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水至清則無魚
在工作中遇到麻煩是常有的事，只是情況比我想象得要好不少。故作高貴狀的小蟬把高貴的姿態做得很徹底，沒有說什麼抱怨的話，只是淡淡一笑就去後面換衣服了。
我表面上對小蟬的大度誠惶誠恐，其實心裡明白，她這姿態是做給剛才被尖叫聲吸引過來的那些目光看的。或多或少有幾個看起來有錢又有品味的中年人都帶著意味深長的目光目送小蟬的背影離去，看來這姑娘晚上生意不會太差。
對於我所造成的小小騷亂，領班沒有特意苛責。大概是因為之前我表現得對「夜之夢」太過了解，讓這個領班產生了一絲好感，只是隨意地說了兩句之後，這個小小插曲就這麼揭過去了。
例行公事的賠禮道歉和點頭哈腰之後騷動過去，我瞅瞅已經沒什麼人關注我，自然而然退到角落裡，打算開始拷問艾爾西婭想到什麼見鬼的辦法，竟然讓她如此興奮。哪知艾爾西婭忽然提醒我：「人類，有人靠近你。」
我愕然抬頭，看見花名叫做小蟬的美女正裊裊婷婷走來。
這是一個美麗得非常商業的女子，她臉上每個優點都彷彿是為了集中男人們嚮往高貴女子而特意設置的，從年齡上猜測，小蟬的年紀不會超過二十歲。二十歲以下的女孩想要裝成高貴成熟的樣子實在太難了，於是她選擇了讓讓自己成為別人眼中的高貴小公主。緊身的小上衣里隱隱露出讓人有些遐想的曲線，覆住大半條纖腿的長襪讓她看上去有些性感，又有些俏皮。
店裡柔柔的光打在小蟬臉上，又給她塗上了一層非常和襯的神秘面紗。我都知道人是喜歡探索神秘的生活，如果探索的費用不高他們更是願意身體力行。
唯一讓我感覺有些意外的是，小蟬的目光非常清澈，甚至可以說是……堅定。
「其實我應該謝謝你。」
我實在沒想到小蟬走過來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就算平時看慣了許多人真實和虛偽的兩層臉孔，我還是覺得有些微微錯愕。
「這，這是怎麼說的……應該是我說抱歉才對吧？」這種時候，我唯有拿出最大路的外交辭令應付。
小蟬回頭看了一眼，確定了沒有人在注意我們之後，才露出一抹幾乎有些洞悉世情的笑容。
「應該是我謝謝你，沒有這次表演，我不會得到那麼多機會。」
煙霧繚繞的昏暗燈光中，我隱約能看到幾個儀錶堂堂的中年男子都在跟領班交涉著什麼，不用看也能想到他們在討論什麼問題。
小蟬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微微一笑道：「古老的寓言里說過，『水至清則無魚』，沒有這次小小的騷亂，一定不會有這麼多人有好奇心。」
這次我更驚詫了，幾乎是張著嘴看著嫣然一笑的小蟬。這句話我不是沒聽過，但絕沒想到能在這樣一個地方，從這樣一個女孩的口中聽到。
就在我發獃的時候，那邊領班已在招呼小蟬。小蟬換上一臉青春洋溢的笑容，清脆地應了一聲，隨即把一張卡片塞在我手裡。
「現在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是一種商品罷了。什麼時候有心情了，可以聯繫我。」
我看著小蟬用真正青春又高雅的姿態快步走向領班，臉上的表情恐怕已經能拿到人類最可笑表情集錦比賽里拿獎了。
艾爾西婭在我的意識之中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人類，她剛才一直在觀察你。」
「你怎麼不早說？」
「她又沒有威脅。」
「……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動物！」
對於這種無聊的論調，艾爾西婭依然保持緘默。於是我把話題轉到了剛才驚嚇我的那聲激動表現上。
「怎麼跟喝了春藥似的？發現什麼好辦法了？」
「光明祭師在神仆之中算是低級的存在，比起神使更是下等。希雅雖然教給她們封印我靈魂的方法，我也可以封印她們的靈魂。」
「……你怎麼不早點想起來？我都把自己扎死了！不斷想辦法扎死自己有多可憐你知道嗎……」
「人類，我現在的神力只是神奴級別，想要封印她的靈魂恐怕需要你幫忙。」
「還是我？我這個瀆神者？」
