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601:給天道打個補丁
崑崙,太玄峰舊址處。
巨大的幻象,宛如山嶽一般,凌空懸挂在劍州的上方。
修真者都在各種上古的傳說中看到過關於金仙的傳說,但是大家都沒有見過。在那些縹緲的傳說里,金仙有另闢天地,踏破虛空之能。
大家都感慨上古修士大能之勢,但卻很少有人能真的想象出他們具體的模樣。
直到,今天。
當這個巨大無比的幻象,頂天立地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的認識后。
很多生活在劍州的凡人,已經瑟瑟發抖的跪下叩拜了。
修士們會好一些,畢竟他們自己也走在這條逆天道而行的路上,所以不會如同凡人一樣,只會跪拜、叩首,祈求。
更多的人,眼中流露出來的是渴望,是野心,是欲求不滿。
原來,這就是金仙。
哪怕明明還有人在不斷崩塌的雲浮峰上慘叫墜落,哪怕下一個會掉下來的人可能就是自己。
但在這個巨大幻象出現的時候,所有人幾乎都閃過一個念頭——原來打開結界后,就有機會,成為這樣的金仙。
我亦欲為仙。
其實,在瑤台峰的空地上,當時的顯世仙君曾經也展露過一個法相出來。最初大家看到的時候,也非常震撼,
但兩者帶來的感受,卻是完全沒有辦法媲美的。
因為顯世仙君展示出來的赤虯魂影,其實只是一個替代品。他借用了四海地炎獸的元天之力,然後巧妙的跟自己的領悟的天道法則之力相融合。
所以才能憑空做出具象法身。
倘若沒有地炎獸的天賦和本源之力,那麼幻像是沒辦法召喚出來的。
所以那個法相是有殺傷力的,也帶給人極大的的威懾力。但跟現在謝辭君的具象相比,就好像螢火蟲和太陽的區別。
謝辭君的具象,本身就等於在天地間開闢了一個道統。
這一瞬,只要看見這個巨像,就會本能的服從和順膺。
巨像法相本身,就擁有了道統的力量。
這就是金仙之威,這就是破碎虛空的法統。
——金仙,這就是大羅金仙,煉虛之境界。噗,咳咳咳……
——啊,任松道友吐血了,你,你別看那虛像了。這像是有滅殺之力的,你用神識去看,那就是取死之道。 ——你不懂,我困在元嬰大圓滿,已經足足七百九十六年了!毫無寸進啊。可就在剛剛,當我用神識去窺視這個幻像的時候,我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境界鬆動
。元嬰消弭,才能幻化為虛神,哈哈哈,讓我看,讓我看,別攔著我的機緣……
——任松道友,你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會神魂崩毀的……
類似這樣的對話,在無數的地方,不斷地重複著。
世界在崩潰,本命元嬰會受傷,可這一切,都沒有辦法阻止高階修士們,對更高境界的修為進行衝擊。
就算是死,他們也要選擇死在突破的征程當中。
也許,這才是修士世界中那條無法回頭的路。
半空當中,巨大的虛像其實是一個人的投影。也有不少人,認出了這個虛像,雖然要付出神識重創,嬰靈受傷的代價。
但這個巨像,是被放大萬千倍的崑崙落華峰主,謝辭君。
唯一不同的是,跟往日里謝辭君嬉笑自若,玩世不恭的模樣不同,巨像面無表情,眉宇低垂,眼眸微微張開,又似闔起。
它的眼眸看向遠方,彷彿可以堪破世間萬物關聯,卻視天地萬物為芻狗。
它是天道的代表,亦或是天道的本身。
巨像左臂微微屈起,掌心向上,而謝辭君本人則站在這個掌心的中間,他的大小跟巨像相比,就好似一個成人手中托著的杏核。
在巨像的左右腳邊,分別站立著庚炎尊和藏絕尊。
他們此刻的心情是絕望的,早知道元炁大陸藏著這麼個「仙」,打死他們也不來淌這趟渾水啊。
而且罪魁禍首就在不久前死得徹徹底底,這讓他們回頭想要報復,都找不到人。
可能,他們也沒有什麼機會去施展報復了。
在這樣的絕對力量的威壓之下,兩個魔尊別說反擊了,全部的寶都壓在了能不能成功跑路的機緣上了。
謝辭君卻一直沒有動,他正在消化天河老祖留下的神念。 如果說最開始他是被動接受了那個能感知七十二個靈境所在的神念,當謝辭君強行把自己的修為拉高到煉虛金仙境界的時候,則是開始逐漸掌握了這個神念
,以及它所帶來的意味。
「原來如此。」謝辭君開始理解了遠古九祖到底是怎麼實現了守護元炁大陸十萬年的結界的。
也終於明白了遠古金仙們的選擇。
一切,都是因為法則之力。
這個世界,是現有天道還是現有世界呢?
