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看那留道恩不慌不忙地打開了聖旨開始念叨:
“奉天承運,國主詔曰,鑒於尼山書院縱火一事茲事體大,嚴重損害了書院的聲譽,現將本案交由所轄區域,即當地知府留道恩負責,任何人不得阻撓,希望留愛卿能公平公正對待此案,務必揪出這些害群之馬,以儆效尤,欽此……”
“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相繼起身,留道恩怕王—謙不信,便走到他跟前,打開聖旨反過來呈現在他的眼前,王—謙隨便瞄了一眼,卻是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道:“留道恩,你贏了。”
留道恩微笑地擺了擺手:“尚書大人此言差矣,下官隻是奉旨辦事,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若是換做其它王公伯爵的兒子犯了事,下官也會一視同仁。”
王—謙漠然點頭:“既然國主如此器重於你,希望你不要讓國主失望,還有,本官還在等著你的好消息呢。”
事實上,這樁縱火的案子原本不是留知府接手,一來本案涉及到朝廷一品大員的公子,二來國主這邊放出了命令必須嚴辦。
王—謙位高權重,沒人敢得罪,國主龍顏大怒,但誰也不知道國主這次突然發這麽大的火是不是做做樣子,也許他隻是表麵上對縱火犯恨之入骨,實則並沒有一定要將王尋城治罪的意思。
聖意難測,判得好是職責所在,判得不好是失職,到底是該輕判重判,到那時國主隻會模棱兩可,誰不無法掂量。
所以說,這種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的事情,沒有人會願意去做,大家都推來推去,最後像踢皮球似的,將這個燙手的山芋踢到了留道恩的手裏。
“下官定不辱使命。”言畢,留道恩一一向他和蔡老虎以及追風等人一一道別後,率領一眾衙役押著王尋城快速離開了書院。
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被帶走,卻束手無策,那種沉重的心情可想而知,沒辦法,人家請出了國主,顯然是有備而來,他王—謙心裏既是有一萬個不樂意,也隻能暫時忍著,臨走時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追風,目光中充滿了怨毒。
直到禁衛軍全部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胡慶終於可以鬆了口氣,他神清氣爽地走到追風身邊,笑著說道:“這個王—謙還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呢,見了聖旨還不是立馬慫了。”
追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雖說這場鬧劇是結束了,不過這件事不會那麽簡單,似王—謙這般好麵子的一個人,一定會想法設法將失去的麵子給找回來。
蔡老虎不聲不響地向追風身後走去,盡管他一直非常小心地控製著自己的步子不讓它發出半點聲音,卻還是讓追風聽見了,自從那次在老狼山睡了白猿的寒冰床後,追風明顯感到自己的內力倍增,耳力、眼力也比以前提升了好幾倍。
“學生見過將軍,方才多謝將軍替我們書院解圍。”追風突然猛地一回頭,可把做賊心虛的蔡老虎給嚇了一大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還是得裝作一副非常輕鬆的樣子,嗬嗬笑道:“那個,謝什麽,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胡慶發現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而且扭扭捏捏地像個姑娘,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我說老蔡,你有話就直說嘛,何必吞吞吐吐的?”