「你的精神力量是人類之中極少見的強大，如果你幫我利用精神壓制光明祭師在混血精靈體內的意識控制，她就無法發揮混血精靈的身體威力。」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現在的神力無法聯絡到我的老朋友，否則也不用這麼辛苦。」
「你的老朋友？」我倒是很好奇，艾爾西婭這樣的女神在諸神國度能有什麼老朋友？
「對，厄運女神克拉拉。」
聽了艾爾西婭的話，最近剛剛對運氣這種東西有了一絲信任的我差點昏倒。
「……呃，我看咱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
為了讓自己在第一天上班（其實應該算是第二天……）的時候看起來不是那麼容易走神，我拒絕了女神立刻開始演練如何收拾那個光明祭師的建議。在整個晚上的工作中我表現得勤勤懇懇，徹底抹去了之前小插曲里給大家帶來的不好印象。在下班之後，一直比較沉默的領班居然還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夥子，好好乾，我看好你！」
聽著這話，我不知為何竟然感到一陣涼意……
家始終是我最喜歡的地方，雖然這裡現在髒亂得可以養家畜了。回到家中，還沒等艾爾西婭提議，我匆匆沖了一把臉就對著鏡子大聲道：「我說女神姐姐，咱們現在開始？」
說完，我閉上自己的雙眼。
隨著這段時間的不斷思考，我大概明白了為什麼普通人集中精神的時候必須閉上雙眼。人的精神力量本就薄弱得不象話，眼睛看到的東西又多，導致精神不夠集中。閉上雙眼的人除了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精神自然比平時更集中一些。
可惜我現在已經沒有這種優待了，閉上眼睛立即看見艾爾西婭一雙堪稱神之傑作的大白腿。盯著這雙腿的我在想什麼，艾爾西婭雖然不主動探知我的想法，也多少能感覺到一點。冷眼看了我一眼，艾爾西婭好像已經習慣了我的時不時的猥瑣，沒有說什麼。
倒是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現在人命神命都在緊要關頭，我又沒缺了姑娘，怎麼就凈想這些呢？
看來人的好色之心的確是連死亡都擋不住的可怕存在……
為了擺脫這種尷尬氣氛，我做出虛心的姿態，朝著艾爾西婭請教道：「這個……平時總聽你說神力，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是能量么？」
既然我給了台階，艾爾西婭也就順理成章開始扮演老師的角色：「神力是只有受到過諸神國度眾神祝福者才能擁有的力量，神力的中心源泉是比諸神國度更高層次存在的生命之樹……」
「反正你們那些人類沒有的力量總有各種解釋。」我想起關於放浪師題材的小說，忽然插嘴道，「既然諸神國度是存在的，也應該存在其他傳說中的神明吧？」
艾爾西婭顯然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後有些遲疑地道：「這……我不確定。」
聽到這個回答，我猛然睜開自己的雙眼，眼前正是卧室窗口，窗口外的城市露出起伏的輪廓，浩瀚的星辰就在這黑色輪廓之上輕輕閃盪。
「我覺得一定有！」
「也許吧……」艾爾西婭依然保持了遲疑的口吻，好像也隨著我的想法開始無限遐思起來。
「算了，就算滿天都是神明暫時也跟咱們無關。」我揮揮手道，「咱們現在的重點是如何放倒這個混血精靈，而且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必須考慮到。」
「什麼問題？」這次輪到艾爾西婭虛心請教。
「我們把全校都仰慕的美女老師靈魂封印了，怎麼收場？」我提出了一個女神完全不會考慮的嚴峻問題，「現在可是法制社會的時代，那個什麼溫妮的靈魂被我們封印了之後，是不是就和死了一樣？」
艾爾西婭聽了我的擔心之後，一絲猶豫都沒有。
「人類，我現在的靈魂就是被封印狀態。」
「啊……也是。」我這才想起自己能跟女神這麼放肆，主要是她的靈魂根本只恢復了一點點。要是未來女神大人的完整靈魂，我那點可憐的精神力量恐怕早就被她高貴的戰靴碾碎了吧？
