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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抉擇

  處理完這檔子事兒南智丘也不管剛才那名奴隸的死活徑自邁步走向不遠處的千戶大帳。


  「嗚!」一股料峭的寒風獵獵地吹拂著他的衣袂恍惚間充盈著一種易水瀟瀟的悲壯行色可惜他一點都未察覺到。


  「咿呀!」南智丘挑開帳門步入恰見一名彪形大漢起身迎來。


  這人長的高大魁梧敦敦實實的好像半截鐵塔穿著一副青銅鎧甲護心寶鏡擦得光可鑒人行走間龍驤虎步那張四方大臉滿嘴鬍髭洋溢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正是第二千人隊千戶高桐生。


  千戶大帳內陳設非常簡單除一套辦公桌椅外只有一張行軍床、被褥、衣櫃而已。南智丘被讓至床榻落座高桐生則拎過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看架勢似有滿肚子疑問要請教這位同僚。


  南智丘苦笑道:「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


  高桐生見一貫勇猛過人的他如此頹唐不由沉聲問道:「情況真有傳說中那麼糟糕嗎?」


  此言一出南智丘忽然仰天躺倒在床上長噓了一口氣道:「桐生我不是要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局勢絕對要比你聽到的更糟糕百倍!知道嗎?我的第一千人隊和敵人交鋒前後不足一刻鐘卻犧牲近五成兄弟另有百餘人至少還得休養大半年才能恢復戰力。」


  高桐生濃眉一揚駭然道:「敵人一共出動了多少人?」


  南智丘呢喃道:「潛入城內者十餘人埋伏城外接應者三十餘人估計那僅是敵人的一支偵察小隊。」


  「什麼?」高桐生霍然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地道:「一千對五十傷亡居然如此慘重?這……這怎麼可能呢?」


  南智丘唉聲嘆氣道:「沒什麼不可能的事實就擺在我們眼前。敵人擁有的武器和盔甲都遠遠過我們的現有裝備。天亮后我曾親自檢查過敵人埋伏過的位置那裡距離城頭至少有二千五百步。另外根據昨晚弓箭手們的射密度推算足夠籠罩城門正下方十丈區域長達一盞茶之久我想當時就算是一隻老鼠竄過也會立刻被射成馬蜂窩的。可我並未在現場現任何一絲血跡那證明敵人的盔甲堅固度足以抵禦我們的強弓勁射了。他們居然能夠秋毫無損即使中箭了也不過是摔個跟頭爬起來繼續跑路。你說我們這場戰爭應該怎麼打?」


  高桐生被問得啞口無言沉默片刻后低聲問道:「那石板大人的意思是——」


  南智丘露出一抹譏嘲的笑意淡淡道:「當然是老辦法拿奴隸兵們當炮灰再伺機殲敵。畢竟我們擁有整整十餘萬的有生力量不是嗎?」


  高桐生滿臉憂形於色道:「問題是連麻衣武士都抵擋不住的敵人奴隸兵能夠做掉他們嗎?要知道麻衣武士的制式裝備至少是硬皮盔甲和折鐵刀而奴隸兵們卻只有單薄的棉甲和青銅刀啊那簡直就是雞蛋碰石頭嘛!他們到底懂不懂……」


  南智丘擺擺手制止了高桐生下面要說的話冷靜地道:「這不是一名千戶應該的擔心的事情。我們的職責就是執行石板大人的命令不管他是正確還是錯誤都必須堅決執行。如果你不想自己變成奴隸兵那麼最好聽我良言相勸。」


  高桐生臉容一整肅穆地道:「是桐生曉得了多謝南智兄提點!」


  南智丘微笑道:「大家都是同僚所以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嗯此番石板大人派我前來除押運糧草供給奴隸兵們之外還要我們第一千人隊接替你們第二千人隊在奴隸大營的防務。現在清州城內非常吃緊尤其是西城門被敵方一名級高手轟成碎片后四位郡守大人都非常震怒命令撤出駐紮奴隸大營的半數麻衣武士回防城裡。由於我的部隊需要大規模休整所以乾脆向郡守大人申請和你全線換防了你依命行事吧!」