只有到了金仙之後,才會隱約觸碰到這種等級的問題。
每個世界里至高的法則之力,被稱為天道。
一切,都是天道所為。
天道決定,氣輕者為天,氣濁者為地;
天道決定,魚在水中游,鳥在空中飛;
天道決定,四時有輪迴,日夜在交替;
天道決定,萬物破生而發,死銷養育萬物。
而修士,是不斷堪破、突破、斬破天道法則的人。最終,修士會不斷地突破境界,理解天道,追逐天道,並替代天道的一部分。
但天道不能有多個,太多的金仙彼此之間會形成法則之力的衝突,這個時候,會導致整個世界的崩塌。
故而金仙之後,就要想辦法破壁而出,自成一方天地。而這個時候,金仙自己就是天道本身。
當然,要從金仙到天道這一步,還需要海量的資源、修為,以及機緣。 可一方世界,幾乎很實現多個金仙破境的資源。不斷爭搶的下場,要麼世界直接崩塌毀滅,要麼就分化成不同的世界,資源匱乏稀薄,最後彼此隔絕,成為
無數小世界中擦肩而過的存在。
這個結論可能也不是很完善,但至少從天河老祖給出的一線神念中,得出了這樣的認知。
就好像是,世界也是有生命的。
它同樣符合生壯病老死的規律,而修士們也像寄居在世界里的蠱蟲一樣,試圖從中吸取更多的養分,試圖不斷蛻變,最終取代世界。
這麼一看,也許蠱蟲跟修士,才是道統中最像的兩類物種。
所以上古時代的金仙修士們,才會去犧牲自己留下一方道統的存續。也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最後的結局。
金仙因為自己就是天道的一部分,所以才有能讓山河改道,能讓靈脈重塑的絕對力量。
因為他們真的做到了心隨意轉,言出法隨。
也是看到了這裡,謝辭君才明白自己即將要面臨一個什麼樣的選擇。
他的路,不算是走偏。
原來每個金仙的堪破之路,都是不可重複的。
在元嬰以下的修行,都是有跡可循的,不斷吸納靈氣,打磨經脈,被天道考驗后,突破境界。
從練氣到築基,從築基到金丹,從金丹到元嬰,只要天賦高,根骨好,有適合的功法,總會做到的。
但是元嬰之後,就要感悟初自己的法則之力,才可能突破化神之境。 從元嬰到化神,還有一個重要的區別,就是元嬰本身需要不斷消弭,在頓悟法則之力后,元嬰會在修鍊法則之力的應用后,逐漸虛像,甚至可能若有若無的
狀態。
化神仙君們後期是可以感知元嬰存在的,但一般來說他們會想讓元嬰凝就分身,掌握不同的操控法則之力的本事。
但從這裡,就是走上歧路了。
從化神到金仙,需要的不是凝就分身,也不是掌握更多法則之力,而是讓元神成為虛神,最終因竊取天道的一部分,成就法身替代天道。
所以沒有人能走別人的路,每個人能替代天道的部分,都是不一樣的。
在法身的狀態下,謝辭君能夠看到無數的靈脈不斷坍縮,重新凝聚成大小靈境的狀態。
按照天河老祖們的命運軌跡,它們將在無數的道統指引下,深藏在元炁大陸的各個角落裡,甚至還有海底深處的地方。
而這些靈脈和靈境,則會重新成為孕育道基的胎床。
它們會非常,非常的緩慢,不顧修士死活和億萬靈獸的哀求,任憑他們道統崩潰、任憑靈獸退化成野獸。
但只要有靈境的存在,靈力就會維繫一方世界,終將道統不墮。
維繫法相的時間越長,似乎天道跟自己結合的契機就越緊密。
而這個時候,謝辭君才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他要做一個選擇。
自己和天地,你要選擇誰?