蔡老虎的臉上一片尷尬,抬頭看著追風,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這時,蔡大勇走了過來,笑著朝追風和月生拱手說道:“追先生,月公子,蔡衛長想請二位過營一敘,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普通的聚會,卻又怕二位會拒絕,所以不好意思張口。”
月生覺得這不過節不過年的去人家軍營裏吃飯,總是有些不妥,她畢竟是女子,經常出入這種男人聚攏的地方,感覺很不好。
“去,一定會去。”追風倒是痛快地應承了下來,但他有個前提,那就是必須待這件案子了結了之後。
蔡老虎沒有意見,滿心歡喜地說:“那就這麽說定了,追先生,月公子,你們可不準反悔哦。”
月生隻得合著追風的意思,點了點頭,事實上,他心裏是矛盾的,一方麵又害怕經常在男人堆裏拋頭露麵,一不小心就會暴露自己的女兒身,一方麵他又想和追風待在一起,隻要是追風想去的地方,無論麵臨著多大的艱難險阻,他都樂意跟著,他發覺自己對追風已經產生了一種過分的依賴。
大夥兒聊得正起勁,雲端好巧不巧地牽著來福路過這裏,蔡老虎招手讓她把狗牽過來,然後不顧那一雙雙咋舌的目光,竟俯下身去親切地慰問了一番那位“將軍夫人”。
“來福,這段日子在這裏過得還好吧,雖然你沒了丈夫,但是你還是要堅強……誰說女子不如男的,他巾幗還不讓須眉呢……你呀,要好好在這裏看好尼山書院的大門,絕不能讓那些壞人有任何的可乘之機,知道嗎?”
“汪汪——”來福好似聽懂了他的話,叫了兩聲算是回應,雲端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蔡老虎此番與狗溝通的舉動的確引起了不少的反響,大家都不敢相信這就是那隻平日裏凶神惡煞、殺伐果斷的猛虎。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是追風當年在太傅李東陽那裏學到的一句話,他有一種預感,蔡老虎這次表露出來的一係列的反常,一定又是動了什麽歪腦子。
這次不是又要讓我幫他剿匪吧?
……
事實證明,留道恩還真是一個不善於玩弄權術
的清官,他那剛直不阿的職業操守,不僅拒絕了王—謙送來的金銀珠寶和真跡字畫,還讓那些“組團”過來為王尋城開後門的達官貴人們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閉門羹。
在他的努力之下,縱火案很快便水落石出,曾一娘其因為利欲熏心受王尋城指使放火燒宿舍,直接造成追沙子的貼身書童小六子死亡,王尋城為幕後指使,應負主要責任,當判死刑。
曾一娘為直接執行者,性質雖然也比較惡劣,但姑念其認罪態度較好,特從輕發落,重責五十大板並趕出尼山書院。
王—謙聽到這個消息後肺都氣炸了,換做是在以前,像留道恩這麽一個小小的知府,他還真不放在眼裏,然而今夕不同往日,留道恩這次是奉旨督辦此案,為此後來國主還特別授予了他便宜行事的權利,也就是說,留道恩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可以不用上報朝廷直接自行處置。
就在王—謙為此事感到焦頭爛額的時候,王尋城的書童王元從留府探監回來了,他向王—謙報告說,公子有急事想和老爺商議。
對於案件的審核結果追風並不感到意外,他發過誓,決不能讓小六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無論如何他都要為小六子討回一個公道。
留知府清正廉明,鐵麵無私,追風還是挺欣慰的,他不由聯想起另一個世界的史冊上的包青天,兩者除了年紀、官職大小不同外,其它方麵還是挺像的。
一旦王尋城被繩之以法,便可以告慰小六子在天的亡靈了。
小六子,你等著,我馬上就送他去見你。
正想著,花弧急衝衝地從外麵跑進來,並將手中的一個信封交給追風,追風看他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顯然這封信裏麵有情況,二話不說,趕緊打開信封,當裏麵的內容一展無遺地呈現他的眼前時,他感覺整個天都黑了。
“公子,發生什麽事了嗎?”花弧見他一驚一乍的樣子甚是詫異。
追風搖搖頭:“你快去把月公子叫過來。”
“是。”
……
話分兩頭,來貴聽聞王尋城下了大獄,不日即將被送上斷頭台,他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王尋城對他來說就是一個魔鬼的存在,一直利用、威脅、操控著他,他早就想擺脫這種束縛,卻怎麽也擺脫不了,對方仗著手裏捏著自己的把柄,陰魂不散地對他苦苦糾纏。
如今大患將除,他認為有些事情還是有必要說出來,於是立即寫上書信一封讓人火速送到尼山書院,追風看到信後,一刻也沒敢耽誤,第一時間叫上月生一起來到信上所約的地點——福田茶館。
“事情就是這樣,追先生,月公子,來某對不住二位。”
二樓東廂房內,來貴跪在地上向二人負荊請罪,不求他們原諒,隻求自己心安。
月生這才知道,原來上次他身上傷口中毒,是來貴給王尋城出的主意,他越想越氣憤,惱道:“來掌櫃,我與你無冤無仇,你還真下得去手啊,枉我們當初那麽幫你。”
來貴:“真是抱歉,月公子,我那時候也是害怕王尋城對我家夫人和嶽父不利,所以……”
“所以你就選擇欺負我們這些老實人?”月生不滿地哼了一聲。
“並非如此。”
“我看你心裏就是這麽想的。”月生鼓著腮幫,氣呼呼地說,隨後他忽然看著旁邊的追風問道:“追兄,你上次給我講的那個農夫與蛇的故事,你還記得吧?”