  高桐生連連點頭道:「是桐生明白!那奴隸大營就請南智兄多多費心了。」言罷重重地握了一下南智丘的手掌旋風般轉身離開千戶大帳而去。不一會兒帳外傳來一陣緊急集合的號角聲第二千人隊喊著口令秩序井然地列隊開出奴隸大營直奔清州城奔去。


  「呼!」南智丘長噓了一口氣放鬆心神卻忽然眼冒金星被一股疲憊不堪的感覺侵襲全身不知不覺間合上雙眼進入了夢鄉。


  畢竟他已經有一天一夜未曾休息片刻了。


  冷清孤寂的帳內南智丘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穩而悠長。一個從心靈深處生出來的快樂的微笑在他毫無牽挂般的臉上閃現這一刻他夢到了初戀情人並在她的溫柔體貼下陶醉著。雖然這是一張硬邦邦的木板床連被褥都是粗布制的而這間帳篷也小的象鳥籠子一樣但是這一刻簡直變成了快樂的天堂。


  「吱嘎嘎……」帳門慢不可察地被挑開一條縫隙緩緩探入一截銳利的刀鋒。當門縫敞開到足以容納一個人進出的時候颼颼颼連續竄入數條人影迅疾的身法帶起的風聲卻微不可察。


  他們穿著清一色的靛藍厚布棉甲藏在背後的右掌中統統盈握著一把明晃晃的青銅長刀借著微弱的日光可以看到一張張死板僵硬的臉孔和冷酷無情的眼神這批人無疑都是殺人如麻的老手。


  「三——二——一——開始!」領頭的奴隸兵高舉左手並伸出三指緩緩地一根一根屈起當他左手握成拳頭的時候五名同伴已統統佔據了最有利位置高高揚起戰刀砍向床榻。


  霎時間六柄長刀化作一片青芒天羅地網般罩向南智丘。他們竭盡全力務求一舉斃敵。青芒閃電般向南智丘劈去這一下殺著純粹是要利用對方沉睡時警惕性降至最低點的空當痛下辣手故哪管他武功高強也難在己方精確計算下逃過亂刀分屍的命運。


  南智丘安詳地躺在床上紋絲不動精鐵佩刀仍擱置枕畔一床薄薄的棉被卻像魔術般倏地彈上半空有如烏雲遮月反捲住了六柄長刀。六名奴隸兵的視線頓時受阻而棉被導入刀身的強橫內勁更震蕩得他們手臂麻木不仁暴退的身形也不由得慢了一拍。


  南智丘時機拿捏的分毫不差竟懂得恰在那一瞬拔刀出鞘刺削劈斬間每一刀都兇狠無匹地擊在敵人的致命要害部位。


  「嗤嗤嗤嗤嗤嗤!」連續不斷的六聲輕響過後奴隸兵們齊刷刷地撲倒在地寂然不動。他們臨死前連慘叫都來不及出而南智丘直到這一刻才施施然地睜開眼睛那麼凌厲可怕的攻勢竟恍如睡夢中施展的一般。


  「啪啪啪!」一陣清脆的掌聲響起遂聽聞一把平淡的聲音在帳外道:「南智兄果然機警絕倫這等小孩兒過家家般的陣杖本就是難不倒你的。」


  南智丘全身一震倏然坐起身來沉聲道:「閣下何人為何藏頭縮尾不敢相見?」


  那人哈哈大笑意態豪雄一點沒有因為南智丘的話語有分毫惱怒悠然自得道:「能令一貫波瀾不驚的南智兄產生興趣西門渡不勝榮幸。」


  「什麼?」南智丘聽罷心底攪起驚天巨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他一愣神之際整座千戶大帳篷驀然被千百柄戰刀割得支離破碎而後倏忽消失不見。情景變得詭異絕倫只見南智丘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瞅著四周海風毫無阻礙地吹拂在他肌膚上淡淡的陽光也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若非隨空飄飛的碎布剛才儼然就像黃粱一夢般虛幻和不真實。


