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睥睨
夏日炎炎。
正午時的烈火炙烤著大地,鄭遵謙騎馬入城,他自南城門進入。
瓮城依然完好,由瓮城一側門進入后,不大的月城內還乾乾淨淨的,沒有半點戰爭痕迹,瓮城門和城門不在一條線上,這便是歪門斜道,利於防守。
在正常攻防戰中,城門是爭奪重點,為了保護城門,格外修建瓮城,瓮城往往只修一座偏門,瓮城裡又狹小,攻城方奪取瓮城門進入后,則正門城牆上的守軍,和瓮城上四周的守軍,就能居高臨下的殺傷進入的敵人,這就是瓮城捉鱉。
勒克德渾守了潁州兩年,也對瓮城重點加固,可誰料到明軍根本不走尋常路,直接就爆破城牆入門,使的這瓮城乾乾淨淨一滴血也沒見。
此時的瓮城上都站著明軍守兵,南城門樓上也已經升起大明的日月旗。
城門依次洞開。
進入城內時,血腥味撲面而來,南城主街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和仆倒的屍體,多數都是韃子,既有八旗兵,也有他們的余丁、家眷和包衣奴才們。
蒼蠅在嗡嗡的亂飛著,高溫下甚至已經有些臭味瀰漫。
輔兵也已經入城,開始打掃戰場,有人把韃子的辮子連頭皮剝下收走,有人則負責把腦袋砍下裝筐,還有人則把韃子屍體上的盔甲、衣服剝掉,最後剩下一具白條抬上車拉走。
擔架隊則在戰場上緊張而忙碌的搜尋明軍受傷士兵,只要還有口氣的,都會馬上抬到野戰醫院急救。
陣亡的則也有專門的收斂隊運走,天氣炎熱,這些陣亡士兵的屍體,會進行擦拭,確認登記身份,然後更換衣服,會直接在城外火化。
鄭遵謙緩緩前行,一路的士兵們紛紛向這位主帥行禮,他點頭回應。
街道兩邊的房屋商鋪大多殘破,甚至還有些在燃燒著。
這是一座死城。
這是一場屠殺。
圍城兩年,韃子早就彈盡糧絕,他們曾試圖突圍,也有清軍試圖來救,但都被擊退了。
他們就困在這裡兩年,糧吃盡了,吃牛馬,牲畜吃盡了開始吃人,從老弱吃起,最後把所有百姓都吃掉了,他們最後連漢軍團練、綠營也給吃了。
要是明軍再圍上一年,估計他們會把除了女真族以外的漢人包衣奴才、漢軍旗兵也都會吃掉的。
兩年圍城戰,讓他們槍炮得不到補充,更沒有彈藥,連箭都嚴重不足,也沒有了馬。
與其說是頑強巷戰,不如說是他們絕望的在這裡自殺。
「這些韃子里不少也曾是參加過寧遠之戰、松錦之戰,甚至是山關海之戰,乃至入關后南下的潼關之戰揚州之戰等的精銳,但現在也只是一堆殘破不堪的碎肉罷了。」
「所以說,沒必要過份美化韃子,他們也是人,甚至還只是一群蠻夷。我大明武人,只要能夠足餉足額足練,那仍然是完勝他們的。」
「嗯,韃子本來就只是效仿我大明遼東邊軍,勉強能算的上是早年強盛時的大明遼東邊軍,不是這些年他們能打,只是這些年朝廷的制度壞了,兵將得不到保證,指揮也出問題,這才顯得他們好像挺能。」
幾員將領都帶著滿臉不屑的評價著地上那一堆堆碎肉。
這些原義興軍的將領,早年多是浙東士人,秀才們居多,建立義社,有些人還曾參加過許都的白頭軍,這些人年輕,對世實不滿,對朝廷不滿,卻又心懷天下社稷,面對朝廷的不公時,他們也曾揭竿而起,裹白頭巾起義,反抗朝廷。但面對著入侵中原的異族韃虜,卻又奮然而起,響應魯監國號召,高舉義興旗抗虜。
數年前,他們還只是一群憤怒的青年,而現在,卻都已經是總兵副將參將了,個個也都是戰陣經驗豐富,閱歷豐富了,甚至是感悟也不一樣了。
這些年輕的將軍,看著那些頑抗兵敗死去的韃子們,眼中毫無同情。
甚至都沒太多的興奮。
這場勝利早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
「吳三桂真會出兵南陽嗎?」
「他要敢來,那就更好,咱們收拾了潁州,正好去南陽會會他,說實話,這潁州之戰早該結束了,拖了兩年,大家都無聊的很。」
「都說吳三桂了得,當年手裡幾萬關寧精銳,卻降了滿韃,如今還執迷不悟的繼續給韃子當狗,這種狗漢奸,就該死。」
「就該排隊槍斃!」
「炮決更好!」
對那位曾經也算名震天下的吳三桂和他的關寧軍,這些浙東秀才出身的將軍們,卻毫無畏懼,甚至言語里滿是不屑。
尊重需要實力。
大家連滿韃子都打的成了一堆堆碎肉,又豈會畏懼二韃子?