追風不明其意,點頭。
月生又道:“我看這個來貴就是那條毒蛇,你幫他救他,他最後還是要咬你一口。”
來貴無話可說,在大是大非麵前,他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他不想再爭辯,因為他知道自己就算浪費太多的口水也無法洗白自己。
“月生,算了。”追風起初也有些生氣,不過現在已經不氣了,壞人即將被繩之以法,曾經的壞人也已及時懸崖勒馬,隻要這個來貴信守承諾,離開國城,那便是對他最好的報答了。
月生看到來貴就這麽一直長跪不起,也覺得有些於心不忍,隻好說道:“罷了,你起來吧。”
“月公子這是原諒在下了嗎?”來貴心想,如果月生非要追究,他毫無怨言,哪怕是被砍了腦袋也是他咎由自取。
“王尋城才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如今他被判了斬刑,隻要來掌櫃信守承諾及早離開國城,不,最好還是離開柔然,不再給大家添麻煩就行了。”
來貴抱拳,麵向二人深深做了個揖,信誓旦旦地說道:“二位公子放心,來貴此番約二位出來,也是向二位辭行的。”
追風納悶道:“夫人何時臨盆?”
“還有半個月吧。”來貴微微一笑。
月生也動了惻隱之心,忙道:“何不等她生完了孩子再走?這一路上坐車顛沛流離,對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二位的好意來某心領了,來某畢竟是一個死人,在這國城每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險。”
追風心裏也想過這個問題,以王尋城的性子,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脫身,第一個想到的人必然是來貴。“既然如此,來掌櫃一路保重。”
“二位公子,保重。”
來貴告辭出門,突然來了一群官兵堵在了門口,為首的正是王尋城的書童王元,他衝來貴陰陽怪氣地笑了笑
:“三當家的這就要走了嗎?我家公子可是惦記著您呢,您既是要走,也該跟他打聲招呼吧。”
來貴知道,一切都晚了,隻好伸出雙手束手就擒,很快便有士兵拿出繩索上前將他綁上。
追風暗道一聲不好,來貴一旦落在王—謙手裏,夠他和蔡老虎、留道恩三人喝一壺的了,於是趕緊過來推開了那個士兵,阻止道:“來掌櫃是我的貴客,你們不能帶走他。”
月生瞪著王元道:“狗奴才,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的,哪涼快哪待著去。”
王元看到二人時,假裝很吃驚:“喲,追公子和月公子也都在呢,正好二位也跟小人走一趟吧。”
追風和月生相互一愣,來貴也感到很吃驚,看來他們三個出來的時候就被人盯上了。
沒過一會兒,便有官兵衝進來將追風和月生團團圍住,王元冷冷笑道:“二位公子不用害怕,我家大人隻是想請二位一同去趟衙門,我家公子還有些話想對二位說呢。”
“呦,膽子可真夠肥的,大庭廣眾之下,敢在我們的轄區裏抓人?”