這個問題,乍一聽起來簡直無法理喻。
但這就是成仙的代價。
在法相的加持下,謝辭君似乎也是天道的一部分了,他可以感知到整個元炁大陸的顛覆,以及魔族的反撲。
在元炁大陸的各個地方失控的屍傀正在紛紛撕咬著無辜的百姓,用他們的血肉作為自己的血食。
還有更多的魔族開始想辦法圈修士和人族為僕役,來鑄就自己的魔窟。
這一切,幾乎在各地硝煙四起。
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自己造成的。
因為,天道的本質就是均衡。
當一個超過所有道統力量的存在發生后,天道會自動將機緣均衡給另外一邊去扶植總體力量的均衡。
就如同萬物萌發,卻需要無數的屍體分解成為養分那樣。
謝辭君的金仙出現了,魔修的機緣和力量也會被強行的增強,這就是道統的基礎。
也許很多修士不會堪破這個原則,他們會懊喪魔修的強大,屈從對方的力量,這背後依然是一種均衡的道統。
在帷幕落下的時候,天道就給出了所有的選擇。
魔修們會瘋狂的撲殺,視元炁大陸的修士和百姓為血肉。
謝辭君可以選擇突破成為超級修士,甚至他還在道統的加持下,獲得了天河老祖的神念饋贈,知道了所有靈脈隱藏的方位。
謝辭君有一個選擇,他用自己金仙之威震懾修士,阻止大家反抗魔修。然後開啟靈境讓嫡系弟子精鍊提高修為。
但今天的法相已經點燃了所有人的野望,修士們都會渴望成為下一個金仙,不斷地去透支和搶佔靈脈,突破境界。
而在天道的加持下,魔修們也會不斷因為吞噬更多高階修士,融合出更為強大的魔修。
最終,謝辭君自己也許可以破開境界,成為一方全新天地的法統。但留下來的人會不斷爭搶他消耗后殘餘的殘羹剩飯,而導致更為殘酷的廝殺。
直到,這方世界,整體淪為死域。
還有另外一種幽微並荏弱的可能。
那就是讓整個世界的激化和爭奪,變得緩慢起來。
倘若這方世界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存在,法修和魔修的爭奪,依然存在,而且不死不休。
但道統本身會維繫一種均衡的狀態。
當魔修們殺氣騰騰的衝殺過來,法修們會被殺戮,會被囚禁,也會被當成材料。但魔修本身的擴張跟消耗是等量發生的。
當法修們逐漸衰敗潰退的時候,魔修的擴張會被迫停止下來。
而那些深藏的靈境,則會緩慢的成為孕育道統的機緣。
這個過程會非常的殘酷,也會生靈塗炭,但最終,法修和魔修的世界,依然維繫著微妙的均衡。
過程,就像是一枚侵染了殺戮,反覆被血肉生靈浸泡過的玉簡。
高階修士和魔修至尊們,會彼此牽制。
法修的除魔和殺戮,會減少魔修對世界的吞噬;
魔修的擴張和消耗,則會壓抑法修的數量。
聽起來是永無止盡的殺戮,可這也是天道平衡存續的道統壓制。
而第二條路的最大的阻礙,居然是謝辭君本身。
只要他的存在,法修們就會壓制魔修,不斷透支這方世界的靈脈,而天道本身為了世界的存續就會給魔修更大的傾斜。
所以,道統給了謝辭君一個選擇——你和天下,孰重?
它甚至不會給謝辭君更多猶豫的時間,謝辭君法相存在的每一瞬,魔修的力量都在無形的被增強。
巨大的金仙法相,雙眸似睜,似闔。
謝辭君透過法相的雙眸,看到了無數的畫面。
有四海地島嶼上,無數的飛舟想要逃離,可巨大的海嘯將這些飛舟捲入海底,修士們無法掙脫巨浪,而他們的血肉最終會成為供養魔獸的上等血食;
也有在應洲某個宗門內,失控的屍傀們追逐修士撕咬,高階修士或可瞬移逃脫,可低階修士們卻只能搏命掙扎。
屍傀渴望血食,不知疲憊。低階修士們開始還能想辦法通過靈石補充體內靈力,但堅持過一段時間后,就逐漸無法支撐。 有的被屍傀追上,同門和親友去救助,反而被更多的屍傀圍了過來,同樣都淪為了對方的血食;還有人在危難中,伺機傷害他人,陷害他人為誘餌,自己好
趁機脫圍而出。
類似這樣的一幕幕場景,會不斷在整個元炁大陸重複,升級,擴大……
你和天下,孰重?
好殘酷啊,原來當年的元天九祖,就是面臨了這樣的選擇啊。
這一刻,謝辭君彷彿又看到了師父端昇仙君的那副蒼老又嘮叨的樣子:「哎呀,大局為重,你要耐心,不要急躁.」
「慢慢來,一切求穩。」
「不要計較一時之氣,法統千年,道統萬年,你急什麼?」
當時自己是怎麼跟師父抬杠的?