  灰暗的陽光下圍著千戶大帳的遺址邊緣在泥濘中佇立著一圈圈一層層數以千計的彪悍身影。他們同剛才的刺客們一樣身上穿著清一色的靛藍厚布棉甲掌中握著明晃晃的青銅長刀觸目即是一張張死板僵硬的臉孔和冷酷無情的眼神這些人居然也無一不是殺人如麻的老手。


  最引人矚目的是傲然卓立在眾人身前的一尊高大身影他雙目有如黑夜裡兩顆寶石精光灼灼地注視著南智丘。此人看起來年約四十歲左右算不上英俊卻充滿了一種成熟男人的特有的魅力非常賞心悅目。瘦削的面龐高挺微勾的鼻樑輪廓清楚分明兩眼精光電閃懾魂奪魄加上永遠都保持著筆挺的腰板一看便知道是非常難惹的人物

  南智丘愕然瞅著他額頭上的「奴」字烙印囁嚅道:「你……難怪……原來如此!」


  西門渡幽幽涼涼地道:「不錯!若非藏於長津郡的奴隸兵營中我西門渡恐怕早被貴族老爺們絞死多時了。嘿嘿這一招恐怕誰都沒想到吧?」


  南智丘恢復冷靜沉聲道:「不錯想當年『綠林軍』大起義席捲整個高唐八島時那是何等威風煞氣又有誰會想到堂堂『綠林軍』總統領西門渡居然肯屈尊待在骯髒不堪的奴隸兵營裡面受罪呢?大家都以為你死於金破天的圍剿中了哪知那次死的僅僅是你的替身而已。」


  西門渡漫不經心道:「這只是雕蟲小技罷了讓南智兄見笑啦!」


  說話間遠處陡然傳來一陣喧囂吵雜的聲響包括金鐵交鳴聲、刀斧劈入骨肉的吭哧聲、鈍器砸扁腦袋的喀嚓聲、瀕臨死亡時絕望的慘叫聲還有奔跑聲、咒罵聲、求饒聲、哀嚎聲……等等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聲音編織成一幅兵荒馬亂的圖畫栩栩如生地浮現在南智丘的腦海里。


  霎時間南智丘臉色蒼白如紙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本來他以為西門渡組織的叛亂只是一時興起且僅限於西營盤的小規模暴動豈料此刻喊殺聲遍及四營由此可見對方的此番叛亂行動乃是蓄謀已久並精心策劃過的傑作搞不好甚至會醞釀成第二個「綠林軍」大起義那絕對是滅頂之災啊!

  眼看南智丘驚惶失措的表情西門渡眼內殺機盈露仰長笑浩浩蕩蕩的笑聲愣將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都壓制了下去。


  隔了片刻西門渡笑聲倏然停止淡然道:「南智兄你能否幫在下做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南智丘凜然不解狐疑地瞅著對方。


  西門渡繼續說道:「事情很簡單清理完奴隸大營后我想連夜攻下清州城。可是倉促之間卻並未準備充足的攻城器械這必然會造成我軍巨大的傷亡。所以西門渡想請南智兄幫忙叫開城門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清州城」三字入耳南智丘雖早已猜到對方想說什麼話卻仍忍不住憟然大驚全身襲過一陣冰冷。他暗暗心忖道:「這也算微不足道的小事嗎?若我真依他所言行事那豈不馬上成為一名聲譽掃地人人唾棄的叛徒了嘛!但是若我不遵照他吩咐行事恐怕立刻就會人頭落地了。究竟應該如何是好呢?」