追問是我的習慣，我還是把問題繼續下去了。
「那之後她會是個什麼狀態？」
「大概會變成我的僕從吧。」艾爾西婭說得輕輕鬆鬆，彷彿吃飯睡覺一般平常，「我會控制住她的靈魂，讓她忘記自己對光芒女神的忠誠。」
我吹了聲口哨，想到混血精靈那比平時裝老師時更美妙的容顏和身材，心中不禁有些痒痒。
「這麼強？」
我沒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掩飾自己的色心，艾爾西婭完全感覺到了，女神的嘴臉頓時一變。
「人類，不要妄想污辱眾神的僕從！」
那種該死的冰冷感覺又一次在我的周身蔓延，我一邊抵禦女神的精神攻擊一邊在心中大聲嚷道：「好了好了！咱們現在首先葯對付的是那個光明祭師，不是自相殘殺……反正她聽你的，我也打不過她，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在我的積極勸說下，艾爾西婭停止了精神攻擊，不過恢復了她平時的冰冷聲調。
「人類，你的**最終會讓你走向滅亡。」
我懶得諷刺這個女神……經病，撇撇嘴不說話。反正對付混血精靈她還是得找我幫忙。
不出我所料，艾爾西婭冷傲了沒多久，又開始自言自語。
「如果封印了光明祭師的靈魂，恐怕混血精靈的**就會變得和人類差不多，沒有任何強大之處……」
「那不是很好嗎？基本上就等於沒有威脅了。」我覺得不太理解。
「也沒有任何用處。」艾爾西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
最怕女神出現這種情緒低落的狀況了，我趕緊安慰艾爾西婭：「哎……我說你認命吧。我覺得你們那個什麼奧美爾亞丁的主神大人一定已經想到了光芒女神會派人下來四處搜索你，所以留下了能對付她們的方法。同時他也應該是下定決心要懲罰你，讓你在自保之餘沒有什麼反擊的可能。」
聽我這麼分析，艾爾西婭倒變得迷茫起來，喃喃自語道：「主神大人……真的是這樣想嗎？」
「神明的想法，誰知道呢？尤其是這種高位強者的想法……」我努力在自己的意識深處做出一個翻白眼的表情，「你還是別想了，咱們趕快操練一下怎麼對付那個混血精靈的法子吧。我的『死亡重生』能力還得七天才能再次發動，你不想我這麼快死吧？」
艾爾西婭現在的精神力量無法獨自對付光明祭師，我雖有強大的精神力量卻不知怎麼應用，只能在意識深處欺負欺負艾爾西婭。我們兩個各有需要對方的地方，我的提議很快被艾爾西婭認同。
「精神力量的使用和智慧有關。」
「哈，多謝誇獎，我這個人確實是智慧型的……」
「……一個人的精神力量有限，分給智慧的部分多，精神力量就相對要弱一些。」
「大姐，女神罵人都這麼繞彎子么……」
「你是個例外。你的精神力量連我都無法感覺到究竟有多強大，頭腦也很清醒。」
「……您說話的方式忽然變得大起大落，我好不適應。」
「用精神壓制另一人的精神要求更高。一個人既需要擁有比普通人高的智慧，又要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量，只有兩者結合才能算是真正的精神力量強大。」
「這是什麼狗屁要求？」
「因此魔法才流行人世，沒有多少人使用精神力量。」
「唔，繼續說下去。」
「精神力量的強大對人類而言其實沒什麼用處，除了那些試圖控制靈魂的亡靈法師之外，很少有人修鍊。你現在要學會的精神力量攻擊方式，就是針對靈魂的精神壓制。」
「亡靈法師……我對這個沒興趣呀，放浪師小說里，這玩意都是被人打得稀爛的便宜貨。」
「就算你要當亡靈法師，我也不會同意的。」艾爾西婭的聲音聽起來正直得讓人有些生畏，「你所要學習的精神壓制，是『戰藝』的一種。」
艾爾西婭所說的「戰藝」，我曾經在艾雪的身上見到過一次。想起我們之前的對話，我提醒女神：「聽說這是眾神賦予人間英雄的能力，我這嘴臉看上去也跟英雄不是一路貨色呀……」
「危及你我生命，你又擁有『死亡重生』，便再賦予你一種『戰藝』好了。」
「謝謝，緣分啊！」
嘿！有這等好事我豈能不樂？我正在暗自高興，艾爾西婭忽然添了一句。
「反正精神壓制的『戰藝』對人間也沒有什麼害處，傳授你也沒什麼。」