「我當然急,急著喝酒,急著捅破這重天,急著看看這狗屎的道統是什麼傻缺的玩意。」
「你,你,你,你這個逆徒!!!!!修士口應天綱,焉敢渾說?你怎麼敢如此大言不慚,隨口渾說,氣死我了,你氣死我了!」
每到這個時候,兩個人就會氣得雞飛狗跳,最終以端昇老祖隨手找到什麼東西砸過來,謝辭君腳下抹油的溜走結束。
謝辭君一生機敏無雙,且幾乎有氣運之子的機緣和實力,所以他從未想過,自己最終會被道統挖了個這麼深的坑,埋得這般慘。 「師父啊,我一直以為您老人家哪裡都好,就是太過守成,太過溫吞。還總瞧不上您這個勁兒。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天道實在是不待見修士的,原來逆天而行
應在此處。」
「要不,我就眼睛一閉,乾脆掀桌子,不管天下了吧。崑崙這玩意,讓它滾球吧?」謝辭君輕輕的自言自語。
他剛說完這句,自己就輕笑了一聲。
耳畔彷彿傳來了師父的咒罵,「你,你,你,你這個逆徒,是不是想要氣活老夫?守護崑崙,衛道除魔,守護天地乃是崑崙之心,你忘記了么?」
「沒忘,師父,徒兒不敢忘。」
謝辭君喃喃的說,「這哪裡還有的選?!但人都有私心,賊老天你算計了我,我也要算計算計你。」
謝辭君站在虛像的掌心,抬眸看向天空,嘴角譏笑又玩世不恭,「咱們就騎驢看唱本,看誰能笑到最後。」
謝辭君似乎理清了思緒,他終於看向自己的腳邊,兩個魔君正在慢慢的挪動,已經無聲無息的分別向左右兩個方向各退了數十丈。
原本他們打算再退出百丈左右,就可以用盡一切辦法,快速遁逃的。
可偏偏,謝辭君低頭看向了他們。
當謝辭君微微低頭的瞬間,巨大的法身的眼眸也垂向了庚炎尊和藏絕尊。
不好!
法身的近身凝視,那目光也相當於巨大的威壓,彷彿有一座小山當頭砸下。
藏絕尊和庚焱尊也顧不得距離和時機了,兩個人立刻全力遁走。一個直接隱身然後瞬移。另外一個則瞬間有幾乎數百個大小的骨兵疾速四面八方的逃逸。
可這些情況,在法身現身的謝辭君眼中,就如同試圖藏東西的孩子一樣,拙劣又無趣。
謝辭君巨大的法身微微附身,從法身的身後赫然又憑空伸出了兩隻巨大的手臂。
巨像的一隻巨手憑空向身後一抓。
虛空之中,憑空被破開一個空間裂隙,而在這裂隙裡面,用攝魂珠打開虛空藏匿其中的藏絕尊就這樣,被提著一隻腳,大頭朝下的拎了出來。
而巨像的另外一隻巨手,則向前平伸。手指微微曲起,一個正在滿地打滾,跑得跌跌拌拌的低等骨兵就被抓在了巨手當中。
而在這個巨手更遠的地方,庚焱尊操縱的白色的骨獸疾馳的飛向劍州外圍,幾乎快要到了長覃劍郡的上空了。
可謝辭君似乎對馬上要逃走的庚焱尊並不關心,他心念微動,巨手用力攥緊收攏,彷彿馬上就要把呆憨的低級骨兵碾碎。
「轟」的一下,獃滯的低等骨兵顯出了庚焱尊的樣子,他雙手各持一根詭異的骨刺,用力撐住巨像的手指。 「居然沒能騙過去,真是可惡啊。」庚焱尊咬牙切齒,怎麼也想不同,自己的替身傀儡可以說沒有絲毫破綻,而從一開始出現時,那個替身傀儡就在替代自己
進行了全部的對話。
本以為這是萬無一失的遁逃之術,卻還是被對方給抓在了掌心。
在嘗試過了無效的掙扎后,藏絕尊和庚焱尊終於認清了一個現實,在如此懸殊的實力前,他們是沒有任何反抗餘地的。
兩個老魔都是能伸能屈的好漢,知道自己這次無意中踢到了鐵板,卻立刻服軟認慫。
「吾等初到此處,未曾傷過螻蟻,可否收為僕從,或可為仙君差遣一二。」藏絕尊說道。 「沒錯,沒錯。清仙君大人收留小修,我隨不才,也有百萬骨兵,皆可為麾下走狗。」庚焱尊更是毫無高階修士的尊嚴,直接跪地求饒,「如今在那星御老狗
的謀算下,元炁大陸結界破裂,後續虞淵大陸的魔崽子們,一定早就摩拳擦掌了。」
「仙君若是相信我原為先鋒,帶頭反攻虞淵大陸,為仙君大人拿下辰鈞宮離殃尊的狗頭來獻!」
真不愧是魔修,還沒投誠成功,就已經開始連續挖坑給昔日的魔修同儕們挖坑了。
