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汛塘
淄川縣。
縣南面的白塔鄉又稱為南鄉,清軍在淄川縣駐有一個淄川營,白塔鄉則駐有淄川營的白塔汛,設有外委千總一名,駐鄉上,汛兵共九十人,其中守城兵四十七,各汛塘共駐兵四十三名。
孝婦河自白塔鄉鎮上穿流而過,東面是東頂山矗立。
白塔鄉便在這河與山之間。
「報,千總大人,明軍,明軍來了。」
簸箕塘汛一名汛兵匆匆趕到,向白塔汛千總王顯柱報告,臉色驚慌,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白塔汛千總王顯柱正在打算盤,又到要關餉的日子了,這賬得算清楚,必須得仔細。聽到報告,拔算珠的手也停住了。
「來多少?」
「好多,從顏神鎮開過來的,已經發現的起碼有一個營,後面好像還有。」
王顯柱慌了。
「他們現在哪?」
「剛入咱們淄川縣境。」
王顯柱心亂如麻,起身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身為綠營千總,其實他不過是個芝麻小軍官,韃子入關后,除八旗外,還整編漢軍為綠營,分守各地,綠營里還分戰兵和守兵。
守兵,一般以綠營余丁充任,不及者招募。
綠營的官職,從提督到總兵,再到參將游擊,都司守備千總等等。
其中千總比較特殊,有五品的守御所千總,隸屬漕運總督。有正六品門千總,隸屬八旗步軍營,也有營千總,正六品,綠營戰營一營主官,還有衛千總,從六品,是運河沿線衛所搬運漕糧的。
此外還有外委千總,僅正八品。
王顯柱就是這外委千總,區區八品。
營千總起碼管著三五百人,而他一個外委千總,只管一個汛,才九十人。手底下的都是守城汛塘兵,也就是比綠營戰兵還低一檔次的守兵。
他連駐守縣城的資格都沒有,駐守鄉下,手底下九十個兵,其中四十七個跟他駐鄉上,還有四十三個分駐於外圍的七個塘,每塘也就六七個兵。
汛塘這東西,其實也是韃子入關后直接把明末時已有的東西拿來使用的,明中後期鎮戍制下汛地概念出現,韃子拿來使用,各省綠營兵分別隸屬總督巡撫提督以及各鎮總兵。
除督撫提三標外的綠營兵各協營又將駐守之地劃分為彼此相連的若干區域,每一區域委派千總、把總、外委千總、外委把總等率兵駐守。
駐守之地即汛地,每一汛地,一部份綠營兵隨主官駐守該處中心,其餘分置各交通要地,安家駐紮,稱為塘。
汛塘雖然使綠營對各地佔領控制加強,但其實兵力薄弱。
王顯柱一個八品外委千總,駐守白塔一鄉,手底下卻總共九十個兵。
還分守七個地方。
各塘,少的一處駐兵四個,多的駐兵八個,有些駐兵六個,各汛距鄉一二十里不等。
「這可如何是好啊。」
「大人,趕緊報告縣營,請求讓我們撤退入城吧。」
王顯柱很慌。
大清入關后,以縣城為中心,一般分各地為東西南北四鄉,一鄉統轄干都,一都再轄若干圖,一圖再轄若干村。
淄川縣就有東南西北四鄉,十二都,五十六圖。
白塔鄉也叫南鄉,下轄三都,十圖。
做為汛地的鄉上,還算較大。
白塔鄉屬於山區,全鄉田地才一萬來畝,主要是靠煤礦等產業支撐著,還算富裕,鄉上還有條十字大街,分出四個坊,還有土牆圍起來鄉坊。
但那土牆單薄低矮,平時關起門來防防盜賊還是可以的,若要說防明軍御營來攻,這不可能。
「趕緊集合人馬!」
王顯柱慌亂一陣后,終於才想起來要把兵聚起來。
家丁前去傳令。
過了有半個時辰,操場上才稀落的站著十幾個人。
這其中還有五個是他的家丁,平時是吃雙餉供養的。
「還有人呢?」
鄉里平時當駐有四十七人的,可現在才來了十三個,還有三十四個兵沒到。
家丁頭上前回復,「都在外幹活去了。」
綠營城守兵待遇比戰兵要低,更比不上八旗。綠營戰兵里的步兵,一個月是一兩五銀子,若有馬,則是二兩,另外還有糧。
而到了城守兵,一個月才一兩銀子,再加三斗米。
不過就算是這個數,也是拿不到的。
綠營戰兵,一般都是集中駐防,而城守兵,汛塘分守差不多是佔一半。
城守兵待遇最差。
王顯柱原來是大明的衛所兵,後來成地方營兵,再後來降順,再降清,委了這麼一個外委千總,一年的俸祿才四十兩銀子而已。
還不如八旗一個騎兵餉多。
同樣是駐防地方,綠營城守兵,也是拖家帶口安家地方,發糧是每名每月三斗,而駐防八旗呢,是每口月給米五斗。
八旗是按口算的,如果這名駐防八旗一家有六口人,那他實際上一月領三石米,要是有十口,那就是五石。
而他們駐防綠營城守兵,就算一家六口,也還是三斗米,一口合不過五升。
而就這三斗米,朝廷還老跟他們玩套路,糧價便宜時,就給他們本色發米,要是糧價貴就折色發銀,問題是還不是按市價鎮。比如現在山東清占區糧貴,好幾兩銀子一石,韃子給城守兵折銀子,卻按一兩銀一石折,三斗米就折三錢銀子。
