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前,慕容心裏確實是挺厭惡錢大誠的,此人結黨營私,專權跋扈,說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國賊也不為過。
現如今他救了太子,對於白跡國來說,他就是一個大功臣,以前的種種矛盾又算得了什麽呢。
“太子既已找到,為何不帶他直接進宮,還是這個逆子心裏根本就沒有我們倆。”
看到丈夫依舊是那般冷漠,慕容趕緊解釋:“陛下,風兒的孝心您是知道的,錢卿不是說風兒現在還沒有完全康複嗎?依臣妾看還是等等吧。”
“娘娘說的極是,殿下雖然人是回來了,但精神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
追月亭猛地甩了一下袖子,惱道:“哼,朕看他就是在裝病。”
慕容無可奈何,她深知丈夫火爆的脾氣,便不去討論這個話題,接著問那錢大誠:“錢卿可有納蘭的消息?”
錢大誠假裝吃驚:“怎麽,納蘭姑娘不在宮中?”
慕容心裏埋怨道,還不是讓你那寶貝兒子給逼的,再說了,宮中和各大城門的守衛都是你的人,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
追月亭氣道:“走了也罷,隻能說明她和錢清有緣無分,等太子進宮後,朕再給錢清另覓一樁婚事。”
“微臣代犬子謝過陛下。”錢大誠忙不迭地跪下來叩首謝恩,追月亭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他轉頭看著皇後,愣道:“娘娘,納蘭姑娘出宮前可曾留下書信,她有沒有說去什麽地方?”
慕容搖搖頭,道:“書信倒是留了一封,她隻是說想回故裏過些平靜的生活。”
“恕微臣直言,納蘭姑娘不是孤兒嗎?何來故裏?莫不是她早就知道太子尚在人間,去找太子去了吧?”
此話一出,夫婦二人著實吃了一驚,追月亭還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太子活著,納蘭出宮,這不就說明他們早就串通好了嗎?照這麽看來,之前在客棧找到的那具屍體說不定就是納蘭一手安排的,莫不是這丫頭自知犯了欺君之罪,畏罪潛逃了吧。
“錢卿,你立刻派些得力手下速將納蘭追回,如若反抗……殺無赦!”
“陛下……”
慕容話還沒說完就被追月亭憤怒地打斷:“你休要為她求情,這丫頭和那逆子都是讓你給寵壞的。”
“去辦吧。”
“微臣領命。”
錢大誠嘴角掛著一絲奸邪的笑容,追月亭沒有注意到,卻被細心的慕容全看在了眼裏,暗道,錢大誠因為納蘭逃婚懷恨在心,故意借陛下的手報複納蘭,此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想將這個想法告訴皇帝,沒想到皇帝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為了納蘭的安危,她決定鋌而險一次。
……
不知不覺,李東陽賦閑在家已經有三個多月,每日在家閑來無事看看書,逗逗鳥,澆澆花,拔拔草,日子過得倒也充實。
管家李放卻為自家老爺的不平遭遇感到很不值,在他心目中,老爺博古通今,滿腹絕倫,難能可貴的是,老爺還是當今太子殿下的太傅,可就這麽一個出類拔萃的人,如今卻淪落到了賦閑在家,空有一身抱負無處施展的地步,想想都覺得委屈。
想那國師錢大誠,無論才學人品,哪一樣比得上老爺,人家光靠著一張嘴,不照樣在朝中呼風喚雨,就連皇帝陛下都敬讓他三分。
老爺啊,就是太正直。
與李放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學士府中所有的下人。
他們私底下為老爺叫屈,不巧被李東陽撞見,李東陽沒有責怪他們,於是將他們集中在一起,語重心長地與他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為官者,上不能為君分憂,下不能為民做主,這樣的官不過就是一個提線木偶,不做也罷。
老爺是個才高八鬥的文人,說的話有點深奧,好在大夥兒大部分都聽懂了,仔細想想也對,想那錢大誠把持朝政多年,早就將朝廷弄得烏煙瘴氣,而皇帝陛下卻總是睜隻眼閉隻眼。
以前還有太子的勢力製衡著他,他還有所顧來估計,而今太子不在宮中,他變得更加有恃無恐,太子“薨後”,錢大誠開始大刀闊斧清理了一大批支持擁護太子的大臣,那些曾經彈劾國師的人甚至被下了詔獄,活活地被折磨死。
上至達官貴族,下至黎民百姓,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的白跡有兩個皇帝,一個站皇帝,一個坐皇帝,而錢大誠便是屬於那個站著的皇帝。
李東陽生性剛正不阿,自是不肯依附於錢大誠一流,於是幹脆遞交了辭呈,無官反倒一身輕鬆,不過,他雖然摘了頭上這頂烏紗帽,但心裏還是在關注著朝廷的動態。
這日,他正抱著一本書在後院轉悠著,看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疲憊,合上書本揉了揉眼睛,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老爺,宮裏傳來了好消息。”李放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說道,他現在的身份既是管家,又是李東陽的眼睛和耳朵,一直都在替李東陽關注著朝廷的一些變動。
李
東陽微微皺眉,忙問:“什麽好消息?”