聽了這樣毫無意義的投誠之語,謝辭君根本不會為之所動,他只想從這兩個老魔的神魂里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巨像的手掌微微攏起,一股讓人顫慄的魂魄之力,從巨像的眼眸中逐漸凝聚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那種逼死的脅迫感,卻彷彿在身後追趕著兩個老魔。
「等一下,我有貢品,貢品!」庚焱尊大叫起來,巨像的眼眸微微頓住,可怕的脅迫感停頓住了,就彷彿即將收緊的絞索忽然停了下來。
庚焱尊不敢再討價還價,直接抽出了一根花紋精美的銀色權杖,「至寶,貨真價實的至寶!此乃極堃殿的法統權御,小人獻上,略表誠意。」
庚焱尊拿出來的確實是極堃殿的司靈均衡,不久前他們剛進入元炁大陸就立刻撕毀盟約,將權杖搶了過去。
這個東西,其實謝辭君也不算陌生,而且在巨像的加持下,他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
再次看到司靈均衡的時候,居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虛幻感。
這個東西,曾經代表了極堃殿無限的權柄風光,也是打通虞淵大陸和元炁大陸的關鍵,更是天魔女念念不忘的歸家之路。
可現在,它卻以這樣的方式,主動送到了自己手裡。
天下之事,最悲哀可笑的就是,求的時候犧牲一切都換不回來,可不需要的時候,它卻主動來到了眼前。
一隻被托舉在巨像胸口的謝辭君,終於微微抬手。
一股無形之力牽扯司靈均衡,讓它穩穩的落入了謝辭君的手中。
謝辭君只是略微檢查了一下,確定個承載了極堃殿全部權力的法杖,並沒有被做什麼手腳,留下什麼危險的陷阱。
然後,謝辭君就將司靈均衡直接送到了容與的手裡。
從一開始到現在,容與安靜站在謝辭君的身後,後來巨像現身。容與就在巨像的兩隻腳中間,一動也不動。
他知道,這才是最好的配合謝辭君的方式。
謝辭君居然能夠一舉突破金仙道統之境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容與還是不悲不喜的沉默著站著。
似乎,無論是潑天的機緣,還是曠世的大戰,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不同之處。
當謝辭君把司靈均衡塞給容與的時候,他終於活過來幾分,拒絕道,「謝聖君,不,謝仙尊,我不……」
謝辭君則乾脆的說,「你拿著。」
容與瞬間就沒有了任何反對的心思,這不是他因為敬重而服從。而是在巨像的加持下,謝辭君的話,相當於天憲的一部分。
尤其對容與這種修為的人來說,這就是天道的旨意,根本無法抗拒。
容與緊緊攥住了司靈均衡,可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我拿著它有什麼用?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踏上極堃殿的任何一塊土地。哦不,如果有機會,我還是要去的,我要把它拆成遍地瓦礫,不留一塊整磚。」 藏絕尊本來以為謝辭君收了自己的供奉的至寶,至少態度上會和緩幾分。可他沒想到的是,在把司靈均衡交給容與之後,謝辭君轉頭就操縱巨像,繼續攥緊
巨掌。
巨像的掌心有著無法抵抗的道統之力,藏絕尊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在發出「咔嚓」的聲音,密集又清脆。
藏絕尊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的脅迫,他甚至沒有了虛與委蛇的心思,直接大吼道,「你不能這樣殺了我們,一旦我死,我所統御的百萬骨兵會徹底失控。」
巨掌微微一頓。 藏絕尊感覺到了驟減的壓力,更快的說,「魔尊統御魔將、魔兵,如果魔將強大,可以噬主,但只要魔尊在的一天,魔將就要服膺魔尊的指令。可一旦魔尊隕
落,那麼所有的魔將都會嘗試彼此吞噬,成為下一個魔尊。」