  瞬息間南智丘腦海里轉過思緒萬千終於開口道:「前輩的思慮恐有不周之處吧?像眼下這般驚天動地的大場面就算是遠隔數裡外的清州城內也早已聽聞並做出了相應的戰備。今番去詐開城門您覺得可能性會有多大呢?」


  西門渡恢復冷漠的神情冷眼掃了南智丘一遍。他的眼光犀利如劍南智丘感到背脊迅升起一道寒流瞬間游遍全身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莫不**裸地暴露在對方的觀察下想隱藏任何事情都成了痴心妄想。西門渡的武功境界之高竟然早已遠遠逾了他能夠認識和理解的範疇之外。


  他背負雙手閑庭信步般行至南智丘身旁柔聲道:「南智兄多慮了不管詐開城門與否在明天清晨之前清州城頭都必將升起『綠林軍』大旗此乃確鑿無疑之事。你的態度決定的僅僅是戰鬥的傷亡數字和自身生死罷了。」


  南智丘只感手足寒冷如冰暗暗慨嘆西門渡真不愧是一代梟雄由始至終都牢牢控制著談話的節奏和方向根本不由得自己拒絕和選擇。


  西門渡轉身緩緩踱步走回原處背脊完全賣給了南智丘那簡直像一座不設防的城市根本就是一副予取予求任人宰割的格局。可是南智丘卻絲毫不敢輕舉妄動在他眼中的西門渡渾身處處都是破綻偏偏每處破綻都似有若無有如一條潺潺流過的小溪看似毫無危險但當山洪暴的一刻卻會成為最可怕的致命陷阱。


  西門渡終於回至原處轉身微笑道:「南智兄考慮妥當了嗎?」


  這一刻遠處的殺伐聲已經漸漸地微不可聞一隊隊奴隸兵正秩序井然地向西營盤走來。他們的衣服和臉上猶然噴濺著鮮血有如故意繪製的某一古老種族的戰鬥圖騰充滿了殘忍和冷酷的韻味。冷眼旁觀下南智丘沒看到任何一名倖存的麻衣武士他看到的只有一具具**裸的醜陋的屍體僵直地躺在地上。不知何時他們的武器、盔甲、戰袍等等物品統統都被聚集到了一處等待新主人的領取。


  南智丘在悲憤莫名中由衷地感到一絲惶恐不安他不想自己像昔日同伴一樣變成一具毫無知覺的冰冷屍體那種感覺光是想想都會讓他乾嘔不止渾身戰慄。他並不畏懼死亡可是像豬狗般毫無意義地被屠宰絕非是自己做為一名偉大武士的宿願。


  西門渡對南智丘的動搖露出快意微笑道:「既然南智兄不好意思說話我就當你默認此事了。嘿嘿現在我謹代表『新綠林軍』全體成員正式歡迎你加入反抗貴族暴政的大家庭之中。從此時此刻算起你就是我們『新綠林軍』的兄弟了。」


  他盯著南智丘續道:「當然鑒於南智兄的身份不同晉級程序也將略作改動。我以『新綠林軍』總統領的身份親自任命你為『光頭師』副統領併兼任攻佔清州城的先鋒官。」海風把西門渡的長吹得拂飛亂舞有種難以形容的邪惡在他身周的奴隸兵們亦面容冷漠像一點屬於人的感情也沒有。


  南智丘強壓下腦海中動搖不定的意志這才愕然現包圍自己的數千名奴隸戰士已經齊刷刷地摘下了頭盔而盔下居然連半根頭都沒有光禿禿青慘慘的有如一面面古老墓碑表層滋生的苔蘚。


  「他們在向我……行禮?」南智丘獃獃地瞪著那群左手捧盔右手按刀的彪悍戰士們赫然了解到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就算西門渡肯饒恕他一貫視榮譽逾性命的高唐戰士們也斷然不會輕易放過他這名臨陣脫逃的指揮官。


