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終章)
“逐年?你——”白雅出來開門的時候,臉上還留著紅腫的拆線。
看到眼前的男人,她又驚訝又驚喜。卻趕緊把臉往另一側轉——
她以為,等自己整形創口再好一些,就能光明正大去找江逐年了。
這一次,她動了外眼角和晶體瞳縮偏移,外加鼻梁墊高。
醫生承諾她,等恢複了以後,她會看起來更加像徐小優的。
為了得到那個男人的心,她大壞也使了,小壞也做了。對自己的臉動幾次刀子又算得了什麽?
隻要江逐年,能愛她。
“你的臉怎麽了?”江逐年沒有打傘,秋雨在他身上蒙了一層寒冰似的水汽。
淋漓的黑發貼在額頭前,雙眼血紅。
這樣的江逐年,讓白雅不由自主地瑟瑟了恐懼。
“我……沒什麽,有點過敏。你來怎麽也不打聲招呼,我這個醜樣子……”
“是啊,真是個醜樣子。我這輩子,大概沒有見過比你更醜的女人。”
江逐年一步上前,強有力的虎口緊緊拎住白雅的下頜!
“痛!”女人驚呼出來,鼻腔裏近似衝騰的一股酸痛直衝天靈。
她手術沒多久,哪裏經得起這樣的外力蹂躪。
“逐年,放開我,好痛!”
“小優是不是你帶去紅幽靈酒吧的?”
“你……你在說什麽!我不認識什麽——”
“你還不承認,要我把那個酒吧的老板叫來當麵跟你對峙麽!你把徐小優騙去那裏兼職,跟人家的台管抽了兩千塊的分成,然後將她糊弄進客人的包房。白雅,那年你才不到二十歲吧?你怎麽能做出這麽惡毒的事!”
“逐年你冤枉我!這是誰跟你說的,是蘇想楠是不是!她騙你的,她才是害小優的人!”
“不要再跟我抵賴了!你看看你這張臉,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幾年不見……你怎麽會越長越像小優?我當初是怎麽瞎了眼,會以為你才是可以拯救我的那個女孩!”
“逐年!”摔到在地的白雅一下子撲住江逐年的大腿,“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可我也是愛你啊!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你心裏隻有徐小優。我……我也不知道徐小優後來就那麽自殺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可以變成徐小優,你讓我怎麽做都行!別不要我,我愛你逐年!”
“你這個瘋子,永遠滾出我的視線!”
江逐年甩開白雅的糾纏,眼看著她噗通一聲摔在牆角。
一刹那間,她的雙眼流出血淚——鮮紅鮮紅的那種,接著是鼻梁,鼻翼,像電影裏恐怖片的特效一樣坍塌撕裂。
“我的眼睛!我的臉!”
整形醫生說過,未拆線之前切忌流淚刺激碰撞。輕則愈後畸形不端正,重則毀容失明。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整容成每個人,白雅對自己的臉,已經冒了太大的風險。
江逐年想啊,如果惡人一定有惡報,那麽自己呢?
會有什麽樣的報應,繼續等著他呢?
***
車開到蘇想楠的所住的老別墅,江逐年遠遠看著上麵溫馨的燈光,那一刻,他真的是膽怯不已。
他要怎麽去麵對蘇想楠?第一句話,說什麽呢?
可就在這時候,大門開了。他手足無措地把香煙丟掉,迎麵看到的——
卻是自己母親宋惜悅的身影!
她手裏拎著個行李箱,臉上帶著疲憊而傷感的神情。
“媽?你……你怎麽會在蘇想楠家裏?”
“我……是峰嶼給我拿的鑰匙,讓我幫想楠挑兩件合適的衣服。”
“林峰嶼?”江逐年眉峰一鎖,“他怎麽會有蘇想楠的鑰匙?你——”
“想楠住院了,我……”宋惜悅抹了下眼睛,聲音有點含糊。提著箱子的手一抖,哢嚓一聲,竟然掙開了。
一件幹淨的白色禮服裙滑出一角!
“她住院你為什麽帶禮服?不是應該帶換洗的衣——”
江逐年詫異地看著母親泛紅的雙眼,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想楠她,情況不太好……你說她也沒有個娘家人在旁邊張羅照顧著。這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反正你都跟人家離婚了,說不管就能不管了!我可是真心把她當女兒的。”宋惜悅說著,難以抑製地哭出了聲。
江逐年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趕來醫院的。
亂七八糟的急救室外,雲商,林峰嶼都在。
“想楠呢!”上前一把扯住了兄弟的白大褂,江逐年近乎失控到破音!
