堂金玉,她們是真的一點都沒意識到、其也是可以用來換錢的。
竹淵雖然也財迷,但也還沒到這份上。更重要的是,他不相信條兒把這裏所有人都迷暈的過程中,會虧本的平白耗費那些燃香。所以他覺得,能從條兒那裏摳出一點點來,估計也比眼前的這些‘糞土’更肥!用他的說法來說,這就是生財有道的代表。
其餘人都被收進了大家的空間戒指當中,也隻有和煙兒說話的那兩位隨著竹淵他們一起行動。一個瞬移之後、竹淵他們已經現身於沙漠的當空,抬望眼依舊是漫漫黃沙映日紅,沙堆無風浪千重。辨認了一下方向,正打算帶大家離開的竹淵,忽而又頓住的不動了!
而也就在這時,他們下方的大地好像是忽然發生了地震。連續幾個微震之後,待那躁動的黃沙都靜下來時,竹淵他們所能見到的、也僅是一個稍微大些的沙坑。誰都能想到下方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不說那老人不愧曾是一代的掌權者:做事夠幹脆、果決,也確實是夠狠!
一切的一切,都完了、都被掩埋在了那黃沙之下,竹淵他們麵對這一切也不知該說些什麽。而扭頭望向那兩個重獲自由的女人時,她們的表情比之竹淵他們還平靜,平靜的就宛如麵對一群喪生的豬狗。——如此一說,還是說明她們的心理並非是真的平靜:真就如麵對豬狗,她們其實也有撲上去咬兩口肉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