  由始至終南智丘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而西門渡也絕對沒有放他一馬的菩薩心腸他的命運從遭遇西門渡的一瞬間就已經被推上了一條不歸路。


  清州城的正午陽光今天被灰暗的雲層吞沒了去一天曇色遮印得滿城慘淡無光又加之以四周的山影和西南的尖風致弄得城市上方寒空黯黯陰氣森森從早晨起就釀成了一種山雨欲來的天氣。


  天空低垂如灰色霧幕落下一些寒冷的碎屑到賴臨澤臉上。一隻遠來的鷹隼彷彿帶著憤怒對這沉重的天色的憤怒平張的雙翅不動地從天空斜插下幾乎觸到城牆對面不遠處的土坡上而又鼓撲著雙翅作出猛烈的聲響騰上了高空。


  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那隻鷹隼的飛行表演彷彿剛剛想起此行目的頭也不回地問道:「寧千戶叫本郡來不會是純粹為欣賞雨前這一幕糟糕透頂的景緻吧?」說著他狠狠地搓了搓雙手徒勞地想把侵入肌骨的寒冷統統驅除出去。


  寧懸流苦笑一聲老老實實地向這隻「級菜鳥」報告道:「啟稟郡守大人得知末將於半個時辰前忽然聽聞城外奴隸大營隱隱傳來陣陣喊殺之聲遂派遣數批得力偵騎前往查探想不到卻統統有去無回。故特請大人您前來作出指示。」


  賴臨澤狐疑地望了寧懸流一眼妄自揣測道:「他們會不會途中耽擱了或者馬失前蹄再或者被守軍留下吃酒了?」


  寧懸流聽罷氣得真想馬上一拳打扁賴臨澤的鼻子偏偏尊卑有別、地位懸殊連動他一根指頭都將惹起極大風波只能苦苦隱忍下這股怒氣。


  「喀嚓!」腳下板磚傳來一記清脆的爆裂聲寧懸流臉色變得非常陰霾沉聲道:「末將兩人一組先後共派出了六組偵騎前往奴隸大營察看就算當中有一二人膽敢玩忽職守想來也不會統統違抗軍令。所以末將大膽預測奴隸大營恐怕產生了某種變故那十二名偵騎亦因此遭遇到了不測!」


  賴臨澤全身劇震難以置信地瞅著寧懸流問道:「寧千戶所說的變故是指……」


  寧懸流剛想答話驀然直勾勾地呆瞪著正前方利刃切斷般截去了下面的言語。不止是他城頭所有士兵都緊張兮兮地瞅著城外不遠處。四五十輛滿載貨物的馬車由數百名全副武裝的麻衣武士押送下在奴隸大營方向的地平線上出現答案揭曉亦在眼前。


  賴臨澤手忙腳亂地鼓搗了半天才終於從隨身皮囊里掏出了單筒魔鏡湊近眼帘察看。


  「啊統統是隸屬長津郡第一千人隊的麻衣武士!寧千戶你快看那領頭的不正是南智丘嘛!」他興高采烈地叫嚷著話語中除透露出如釋重負的心情之外更多的是表露出一種對寧懸流太過杞人憂天的責怪。


  寧懸流臉色依舊陰沉似水他接過單筒魔鏡后仔細觀察著那支隊伍每一處可疑的蛛絲馬跡。武器、鎧甲、裝束、氣質、神態……由於距離過遠光線陰暗故視野有點模糊不過那些麻衣武士們穿戴的確鑿無疑是長津郡的制式裝備率隊者也正是長津郡第一千人隊指揮官南智丘。


  「這個時候他們不鎮守營盤跑回城來做什麼?」寧懸流呢喃自語著心中隱隱湧起一絲不妥當的感覺有如一塊重逾千斤的大石壓在那兒讓他感到萬分難受。


  賴臨澤耳尖地聽到了他的話不無嘲諷地冷笑道:「嘿嘿南智千戶轉瞬即至屆時寧千戶當面盤問個水落石出就是。」


  寧懸流也不反駁倒是躬身施禮道:「是末將謹遵郡守大人號令定要嚴加盤查所有出入清州城東門的隊伍。來人啊給我全面加強城防警戒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擅自打開城門違令者定斬不饒!」