劉穆和朱忠義前來迎接鄭遵謙。
「傷亡如何?」
「傷亡不大。」
街巷戰鬥是慘烈的,但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戰鬥,所以只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罷了,雖然那是一支吃人的韃虜軍團,堪稱惡魔軍團。
但這些吃人吃紅眼睛的韃子,就算抱定必死決心想多殺幾個墊背,可在那犀利的火炮和排槍面前,也不過是徒勞無功的。
街巷裡很多一大片的血肉,就是他們試圖負隅頑抗向明軍發起衝鋒時,結果被火炮的霰彈轟成渣,幸運逃過一劫的也會被火銃補槍。
他們絕大多數人,曾經縱橫關外,甚至入關后縱橫中原,但在這裡困餓兩年後,面對著這支全新的御營明軍,卻連一換一都只是奢望了。
這種仗對他們而言是不公平的,他們缺少火器,缺少弓矢,甚至太久沒吃過一頓正常飯了,他們甚至鹽都早斷了,只能在院牆腳,把受潮風化的牆泥刮下來裝進缸里加水浸泡提煉,熬煮晒乾成為硝鹽。
這種硝鹽也極難得,好多還都是在茅廁牆上刮下來的,可誰還顧的這些。
這兩年他們也在城裡試著種糧種菜,但所得有限。
「俘獲了一萬多人,如何處置?」
鄭遵謙眉頭一皺,「怎麼還這麼多俘虜?」
「大多是韃子的老弱婦孺,他們跪地請降,也沒武器,咱也不好殺了。」
鄭遵謙不滿,「韃子的婦孺,就不是韃子?還有那些包衣,既然能讓韃子留到現在,說明都是些死心踏地的二韃子漢奸,跟韃子一樣可惡。」
「可他們畢竟投降了。」
「投降,他們現在想投降了?」
「他們從關外到關內,屠了我們多少同袍百姓,那些被他們屠城的百姓,他們給過活路嗎?」
「全殺了,省的浪費糧食。」
朱忠義上前一步,「都督,戰鬥時殺了也就殺了,可現在戰鬥已經結束,而且人數這麼多,要是全殺了,到時那些御史言官肯定會彈劾的,咱們拿下潁州是立了一功,總不能最後因這些韃子,反而給背上罪名吧,不值得。」
「我們都恨韃子,這些韃子的婦孺也不是無辜的,但咱們也是武人,朝廷的將軍,戰鬥既然結束,這些就不歸我們處置了。
我相信陛下也不會便宜這些韃子的,不如先關入戰俘營,聽侯聖人發落?」
王之仁破兗州時殺了兩萬人,事後也被許多人彈劾,還差點引發朝廷動蕩。
「這種臟手的事情,本來就該我們這些武人來做的,難道還要推給陛下?」鄭遵謙道。
朱忠義還是勸說他,「殺了也是浪費,留著多少還有些用的,不管是送去礦山為奴挖礦,還是流放台灣墾荒種甘蔗為奴,總還是有些價值的,就算直接發賣為奴,不也能賣些銀子嗎,也能充當軍費啊。」
殺了既臟手又浪費。
「你們啊,就是怕臟手,怕被文官彈劾!」鄭遵謙嘆氣。
「既然如此,那就都押到俘虜營關押,不過有一點,不能對他們太好,每天就一頓稀飯,還得幹活,就算有傷有病,也不許浪費醫藥給他們用,要是死了,也是早點結束他們罪孽的一生,誰讓他們來這裡呢,我們請他們來的嗎?」
鄭遵謙特意看了勒克德渾的首級,還要搜尋到的他的鎧甲武器,以及印信等。
「派人快馬獻給皇帝陛下。」
陳潛夫等也頂著烈日入城巡視,看著這慘烈的戰後景象,不少文官臉色發白,畢竟到處都是殘肢斷臂的情況可不多見。
而鄭遵謙把個已經有味的勒克德渾首級提給他們看,也讓他們大倒胃口,看著那個猙獰的首級,很難與那個輔政王的尊貴身份聯繫起來,何況他不僅是親王,他祖父還是攝政王代善。
但現在,也不過是幾斤正在腐壞的皮肉。
陳潛夫聽說俘虜了許多韃子,還擔心鄭遵謙會殺俘,等聽他說會全關起來聽侯皇帝發落時,他才算鬆口氣。
戰後殺俘不是祥不祥的問題,而是這樣濫殺是很不好的。
一支軍隊如果這樣殺俘,以後就難免染上戾氣,會很難約束的。
「鄭都督要是放心的話,不如將這些俘虜交給我們來關押看守?」陳潛夫提議。
「這裡的戰鬥已經結束,打掃完戰場后,我們就得火速趕往南陽了,吳三桂和尼堪等隨時可能會趕往南陽。」潁州到南陽,有近八百里路,雖說道路平坦好走,可如今炎炎夏季行軍也不容易。
何況要攜帶大炮等,一天也就行軍六十里,潁州到南陽,路上得半個月。
「今天打掃戰場,點驗首級,登記軍功,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全軍開拔奔赴南陽,十日內趕到南陽,準備戰鬥。這裡善後之事,就都交給陳總督了。」
「沒問題,我善後好,便來南陽協理錢糧。」
南陽府屬新划的豫西道,南陽之戰,陳潛夫這個黃淮總督兼河南巡撫,自然得去。
潁州之戰打的輕鬆,但南陽之戰絕不容易。
不過這場仗肯定得打,鄭遵謙他們這三鎮也不是南陽之戰的全部兵力,現在皇帝也正往洛陽來,幾鎮御營都會過來。
另外湖廣江西的朱勝利等也會帶兵參與此次會戰。
鄭遵謙計劃早點去南陽,不讓吳三桂的增援進南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