可他娘的現在山東糧貴,起碼也得五六兩銀子一石,這意味著三錢銀子,只能買到半斗米了。
王顯柱是世代軍戶,軍營廝混半生。
對這些**以為常,以前大明也是這樣對他們的嘛,那時沒八旗,可也有關寧軍、京營、省營、衛所兵這些區別的。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
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
他一個外委千總,雖才八品,好歹也是官,手底下也有九十個兵,所以還是能撈到錢的。
比如,吃空餉,這是軍中慣例了。
九十個兵,王顯柱直接吃十五個兵的餉,他手底下的外委把總等小軍官,再分十五個,九十個兵,他們直接要吃掉三分之一。
所以白鄉汛九十個城守兵,實際上全來了也不過六十個,其餘三十個,只存在於名冊上。
王顯柱吃掉十五個,一個兵一個一兩銀,加三斗米,加起來就有十五兩銀子加四石五的米,這可比他自己一年四十兩銀子的俸祿強的多了。
當然,他也不會滿足於僅僅吃空餉。
做為老兵油子,歷經明清兩朝,王顯柱弄錢的手段還是有不少的,比如說把營房出租一些給地方上的商人、百姓等使用,收取租金入自己荷包。
又比如給士兵的米,如果發米,他也要從裡面賺一筆,新米換舊米,米里挨泥沙,折色發銀子,他都照例得過一手。
上面發下來的軍械等,他也照樣敢膽大包天的偷偷的賣掉一些。
比如上面要求弓手、火槍兵,每年得起碼實操一百天,一名鳥槍兵,一年最少得實彈五百發。
這意味著本來三四天就要實操一次,可實際上王顯柱他們根本沒有什麼操練,火槍手們更是很少放銃。
因為火槍手弓箭手們實***的箭打的火藥,都還得當兵的自己掏銀子,就算上面也承擔了一部份,可畢竟還得自己掏銀子,打一槍就得掏一槍的銀子,誰願意?
所以盡量不練,除非上面檢查。
既節省了彈藥開支,還能把彈藥偷偷的拿去賣錢,又增加一筆收入。
手裡有著九十個兵額,王顯柱這外委千總,好歹還是過的不錯的,他甚至還能在白塔鄉弄來不少田地,平時連佃戶長工都不用雇傭,農忙的時候,直接把自己的兵帶著耕種,田地收益又賺一筆。
他還在鄉上開了個當鋪,又開了個糧店。
甚至他還給手底下士兵放貸。
他手底下的普通城守兵可沒他那樣機會到處弄銀子,一月一兩銀子,三斗米,還拿不到手。
因為按兵部規定,大清軍隊的戰馬,得士兵們掏銀子養,所有每個當兵的都要扣朋扣銀,各按級別扣銀子,步兵一個月也要扣五分銀。
最他娘的過份的是,大家掏銀子給朝廷買馬,如果有剩餘的,也不會退還,而是繳給戶部。
然後,更過份的是,假如這大家掏銀子買的馬,沒用到三年死了,還得交筆賠樁銀,不滿一年要賠十兩,不滿兩年賠九兩,用不滿三年賠八兩。
除了這朋扣銀、賠樁銀外,這些可憐的綠營城守兵,平時日用蔬菜所需,冬夏衣服所需,整修器械鞍轡所需,都得交錢。
所以這些城守兵非常可憐,東扣西扣,逢到閏年的時候,這第十三個月的餉錢,還得自己籌銀子給自己發餉,叫建費,從士兵餉銀里扣一筆下來,最後再用來發這閏月的餉。
平時武器鎧甲壞了要維新,得自己掏錢,買馬養馬得掏錢,馬死了還得掏錢,遇閏月還要扣錢,平時吃的菜也得扣錢,軍服都得自己出錢。
訓練時消耗的箭失火藥等,也得自己掏錢。
再加上軍官們總有辦法,再給你剋扣。
結果就是最後給朝廷當兵,可能還得貼錢,就算不貼,就那點點剩下的錢糧,又如何能養家湖口?
所以經常有士兵遇到點事情,比如家人生病等等,就只能向當官的借,這借是要利息,還很高。
借了是得還的。
所以當兵的平時只能想辦法出去賺點外快,有的去給人幫工種地,有的去販點貨買賣,還有些人給人充當護衛,或押貨的,也有膽大的直接就暗裡兼做土匪強盜,或走私販賣的。
反正逼的沒辦法嘛。
以前大明朝時,他們也都是靠這樣生存的。
小雞尿尿,各有各的道嘛。
所以說就算淄川緊鄰明控區,可平時白塔汛塘的兵還都是各自去干各自私活了。
就來的這十三人,其中五個是王顯柱的家丁,王顯柱要自己掏腰包給他們一份補貼,以讓他們安心跟著自己。
剩下的八個人,其實也全不是他手底下真正的兵,要麼就是老傢伙,要麼就是少年,都是那些汛兵自己去干私活后,讓自己家人過來頂替當差的。
這種事情,其實王顯柱很清楚。
可此時眼看著明軍要殺過來了,他卻只有這幾個兵集結,也是氣的臉色青紫。
結果一個家丁卻在那喊道,「大人,明軍來犯,兵馬眾多,咱們是不是趕緊發點賞銀,好激勵下士氣?」
「對,然後咱們趕緊撤回縣城!」
又有人道,「明軍大舉來攻,就咱們縣城那三百來人?還不夠給人塞牙縫的,要我說,咱們趕緊逃進東頂山,或是直接往濟南跑吧!」
「乾脆降了明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