“太子殿下回來了,他沒死。”
“你說什麽?”李東陽確實有些吃驚,他當然知道太子沒死,可是太子這個時候突然回來,的確讓他有些捉摸不透,難道太子在柔然那邊已經把事辦好了?他迫切道:“太子現在身在何處?”
“在國師府上。”
“什麽,殿下為何會在國師府上,他不是應該直接進宮嗎?”李東陽百思不得其解,他覺得這裏頭並沒有那麽簡單,一定有問題,誰都知道太子和國師矛盾極深,甚至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太子殿下怎麽會待在他的府上呢?
李放很納悶,老爺是太子的老師,太子安然歸來,他不是應該很高興嗎?可為何老爺反而愁眉苦臉,他搖搖頭說:“聽說太子殿下流落在外的時候受了重傷,是國師救了他,太子雖然保住了性命,可是神智變得有些不清。”
“原來是這樣。”李東陽不禁釋然,要照這麽說的話,那些所謂的不合理一下子變得合情合理了,他將手上的書交給李放,然後趕緊回屋換了套體麵的衣服出門,李放問他去哪裏,他笑眯眯地答道,去國師府,見太子。
李放看到他臉上笑容燦爛,內心感歎不已,老爺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笑了。
於是,他跟隨老爺一起來到了國師府。
國師府外的兩名護衛攔住了他們,李放向他們介紹身後的李東陽,兩名護衛抬頭看了一眼李東陽,卻依舊是冷冰冰地說:“國師有令,今日不見客。”
“真是豈有此理,我們老爺可是堂堂……”
“李放。”李東陽輕輕將李放推開,然後畢恭畢敬地向那兩名護衛作揖道:“還請二位兄弟幫忙通傳一下,就說李東陽想見一見府上的貴客。”
護衛麵無表情地道:“對不住了,李老,國師大人吩咐過,這幾日都不見客,請不要讓小的們為難。”
“我說你們兩個怎麽這麽死腦筋呢,論官級,你家國師大人在我老爺麵前還得自稱一聲下官呢。”
“李放,休要多言,既然國師不見客,那我們也不要強人所難拉了,走吧。”說罷,李東陽轉身向那頂轎子走去。
“老爺……這……好吧……”李放垂頭喪氣地追上了李東陽的步子。
正當轎夫們壓著轎子,李東陽準備躬身進去的時候,國師府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了,出來的是一個穿著盔甲的年輕人,護衛們連忙喊了一聲:“少爺。”
李東陽聽到聲音本能地扭過頭,正好看到錢清那雙邪魅的眼睛,對方笑道:“李大人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吧。”
李東陽一聽,高興壞了,李放也樂嗬嗬地跟在後麵,他這輩子沒有別的奢求,隻要老爺天天都開心,他就高興。
錢清沒有跟隨他們一起進去,而是從門縫裏往裏看了一眼,自言自語道:“老東西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不一會兒,一名全副武裝的武士騎著高頭大馬在門外停下,下馬向錢清叩道:“大人,人馬已準備妥當,就在郊外的小樹林待命。”
錢清冷漠地點點頭:“出發。”
……
李東陽帶著李放進了一間偌大的庭院,沿著曲曲折折,歪歪扭扭的石階小路好不容易才進到後麵的主廳,聽一名錢府的仆人說,太子殿正在接受一名神醫的治療,聽到這話,李東陽心裏非常激動,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李放卻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心道,這國師府都快趕上半個皇宮了,這也太大了吧。
繞過彎彎的走廊,總算看見了那間壯觀的主廳,門外依舊有兩個家丁嚴密把守著,家丁看到有生人靠近,正要嗬斥,裏麵的錢大誠冷冷地說了一句:“讓他們進來。”
李放惱火地衝那兩個家丁瞪了一眼,這才跟著自己老爺昂首闊步走了進去。
錢大誠正躺臥在一張太師椅上悠閑地喝了一口熱茶,屋內設了暖爐,倒也不覺得那麽冷,隻是這氣氛顯得有些尷尬,打從李東陽進了這間屋子,錢大誠就沒用正眼瞧他,卻是陰陽怪氣地說道:“李太傅可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啊,這麽快就知道了消息。”
李東陽也不計較他的傲慢,人家再不好也救了太子,於是近前兩步抱拳施禮道:“東陽見過國師大人。”
李放心裏那個氣啊,他真後悔將這個消息告訴老爺,讓老爺受盡這白眼,但事已至此,為了老爺,為了太子,他也隻能忍下了這口氣。
“太傅大人客氣了,你我同朝為官多年,何須這等繁文縟節,來來來,快坐,來人哪,看茶。”
李東陽坐下後,丫鬟很快奉上熱茶,李放卻很謹慎地去搶那個杯子,被李東陽用眼神給阻止了,他知道李放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錢大誠是一個詭人,以前就有不少官員喝過他家的茶水後丟了性命,事後就連太醫也查出不不出來。
謹慎小心一些是必要的,不過李東陽敢來國師府,就已經將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即便是茶裏有毒,他也毫不懼色。
這一細節卻被一旁的錢
大誠看在眼裏,哈哈笑道:“李大人的仆人未免也太緊張了吧,我們可是同僚,錢某在你心裏就是這樣一個齷蹉之人?”