  「是!」傳令兵轟然應諾轉身跑下城樓去傳令去了徒留賴臨澤無奈地狠狠瞪了寧懸流一眼自顧自地攏著披風抵禦起越來越重的寒氣來。


  車隊迅逼近南智丘越眾而出朗聲道:「在下長津郡第一千人隊千戶南智丘特奉郡守大人之命押送一批新制箭矢回城復命恭請守城的兄弟打開城門。」


  賴臨澤一副「你看我說什麼來著」的表情戲謔地瞧了寧懸流一眼就要下令大開城門。豈料卻被後者搶了話頭向城下質問道:「呵呵原來是南智兄啊!小弟靈光郡第二千人隊千戶寧懸流特奉郡守大人之命在此把守西門城防。」


  南智丘暗暗皺了皺眉頭心道:「糟糕這小子可不好對付!」想歸想表面上卻若無其事道:「哦是寧兄當值啊那就好辦了!我麾下的兄弟們都折騰了快兩天一宿了可否先開城門放我們進去然後再行喝酒聊天啊?」


  寧懸流皮笑肉不笑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不過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請南智兄指點迷津!我於半個時辰前聽聞奴隸大營一陣騷亂遂派遣了十二名偵騎前往查探卻迄今未回。不知南智兄知道他們的下落嗎?」


  南智丘心中驟然一緊眼睛卻愈眯縫起來淡然道:「哦寧兄聽到的恐怕是那些粗魯不堪的奴隸們由於能夠吃到一頓飽飯所出的歡呼雀躍聲吧?至於您麾下的偵騎小弟一個也未瞧見啊不知是不是被東營盤的兄弟們留下吃酒了!」


  寧懸流陰森森地上下打量著南智丘從那張鎮定自若的臉容上卻找不到一絲慌亂和緊張的神色同樣是身經百戰的將領想要撬開對方的精神堤防實在是太難了。


  時間在難堪的靜默中一點一點流逝城下的麻衣武士們開始騷動起來大有一種群情激憤之色。南智丘趁勢作道:「寧兄還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沒有請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不然小弟立刻掉頭就走從其他城門入城。屆時郡守大人若要治我延誤軍機之罪在下定要向你討個公道!」


  寧懸流尚在猶豫不決賴臨澤卻有點受不了了。除了寒冷刺骨的天氣外不想待會兒面對那位出名難纏的長津郡守石板井也促成了他的搶先布打開城門的命令。


  「嘎嘎嘎——」伴隨著兩扇巨大的城門緩緩開啟滾滾的車流一輛接著一輛有條不紊地駛入了清州城。這些運糧車體積遠遠過普通馬車若以每輛可搭載一百二十石糧食計算總重量將臻達六千石大關當初運出清州城的就是這些數目。


  寧懸流幽幽地瞄著車輪的印記恍惚間彷彿抓到了一絲線索偏偏它又像泥鰍般總是逃脫著他的掌握。眼看著車隊已經駛入大半不經意地一抬頭他猛然捕捉到了那個破綻不禁聲嘶力竭地吼叫道:「小心車裡有人!」


  憑藉曾經擔任過軍需官的經驗他在最緊要關頭驀然想起了裝載箭矢和人員時車輪印記的顯著不同之處。瞬息間整座清州城西門上下隸屬靈光郡第二千人隊的麻衣武士們統統都愣住了他們疑惑不解地望向寧懸流有的甚至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