這個說辭,倒也不是騙人。
魔修的世界,等級森嚴,且視同類為魔材的事情幾乎為常事。你拳頭大,你就是至尊,大魚吃小魚,物競天擇。 也正因為如此,一旦最上面的魔尊倒塌后,下面倘若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魔修接替魔尊的位置,那麼無論下面的魔將就會立刻相互殘殺,爭奪這個位置,不死
不休。
倘若魔修們只在虞淵大陸,發生群龍無首的事情,會讓魔修互相殘殺后,削弱他們彼此間的力量。
但這件事,如果發生在毫無準備的元炁大陸,那結果又完全不一樣了。 因為元炁大陸的修士、凡人百姓,甚至漫山遍野的靈獸,都將是魔修們最喜歡的「煉材」,這就好像如果猛獸們都在一個籠子爭奪最後一塊肉,那猛獸之間會
彼此撕咬。 但如果把猛獸放入羊群中,哪怕猛獸們明明彼此看不上眼,它們也會先分散開去狩獵和圈地,霸佔更多屬於自己的羊,拓展自己的獸群,最後才會考慮如何
吞併別人的羊。 藏絕尊森冷的說,「一旦本座隕落,我手下的百萬魔兵都會各自為營,它們會失去控制,散入到元炁大陸各處,抓捕修士煉化為靈骨塔,甚至攻打凡人的都城
和修者的坊市成為新駐地。」
「蒼生離亂,血流成河。你們修士不是最講究守護黎民眾生么,那你就不能殺我,因為我在,玄靈宗的百萬骨兵才不會亂!」
謝辭君垂眸看著藏絕尊,面上的表情平靜無痕。 藏絕尊覺得,自己這次說的都是真的,就算沒有什麼掌控自己和庚炎尊這樣的大魔尊的權力野心,那麼出於修士虛偽的善良,對方也要考慮一下留下自己的
命吧。
但他錯了。
他威脅的人是謝辭君啊。
一個從修行第一天,就敢選擇跟天道對著乾的狂人。
他生平從未被任何東西真的威脅到過。
連天道,都無法強行按住他的背脊,更何況是滿心蠅營狗苟的藏絕尊。
謝辭君甚至懶得給藏絕尊一個眼神,在聽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后,謝辭君左手平身,做出一個利落的捏拳的動作。
只隨著他這一個示意,巨像的手掌不再遲疑,狠狠的攥緊了。
「啊!!!!!」
噗。
噗。
隨著一聲短暫的慘叫,兩個一心要來元炁大陸稱王稱霸的與魔尊,就這樣徹底被捏爆了,連一滴血肉都沒有留下。
隨著謝辭君反轉手掌,巨像的大手輕輕張開,兩隻巨掌手裡,各自留存了一樣東西。
一個是拳頭大小,無色透明的圓形晶核,那晶核極為強硬,以巨像之力,居然也無法將之捏成齏粉。
另外一個就是通體紅色的六邊形骨頭碎片,它彷彿是由極為純粹的血煞凝就而成,帶著一股古怪的邪祟之意。
這兩個東西,就是藏絕尊和庚炎尊最後留下的本源之力。
雖然只有這麼一點殘存的碎片,但它們的裡面卻凝就了兩個魔尊生前所有修為的精華。
倘若這兩個東西中的任何一樣,讓其他任何一個魔修得到,怕是在短短百年內,就會有一個新的大魔頭再次現世了。
謝辭君的左手掌心托著這兩個魔種精華,然後他伸出右手手指,在上面反覆疊加自己的劍意。
這跟以往的疊加不同,它已經是金仙修士疊加的劍意了,至少在當前的兩個大陸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直接抗衡這種劍意的疊加。
這就會成為魔種最高級的守護結界。
隨著劍意的疊加,無論是晶核魔種還是骨片魔種,都被劍意包裹,變成了兩枚小劍符一樣的東西,看不出本來的形狀。
原本忽然增長出來抓庚炎尊的巨像之手,在謝辭君的操控下,去托住了容與,將他也送到了半空之中,謝辭君的面前。
謝辭君將兩枚劍符送到容與的面前。
劍符平平無奇,甚至看起來,像是三流修士練手的習作。又有誰能想到,這裡面居然是兩個魔尊的魔種呢。
「給我?」容與不敢接,這,這是何其貴重和恐怖的東西啊。
沒想到謝辭君微微點頭,「這種東西,不能流落在外,否則就是助紂為虐了。你收下吧。」
可是容與不懂,他憑什麼啊?!先是司靈均衡,然後是兩個魔尊的魔種。就算這種東西不能流落在外,為魔修所圖。
那天底下,還有比放在謝辭君自己身上更安全的地方么?