——不愧是跟我在一起呆久了的女神，現在說話好生刻薄……
※※※※※※※※※※
一夜過後。
「該去學校了。」
「你怎麼比我還積極？」
「該要面對的，總得去面對。」
「喂，不要以為自己是女神就非要說出這麼深刻的話來裝深沉。」我一腳踹開髒兮兮的被子，邊下床邊對艾爾西婭說道，「昨天你說的那麼多，我現在還沒消化，咱們現在去勝算不大。」
艾爾西婭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沒反駁我。
「乾脆逃課吧。」我看了看床頭的鬧鐘，下了決心，不研究明白怎麼對付這個混血精靈不去學校。
對我的學業沒有任何看法的艾爾西婭覺得我這個想法不錯，這大概是歷史上第一次有女神支持的逃課行為了。
最可怕的是，這次逃課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對付學校里的某個美女老師。不知道鶴楓學院的校長如果知道了這一切，那張老幹部一樣的臉上會浮現出什麼樣的表情？
「精神控制**是人間的無上法則。」艾爾西婭當了一晚上老師，居然開始上癮了，「你所要做的，就是讓她的精神不能集中起來做任何一件事。她的精神在意識之中不斷變化，你要捕捉這種變化，給她打擊和壓迫。」
「不是吐口水那麼簡單啊，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這種微妙變化怎麼把握？」
「我使用奪魂術的時候，你有什麼感覺？」
「就是有點冷……」我仔細回憶著，「其他好像就沒什麼了。」
「你的精神力量……更適合防禦嗎？」
「……那咱們還有勝算嗎？」
「沒有。」艾爾西婭的誠實永遠讓人痛恨，「沒有絕對的勝算。」
「算了。」我放棄了對精神力量的探索，「你所謂的『戰藝』我恐怕是學不會了，不如我隨便找個機會偷襲一下朱蔚昕，然後你趁機封印她的靈魂算了。」
「我深入她體內的靈魂需要身體上的接觸，你行嗎？」
「……如果是混血精靈的狀態，你說呢？」
艾爾西婭習慣成自然地嘆息一聲：「我需要三十秒。」
聽到這個，我也跟著嘆息了一聲。三十秒，這個時間對於那個混血精靈來說，殺死我十次都足夠了。
「她不會立即殺你。」艾爾西婭顯然知道我在想什麼，「她怕我佔據了你的身體之後無法打敗我，我只要**接觸，之後三十秒。」
聽到艾爾西婭鄭重其事的語調，我終於慢慢收起了自己平時的嬉皮笑臉。昨天折騰了一夜的種種細節湧上心頭，艾爾西婭的特訓雖然沒有太大用處，總比沒有強。
想起當著混血精靈的面我把折刀插進自己喉嚨的瘋狂舉動，那股想要改變命運的豪情在我心裡激蕩。
也許我連命運都不能改變，但我總能改變自己。
「我現在的精神力量，可以和她對抗多久？」
艾爾西婭計算了一下，回答道：「十二秒。」
「剩下的十八秒，如果她橫下心來對我動手，我就沒法發動『死亡重生』了吧？」
「嗯。」
我能感覺到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堅定笑容慢慢浮現在自己臉上，走進第一次聽見艾爾西婭驚呼的衛生間，我對著鏡子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的臉。
「如果我萬一不幸掛了，你可要好好善待我的身體。」
艾爾西婭沒想到我居然會說這個，沉默了一下。
低頭用涼水沖了一把臉，拿著我那條破毛巾，我仔細地擦乾淨臉上的水漬。我看到鏡子里的人雙眼之中透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光芒。
自從父母去世之後，我從未見過這麼有精神的自己。
艾爾西婭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心意，很配合地沒有說話，一直等到我穿好衣服打算出門。
「還是要去學校？」
我站在門口笑了一下：「你說得對，該面對的，總得去面對。我儘力給你爭取三十秒，如果我失敗了，記得以後在轉生界看到我的時候，多照顧一下。」
說完，我反手關上門，朝著已經熟悉的學校車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