“誰說不是呢。”李放暗自嘀咕。
李東陽訓斥道:“不得無禮,還不向國師賠禮道歉。”
“我又沒錯,道哪門子歉?”
“你……”
“哈哈哈,罷了,罷了,錢某可不是那麽小氣的一個人,再說,你這小廝也是一片赤誠,錢某又豈會與他一般見識。”頓了一下,他話鋒一轉:“李大人是來看望太子殿下的吧,你稍等片刻,神醫正在為殿下療傷。”
“殿下傷勢如何?”李東陽迫切道。
“外傷倒也沒什麽,隻是這內傷一時半會兒難以痊愈,不過你放心,有神醫在,不出十天半個月,殿下便會康複。”
“不知是國師請來的是哪位神醫?”
“西海神醫。”
“哦?”李東陽一愣:“他可是位世外高人啊,據說此人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不過有段時間沒聽到此人的消息了,國師是從哪裏請到了他?”
“這個……神醫千叮萬囑,讓錢某替他保密……所以這……”
“原來如此,倒是東陽唐突了。”
兩人寒暄片刻,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從內屋走了出來,他身著一身白袍,周身透著一副仙風道骨,宛如從天而降的仙人,隻是他的這張臉上竟是帶著幾分奸邪。
錢大誠忙起身恭維:“辛苦神醫了。”
西海臉上掠過幾分得意,突然眼珠一轉,落在了李東陽的身上:“國師,這位是?”
“在下李東陽。”李東陽恭敬地作揖。
“可有官職?”西海見他一身素衣,冷聲問道。
李放心裏很不舒服,傲然道:“我家大人可是殿下的老師,當今的大學士李東陽李老是也。”
“原來是李大人。”西海卻是不屑地搖搖頭:“本座聽說李老早已辭官歸隱,現在與市井無異了吧,還有,國師大人,似這等無禮下人,您怎麽也放他進來?”
錢大誠一臉羞赧之色,李放氣的腮幫子鼓起,正要發作,李東陽罵道:“出去。”他雖然不喜歡錢大誠,更對這個西海神醫沒有一絲好感,但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比殿下的安危更重要。
李放臉色通紅,隻得憤憤不平地離開了屋子。
“下人不懂事,還望老神醫莫要見怪。”李東陽的低聲下氣並未平消西海心裏的不快,他冷冷說道:“本座隻和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員會麵,李老你無階無品,是不是……”
見他對自己一臉的嫌棄,李東陽不卑不亢:“在下雖無官職在身,但說到底也是太子的太傅,古語有雲: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下不敢自大,隻想盡點師徒情誼,若神醫看著在下實在礙眼,可先下去歇息,相信國師已經為您準備好了小憩之處。”
“你……”西海感覺自己被赤—裸裸打臉,心裏很是窩火,錢大誠看到狀況不對,隻好打圓場道:“神醫莫要生氣,東陽大人好歹也曾與我同朝為官,況且他確實教過太子,愛徒心切也是情有可原。”
“罷了,本座就看在國師份上不與你置氣,你們聊吧,本座得去配些藥,還有,殿下已經睡下,一會兒你們進去的時候,切記不要離他太近。”
“好。”錢大誠點頭。
看著西海離去的背影,李東陽隨口問道:“國師大人,太子殿下到底得了什麽病,難道太醫都束手無策嗎?”
錢大誠知道他想說什麽,歎道:“倒也不能這麽說,隻是這殿下病得著實有些奇怪,我怕太醫的那些正統方子未必奏效,所以才找來了西海,怎麽,你不信他的醫術?你要是這麽想就錯了,你剛剛也說了,西海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太子殿下交由他來醫治再合適不過。”
“好吧,那我現在可以進去嗎?”
“當然。”
錢大誠領著他進了房間,繞過中間的屏風,李東陽看見床上躺著一個臉色憔悴的年輕人,沒錯,真的是殿下。
他心情無比激動,趕忙走過去,卻被錢大誠拉住了胳膊,這才想起西海剛才說過不讓他們靠得太近。
無奈之下,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床上的太子,腦海中不由得閃過無數的畫麵,都是他當年和太子互動的一些場景,這孩子雖然貪玩,不愛學習,但對他這個老師還是非常尊重的,他早年散妻,一直沒有續弦,這一生無兒無女,自然而然將所有的父愛給了這孩子,與其說他們是師徒關係,倒不如說更像父子。
想到此處,他的眼角竟情不自禁地落下了幾滴眼淚。
“李老,李老。”
錢大誠將一塊幹淨的帕子遞了過來,李東陽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忙背過身去擦掉眼淚。
“小妹,快跑,快跑……,父親……父親……”
睡夢中的太子突然說起了胡話。
李東陽的眉頭瞬間緊擰成一團,問旁邊的錢大誠:“誰是小妹?”
錢大誠也是一頭黑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