就算謝辭君自己嫌棄它們,放在崑崙或者交給其他崑崙長老,也比給自己這個非親非故的人強吧。
見容與遲遲不接魔種精華,謝辭君開口道:「天下,亂局已成,結界不復,魔道將起。」
這倒是事實,整個大陸結界落下,靈脈崩塌,靈境遁藏這些事,此刻還在持續的不斷震顫著。
可是容與不明白,「謝,嗯,神尊大人,您不能阻止這一切么?」
容與覺得,謝辭君反正已經是唯一的金仙煉虛修士了,那就好比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正神。
只要他想,滅掉所有的魔修,重修崑崙,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
想不到謝辭君卻笑了,他問容與,「怎麼阻止?」
容與想了想,「殺盡天下魔修?」
謝辭君繼續問,「殺盡了之後呢?」
「呃……」容與沒想過這個問題,「那,那就不會再有魔修,也不需要結界大陸,從此大家就可以安心的修行了吧?」
容與對自己的這個答案也不是很確定。
謝辭君問,「你還記得魔修是怎麼來的么?」
容與在腦子裡拚命的回憶和搜集,平時也不會有人關心這個問題啊,只不過容與因為自己根骨特殊,格外會關注一些有關魔修的記載。 所以在記憶的最底層,他還真的找到了一些曾經看過的玉簡內容,容與猶豫的說,「好,好像是,有寫修士發現竊取他人的修為和精血,能夠快速增加自己的
修為,後來逐漸拓展,就成為了魔修。」
雖然也不是特別精準,但大概的方向是不錯的。
謝辭君點點頭,「所以,魔修最初,不也是修士么。」
容與隱約感覺到了謝辭君的意思,他似乎是在暗示,只要修士在,魔修就不會斷絕那樣。
果然,謝辭君接下來說,「魔修,就是修士在修行路上,開闢的另外一種修為方式。它又怎麼會斷絕呢?」
「我今日將其全部絞殺,後日它們又會因為某些人的鬼蜮心思,再次蔓延生長。如春天的野草,一茬又一茬,無窮無盡。」
「你說,魔修要如何殺盡?」
容與快速的想了想,的確,魔修沒有辦法殺盡,「可一個魔修,和一群魔修,甚至百萬魔修,還是不一樣的吧。」
謝辭君繼續問,「然後呢,魔修宛如落水狗一樣四處逃竄,修士們會平安的生存,不斷提高修為。那修士倘若不修魔,要如何提高修為。」
容與說,「勤修苦練……」他忽然卡頓了,因為容與非常清楚,修士的修為要通過功法、丹藥、勤奮,但最最重要的是靈氣。
可如今的靈脈都在坍塌,靈境藏匿,靈氣很難恢復到元炁大陸之前的樣子。
也就是說,修士會多了,靈石和靈氣卻更少了。
容與張嘴結舌,說不下去了。 謝辭君見他想明白了這點,悠悠嘆息了一聲,「看,賊老天,它可是挖了個大坑給我啊。修士們得不到足夠的靈氣和機緣,要麼繼續走魔修的道路去吞噬其他
人的根基助力自己修行。要麼就是霸佔一方靈地,不讓別人跟自己搶資源。」
「這樣的道統,這樣的修行,這樣的天下,殺盡魔修又有什麼意義?」
容與覺得自己腦仁都要炸了,「那,那怎麼辦?」
謝辭君神色卻變得輕佻起來,「怎麼辦?!天道要讓我們當芻狗,老子偏偏不想順它的意。魔修,法修,都是修士,互不相容,卻一本同源。」
「既然如此,老子就試試,在這兩條道上,引出第三條路,看看它能不能走得通。」
容與聽不懂,「第三條路?」
謝辭君點點頭,然後同情的看了容與一眼,「小子,剛剛我給了你三樣東西,司靈均衡,兩枚魔種精華。你是不是覺得這是大禮啊?」
容與不敢回話。
「哈哈哈哈哈,」謝辭君笑的極為暢快,「傻子,這是三個託付,而且,難上加難,難如登天吶。」
容與其實沒有聽懂。
「魔修也好,法修也好,倘若沿著現在路往下走,是無論如何也逃離不出這個宿命的。因為修士歸根結底,就是在透支天道萬物滋養為己所用。」
「修士越多,消耗越大。修為越高,消耗越多。天道靈氣滋養萬物,卻也不夠萬千修士抽取的。」
「所以,當靈脈枯竭,靈力耗盡的時候,魔修才會應運而生。魔修,大概就是天道催生出來,讓修士們自相殘殺,消耗彼此的存在吧。」
容與的修為和境界並不高,他很難站在更高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謝辭君這番話聽起來非常有悖於元炁大陸所有關於魔修的討論,但仔細想想,似乎又非常合理。
難道,這位煉虛金仙的意思是,只有魔修才是天下正統?!