  劇變陡生。


  「呼!」數十輛馬車上那一塊塊巨大的偽裝用帆布不約而同地被高高掀起隨後數以千計的矯健身影從中車棚下竄射出來手中瘋狂揮舞著鋒銳的刀斧虎入羊群般殺向四周的敵人。促不及防下城門附近的麻衣武士們統統在一個照面下就被砍翻在地隨即剁成了肉醬更有甚者連敵人是誰都沒看清楚就眼前一黑魂游地府了。


  一時半刻間沒人能夠清楚分辨敵我因為敵人的武器裝備、穿著打扮皆與麻衣武士們一模一樣要在刀光劍影中一一區分開來簡直難如登天。


  寧懸流氣得暴跳如雷連聲下令道:「第一、二、三百人隊去左面堵住甬道第四、五、六百人隊去右面守住塔樓第七、八百人隊射住陣腳不要再顧忌城下的弟兄了。傳令兵快敲警鐘啊你***還傻愣著在那兒幹什麼找死啊!」


  一旁的賴臨澤早被嚇得魂不附體渾身顫抖如篩糠一般哪裡還有半分片刻前頤指氣使的模樣。他只顧可憐兮兮扯著寧懸流的衣角斷斷續續地道:「我們……我們現在……應該怎麼……怎麼辦啊?」


  寧懸流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若非時下戰況非常緊急他真想馬上拔刀幹掉賴臨澤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不過考慮到穩定軍心的重要性他強忍鄙夷和憤怒鎮定地道:「警鐘一響城內援軍頃刻即到郡守大人毋庸擔心。」


  不過他說歸說心底卻一點把握都沒有看到城下那幫勇猛強壯的奴隸兵一個個悍不畏死拚命往上沖的架勢能否守住城樓還是一個未知數。更可怕的是他們的武器裝備一點都不比己方差勁而陣勢、武技、士氣卻莫不遠遠越己方人數也臻達整整六千名之多。


  正當清州城西門陷入一片混亂不堪的境地之時城外突然傳來「嗚嗚嗚——」三聲低沉雄渾的號角長鳴接著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響起。


  眨眼間從泥濘中從土坑裡從水渠下從山坡上……猛然站起一列列一行行的奴隸戰士他們瘋狂吶喊著一個「殺!」字玩命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沖向清州城西門。這些曾經滿負屈辱的戰士們黑壓壓地覆蓋了整片城西平原有如一道土褐色的滔天巨浪把每一寸土地都塞得滿滿當當其威勢之盛簡直所向披靡。


  城頭眾人頓時感到喉焦舌燥恐懼的情緒緊緊攫抓住了他們脆弱的心靈使其士氣全喪瀕近於崩潰的邊緣。這一刻他們徹底忘記了昔日在奴隸兵們面前飛揚跋扈的身姿只知道無論怎樣欺凌都逆來順受的奴隸兵們現在變成了另一副完全陌生的模樣有如一群要將他們生吞活剝的洪荒猛獸般猙獰恐怖。


  寧懸流沉痛地瞥了一眼城外洶湧澎湃的兵潮后緩緩地閉上了雙眸。一招棋差滿盤皆輸當賴臨澤下令打開城門的一刻這一戰就已經萬劫不復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逃脫亂刀分屍的命運。


  「該死的賴臨澤該殺的南智丘該剮的奴隸兵……」寧懸流歇斯底里般低聲嘶吼著語音中充滿了極度的懊悔和憤恨。「如果城門未失守如果早一步覺察敵人的陰謀如果不是一隻級菜鳥當權……」無數個可能性在他腦海里走馬燈似的盤旋飛舞著快要將他折磨得瘋掉了。


  忽然他聽到身後一個軟弱無比的聲音囁嚅地道:「寧千戶我們……我們逃跑吧!」


  寧懸流聞言旋風般轉過身來恰見賴臨澤嚇得面如土色兩腿像彈棉花似的不住打顫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鏘然擎出腰刀惡狠狠地刺向他的心臟。賴臨澤怎都未想到一直對他唯唯諾諾的奴才膽敢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躲閃不及下立時被一刀了帳。