話音剛落,蔡大勇領著八個衛士闖了進來,他們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虎背熊腰,氣勢如虹。
小小的茶樓一下子來了兩撥人馬,而且都是國城內最強悍的兩撥勢力,那些正在喝茶和正準備進來喝茶的客人們嚇得雞飛蛋打,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掌櫃和幾個夥計雖然心裏苦不堪言,卻也不敢吱一聲。
追風心裏感激蔡老虎的仗義,但他心裏卻是百感交集,不知道這麽做是對還是錯。
王元知道蔡老虎的人不好惹,便隻押著來貴離開,月生立馬張開雙臂攔在他們前麵,不讓他們走。
蔡大勇回頭,衝著王元道:“你是沒聽懂我說的話嗎?我同意讓你把人帶走了嗎?”
王元一時竟不知所措,追風猶豫了一下,心說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來貴已經暴露了,躲得了初一卻躲不過十烏,於是他拉開月生,放他們離開。
蔡大勇衝著這夥人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口水:“狗仗人勢的東西!”
“多謝蔡大人為我等解圍。”追風抱拳感激道。
蔡大勇這才想起了正事,回過頭麵向二人,畢恭畢敬地說道:“追先生,大哥請您去一趟。”
“我知道了,有勞蔡二爺前麵帶路。”追風早就猜到了他的來意。
“我和你一起去吧。”月生意識到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他擔心追風會出事。
追風微笑地說:“不用,花弧隨我去就可以了。”
“好吧。”
……
“我當初說什麽來著,合三他留不得,你看看現在我們搞得如此被動。”
蔡老虎雙手叉腰,心裏那個氣啊,王—謙當年害死他不少弟兄,他們兩個一直都是死對頭,本來王尋城被判了斬刑,他也算出了口惡氣。
如今王尋城不但免了死刑,還因為舉報官員徇私舞弊立了大功,功過相抵,不日就要被放了出來。
留道恩被撤職查辦,發配海南,永不錄用,這還是國主看在留道恩以往的功績上,給他最輕的處罰了,換做一般的大臣,說不定還會丟了腦袋。
追風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欺君本就是死罪,何況還是知法犯法的朝廷命官,如果王—謙咄咄逼人,聯合其他大臣在國主麵前落井下石一番,留道恩必死無疑,想到這裏,他忙道:“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保住留知府的性命。”
蔡大勇一愣,不置可否地看著他問:“留道恩被貶了官,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未必。”追風隨即道:“花弧,你立即去趟留知府的住處,務必保護好知府大人的安全。”
“是。”
蔡老虎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大勇,你跟花弧一起,挑上幾個身手好的,留大人這次將要被流放海南,你們兩個一定要保證把他送到地方。”
“是。”
兩大高手走後,蔡老虎情不自禁地擔憂起來:“留老頭被撤了,下一個應該就是我了。”
追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們抓走來貴,目的就是要對付你,記得當時放走合三時留大人曾和我說過,一旦他日東窗事發,他會一人攬下所有的罪責,王—謙和刑部那般人也拿他沒轍,他們希望能從來貴那裏提取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蔡老虎點點頭,抬眸看他:“先生可有什麽好的辦法?”
“辦法是有,不過有一定的風險,不知道將軍……”
“老子爛命一條,怕他個球!”蔡老虎道。
追風將自己的計劃合盤吐出,蔡老虎懵了,這可是在老虎嘴裏拔牙啊。
轉念一想,橫豎都是一死,拚一把還有機會,不拚便隻能坐以待斃了,於是他決定放手一搏。
……
玉泉殿上,國主狐突這幾日承受著太多的輿論壓力,這不,剛送進來的那一疊厚厚的奏折上無不是彈劾京機衛蔡大山的,說他夥同山賊強搶民女,謊報軍情,頂撞上司,欺上瞞下,勾結地方官放走賊人等等。
這剛處置了一個留道恩,現在又來了一個蔡大山,狐突覺得自己頭都大了,他當然不會相信奏折上的那些不實的彈劾,他心裏是信得過蔡大山的,要不然也不會把固守京城的重任交給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