但很快,謝辭君的話又推翻了他的推測。
「可天道這狗東西,多狗啊。它又設了一個法則限制,竊取他人精血魂魄的修士,會在修為不斷提高的時候,體內的雜質和修為彼此衝突,為天劫不容。」
「沒辦法通過天劫淬鍊的魔修,要麼死於天劫錘鍊,要麼因為魔功駁雜衝突而暴斃。」
「於是這些費盡心思的大魔頭們,最後還是會變成靈氣的養分,從新歸於洪荒,滋養天道。天道這買賣做得,雖然不甚賺,但好歹總有些零頭回本。」
這下容與聽懂了,所以天道是會扶植魔修的,因為修士會破壞天道的本源,讓靈脈和世界枯竭。
可魔修雖然殘暴殺戮,卻最終因為斑駁不純,沒辦法融入天道法則,被它最後壓制到死,反而能反哺天道。
容與覺得自己彷彿徹底被洗禮了,推翻了自己所有對修真的認知。
所以,天道是最為厭惡修士的么。
原來,逆天而行這句話,居然是這個意思。
容與的腦子嗡嗡的,他已經完全沒有餘力去再想任何事情了。
容與聽見謝辭君驕傲又張狂的聲音,「哼,憑什麼?萬物有靈,老子修行,也是修士們一代代用命找出來的天道規則。」 「規則是你定的,現在你又作弊反悔,把我們這些修士當成了芻狗。我偏偏不信,修士要麼毀滅所有道統才能獨善其身,自己去化境做金仙。要麼就是彼此坑
害最後屈從法則之力,成為你的供養。」
「狗老天,你早點告訴老子,我就會選擇另外一條路去修行,讓你看看,第三條道能不能走通。」
「賊老天!狗老天,你偏偏逼著老子做選擇,坑老子是吧?!老子今天就要給你打個補丁,讓你看看什麼才叫天道!」
謝辭君顯然在對著天道發脾氣,破口大罵,恣意張狂。
容與聽不懂,卻也覺得十分解氣。
作為修士里的一員,發現自己前面怎麼走都是斷頭路的感覺,可真是太糟糕了。
哪怕他明明心如死灰,此刻也覺得肝火怒燒,有一種十足冤大頭的憋屈。不過這跟謝仙尊給自己的三樣東西,又有什麼關係呢。
謝辭君又昂頭向天,激情辱罵了天道一番,「法修和魔修,生來同源,卻無法同流。可你不一樣,你是目前這世上,唯一的道魔同修之人。」
謝辭君此刻還不知道,自己那倔強又古怪的小徒弟,也變成了道魔雙修一體的人,還莫名其妙的掌握了法則之力。 「我有一個設想,卻沒有辦法,也來不及自己探索了。就如同我最初選擇了不斷壓制修為,重塑根基,最終破境一般,這條路會非常的辛苦,而且看起來絕望
。但它要是能走通,就會是一條全新的修行之路。」
「這條路的法則不難理解,同時在體內開闢兩條修行之路,一條走法修之路,另外一條走魔修之路。你現在的兩條路是怎麼走的?」謝辭君問。
容與老老實實說,「就是各走各的循環經絡。因為我的根骨生來特殊,所以每次換一種方式,另外一種就會被壓制下去。」
謝辭君理解了一下,「就是彼此完全隔絕,相互不融的意思對吧。」
容與點頭。
當然不能相容,甚至還要花大力氣去屏蔽掉薄弱的地方,一旦魔息沾染了靈氣,或者靈氣滲透到魔息當中,必然會經脈錯亂、走火入魔啊。
謝辭君簡單的解釋了自己的道,「沒錯,如果想要同時修行道法和魔功,必然要開闢兩條不同的經絡,而且必須徹底隔絕。」
「我的想法就是,同時修行,但不斷抽取自己的修為,去供養魔功。當魔功達到一定修為的時候,自毀魔功反哺道基。」 「這樣,兩種功法同源而出,卻沒有斑駁暴虐的天道壓制。而且魔功修行快速易成,紫毀后可以夯實道基,反哺靈脈。道法魔源每次互相吞噬,反哺的時候,
都會因為同源對沖而衝擊所有的關竅,這樣會比常年吸收靈力來打通關竅要更加直接和有效。」
嗯,說白了就是比較省靈力,而這些被消耗的靈力,都會成為境界修為提升的助力。
但其中的危險和痛苦,估計也是常人無法忍受的。
榮譽自己是兩種功法都修的,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還有這種可能。
隨著謝辭君的說辭,他的眼睛不由的亮了起來。
原來,還能這麼嘗試的,好像,還真有幾分道理。 然後容與就聽到謝辭君說,「這也是老子跟天道學的,用修士抽取萬物靈氣,在用魔修吞噬修士,最後魔修自爆而亡,反哺天道。它倒是循環不止,生生不息
了。我們就是被玩弄在天道掌心的芻狗了是吧。」
「好,以後修行,老子自己魔功道法雙修,自毀自哺自修,不用賊老天在後面賺差價。」
容與聽到這裡,差點沒憋住,連忙捂著嘴假裝咳嗽了幾聲。
謝仙尊可真是太跳脫了,這就是一點便宜都不給天道占唄,還有人敢去跟天道比算計啊。這話聽起來真的太狂妄,太囂張了。
但不知道為何,卻在最初的驚詫之餘,感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爽快。
修者,就應如此。 以天為台階,逐級而上,凌雲絕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