  「啊——」伴隨著他凄厲綿長的慘叫聲目睹此景的守城城靈光郡士兵們精神堤防終於徹底崩潰了。因為他們在窺見到郡守被千戶刺殺這種荒謬絕倫的景像出現的同時也現了城下漫無邊際的敵人正鋪天蓋地地掩殺過來。


  剎時間原本就危如累卵的西門防線馬上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般引起連鎖反應一個接著一個地傾塌於無形之中了。兵敗如山倒沒有人能阻止士兵們的恐慌性潰逃包括一直以來都極受他們愛戴的千戶寧懸流也無法力挽狂瀾阻止事態繼續惡化。在宰掉賴臨澤這塊絆腳石的同時他亦喪失了士兵們最基本的信任感淪為與南智丘同級的內奸和叛逆的代名詞了。


  「不要逃不要逃……你們***給老子站住去守城我們的援兵馬上就到了!」寧懸流徒勞地叱罵和勸阻著逃兵可眼下這等兵荒馬亂的時節誰又有興趣聽他瞎掰什麼呢?無可奈何下他毅然揮動腰刀乾淨利索地宰掉了跑在最前方的三名士兵。寧懸流打算靠殺戮來阻止一下頹勢哪怕只能阻止一小會兒也好因為只要能夠多抵抗一刻這些人的生命就也將多延續一分。


  可惜沒有人明白他的苦心被阻撓的士兵們在鮮血刺激下更是殺紅了眼他們紛紛舞動長刀劈砍向逆流而上的寧懸流。哪管後者武功高強也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在洶湧澎湃的人潮中在數百柄戰刀無孔不入的斬刺下渾身浴血奮戰不休最後頹然倒地。


  寧懸流死後猶然怒目圓睜冷眼旁觀著潰逃中的士兵們。他看著他們在不聽自己勸告下慘遭隨後掩殺而來的「光頭佬」們雞鴨般宰割著。那完全是一邊倒的大屠殺鮮血遍染整座西城並順著城牆和甬道潺潺流下看起來就像一張血淚斑斑的巨大臉譜充滿了悲傖無奈的情緒。


  當戰鬥暫時告一段落南智丘意興闌珊地緩緩登上西城樓指揮塔的時候不由得心底五味雜陳連自己都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曾幾何時他做夢也未想過會以叛軍的身份殘酷地殺戮昔日的戰友並在事後踐踏著他們的鮮血一步步走上城樓。可是這一切就在短短的半天時間裡突然生了那麼意外那麼猛烈沒有留給他哪怕是一絲一毫準備承受的時間。


  觀瞧著城下一隊隊奴隸兵們在集結、整合、並布署新的作戰目標他才幡然醒悟地呢喃道:「原來這就是戰爭而且才剛剛開始呢!是的我們不過攻克西城門罷了敵人的主力依然毫無損傷地駐紮城內所以戰爭必須繼續下去無論誰都不能無法逃避的!」言罷他忽然又為「我們」和「敵人」這兩個倏然轉換位置的字眼兒沉思起來。


  正午的清州城戰雲密布在西門被攻克后卻萬分意外地陷入了短暫的休憩狀態。因為雙方都在等待最佳的作戰時機只不過一方士氣如虹另一方卻膽戰心驚而已。


  這一刻所有人都已刀劍出鞘、箭拔弩張默默感受著大戰前最緊張的氣氛。


  暴風雨即將來臨。


  兩側的海岸線像兩條細長的臂膀向左右斜伸出去又像是大鵬展開的雙翅飛在雲霧裡翱翔。港灣外面的兩個小島猶如烏龜和螃蟹在那裡鬥法島上不知有什麼遠遠地望去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使人產生一種幻想希望能長出翅膀來飛到那裡去看看。


  此刻巨鯤灣彷彿被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霾岸邊渺無人煙只有藍色的海水拍擊著島岸給岸線鑲上了一圈白沫組成的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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