“在裏麵,我等下還要再進去。”林峰嶼還穿著手術服,想來是中途出來跟雲商交代情況的。
“她到底怎麽樣了!林峰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先放開林醫生,楠楠有她自己的決定。”雲商上前拉開江逐年,“心髒移植本來就是有期限的,楠楠她……確實已經有準備了。”
“逐年,”林峰嶼整了整衣衫,正色道,“實話跟你說,如果不帶妊娠狀態,她興許還能等到後續手術的機會。
我是醫生,但我隻能給出我的意見。至於蘇想楠做什麽決定——”
“你在說什麽?”江逐年頓時目瞪口呆,“什麽妊娠……”
“她沒有打掉你的孩子。”雲商道,“為了留住胎兒,她冒險妊娠,現在已經快28周了。但身體的負荷已經近乎極限……”
“你們說想楠懷著孩子?”宋惜悅不可思議地捂著嘴,眼淚止不住地掉——
“江逐年,楠楠希望你不要自責。”雲商說,“她說這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她帶著私心走進你的生活,欣羨屬於你和徐小優的愛情。但愛情是沒道理的,你有權選擇不愛她。
她的生命太有限,所以沒有精力去後悔。這個孩子,她也並非……為你生下。而是她美好的傳承和寄托……”
“誰說我不愛她!!!”江逐年大吼一聲,“我愛她!即使跟小優沒有任何關係,我已經愛上她了!峰嶼我求你救救她,不要孩子!我什麽都不要,隻要她活下來!”
一旁的宋惜悅也早已泣不成聲了,拉著林峰嶼的衣袖懇求道:“峰嶼你再想想辦法吧,想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逐年真的會受不了了。我們這是做什麽孽,想楠和小優都是那麽好的姑娘,卻一個也……保不住啊!”
“林醫生!孩子出來了!”急診室的門呼的一聲打開,裏麵的小護士衝外麵就吼,“三斤一兩,是個女兒,目前生命體征完全,已經送保溫箱了!李主任說,讓你快點過來做心肺氣導流手術,產婦已經發生過兩次室顫,怕是要——”
“我馬上進去!”林峰嶼脫開江逐年的手,快步衝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逐年幾乎回憶不出這些年他與蘇想楠走過的點點滴滴。
她像水,像空氣,無處不在卻絲毫引起不了自己的注意。
可是愛,就是那麽不知不覺地愛上了,愛下去。
蘇想楠,再堅持一下好麽?
你堅持了這麽久,才走到我身邊。在一個不屬於你的男人身上浪費了多少血淚光陰——
等我終於鼓起勇氣在心裏刻上你的名字,你能不能……不要放棄?
十個小時的手術,東方掛出了地平線。
“我已經盡力了,她……因為肺栓塞和大出血導致的顱內缺氧,可能暫時……醒不過來了。”
林峰嶼疲憊地躋身出來,把一個最壞的消息,說成了相對的好消息。
醒不過來的意思,並不是死亡——
“她很堅強,一次次挺了過來。她不放棄,我們也不會放棄。但是……沒有人知道她什麽時候會醒,也可能,永遠這樣睡下去。逐年,你怎麽考慮?
其實蘇想楠昏迷之前曾對我說過,如果不行了,讓我放棄搶救。她希望她死之後,可以把心髒移出去,她說……要還給徐小優。她說,她要把愛情還給你,請你把最後的尊嚴還給她……”
江逐年:“!!!”
尾聲:
“對不起想楠,我終究還是不能就這樣放你走。”
三月花開,草長鶯飛。守在滴滴作響的儀器屏幕前,江逐年熟練地端起蘇想楠的手臂,小心為她擦拭著身體。
他幾乎不用雇工,每每事必躬親。
“我知道你是個很驕傲的女人,一定不喜歡這樣躺著對麽?可是我舍不得你……所以自作主張,讓你留下被照顧。想楠,你怪不怪我?”
“今年的清明節,我幫你把咱爸安葬了。他一定很生我的氣,以前對他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我買了最好的公墓,比別人家的大好多,他一定住的很舒服。我答應他,不要讓你這個寶貝女兒那麽早去見他,他應該會原諒我的。”
“想楠,我們的女兒兩周歲了。身體很健康,沒有遺傳什麽疾病。我給她起名叫江夢。小名小幽靈。她總有使不完的精力,常常躲在窗簾後麵櫃子後麵嚇唬我,她總問我,媽媽為什麽一直在睡覺。
我告訴她,因為媽媽以前啊,做了很辛苦的事,太累了,所以要睡覺。
愛我,大概是你這一生最辛苦的事了,想楠。你後悔麽?”
“我讀完了你和小優之間的每一封信,你們之間的友情如此純潔,如此真誠。讓我覺得我自己簡直是個多餘的人。
想楠你說過,任何東西隻要足夠深刻,都是一把刀。有時我想,你們……要是能少愛我一點就好了。
還有白雅,那個又愚蠢又可悲的女人。她的臉已經徹底落下了整容後遺症,全都毀了。我怨恨她,但也同情她。可這終究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愛一個人,不是做壞事的借口。你說的沒錯想楠,好姑娘太少,我錯過了一個,兩個,老天大概再也不會給我第三個了。
還好,我還能守著你。”
“想楠,七年了,書上說,人身上的所有細胞會在七年內完全更換一次。想楠,你看我都有白頭發了,這些信……也快要讀到結尾。
我們的故事裏將再也沒有小優,隻有我和你好不好?
想楠,原諒我吧……睜開眼睛,再說你愛我好不好?”
手心裏劃過一絲癢癢的悸動,江逐年不可思議地低下頭——
是蘇想楠的小指在輕輕地劃著圈,不圓不規則的圈,看起來,就像愛心的形狀!
再抬頭,隻看到兩行清淚沿著她的眼角,湧溢而出!
“想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