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一聽是男的,心裏倒是舒坦一些,便道:“他在屋子裏,你去跟他去說吧。”
“我還有急事,就不進去了,你幫我代勞一下吧。”胡慶撤步準備離去。
“本公子也有事要出去。”月生淡淡地說。
胡慶腳步一頓,扭過頭,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納悶地看著他:“怎麽了這是?吵架了?”
“不關你的事。”月生白了他一眼。
胡慶隻得歎道:“罷了,我讓他去書院門口等你們吧,在那裏還能喝口熱乎茶,這天太冷,快凍死了都。”
“等等。”月生忽然感到有些好奇,追風在柔然總共也沒什麽朋友,他認識的幾個人胡慶應該也認識,如果連胡慶都不認識,會是什麽人呢,莫非是從白跡來的。
“又怎麽了?”胡慶詫異。
月生沒有搭理他,兀自沿著長廊走出了鄧府,由於天氣太冷,張櫻心疼府裏的下人,便將守門的家丁都撤到了府裏麵。
胡慶本來就不是那麽一個守規矩的人,見門外無人,大門緊閉著,敲門也無人應,他便翻牆進去將大門打開,並讓外麵那個“雪人”也進去暖和暖和,那人卻死活不幹,非得在外麵等著。
月生推開大門時,果然看見了一個個頭不高,身體清瘦,戴著鬥笠,鬥笠、衣服以及露出來的頭發上皆落滿了雪花的年輕人站在雪地裏。
寒風呼嘯,刮在臉上就像刀割一樣疼,月生使勁搓了搓手,然後對著手心哈了口熱氣,捂了捂耳朵。
緩步走近那人跟前,那人一直都是低著頭,聽到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這才機械地抬起了頭。
月生看到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麵龐,總覺得這張臉在哪裏見過,一時間腦子轉得飛快,忽然,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在腦中一閃而過,頓時嚇了一大跳,這不是追風以前的親隨,小六子嗎?
雖然化了妝,臉上貼了胡子,但他那股稚氣未脫的眼神,以及那種強裝老成的別扭卻還是一覽無餘地暴露了出來。
小六子這時也看到了他,不由得驚喜交加,剛要問他有關於太子的事情,胡慶大大咧咧地跟了過來,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些端倪,隨意問道:“月兄,你認識此人?”
月生漠不關心的看了小六子一眼,心裏忽然想起此人曾出賣過追風,如果不是因為他,追風的太子身份不會被廢,白跡更不會一下子變了天。
對於叛徒,月生那是打心底充滿了鄙夷,暗自腹誹道,這個閹人此番前來究竟有何企圖?他此刻不是應該在白跡的國師府上吃香的喝辣的嗎?還是他受國師委托前來追查追風下落的?
追風暴露了?
他猛然吃驚!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此人決計留不得,倘若追風下不了手,便由我來去做這個惡人吧。
哼,賣主求榮的家夥,不要以為你改頭換麵,我便認不出你來了,搖了搖頭,說道:“不認識,對了,你說你是來找誰的?”盯著小六子。
“不是和你說了嗎?他是來找……”
胡慶說了一半就被月生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自己會說。”
小六子聽出他語氣中帶著輕蔑,知道他在懷疑自己,當即拱手道:“我找你們書院的追沙子,未請教這位公子大名?”
“月生。”月生目光清冷地看著他,冷冷一笑:“不知這位兄弟如何稱呼呢?”
“我叫小……肖六。”
“不肖子孫的肖嗎?”
“是,不是。”小六子心裏不痛快了,如果不是出來之前納蘭姑娘一再叮囑他要學會忍,不可再像以前那樣衝動,他真得和眼前這個裝神弄鬼的月氏人好好說道說道了,我和殿下的事用不著你一個外人在這裏陰陽怪氣吧。
“你找他便是找對人了,他叫月生,和你找的那位追公子情同手足。”胡慶笑著說。
月生笑而不語,這個胡慶簡直就是一個大喇叭,不過他這麽一說倒是化解掉了現場不少的尷尬。
“你們聊著,我真得走了,胡兄,你一會兒帶這位肖兄弟去見追兄吧,肖兄,告辭。”
胡慶風風火火地走了。
月生衝著小六子淡淡地留了一句話:“肖六是吧,你隨我來吧。”
追風和花弧已經將那個八音盒給修好了,此刻正播放著一首優美動聽的《牧羊曲》。
裏麵的幾首歌張櫻都聽過,聽著聽著便跟著輕輕地哼唱起來:“舉起鞭兒……羊兒跑……”
雲端也聽得入迷,竟也忘乎所以地跟哼了起來,花弧見他一個人在那裏哼哼唧唧,便舉薦他去給大家唱一首,追風和張櫻極力讚同,並順手關掉了音樂。
雲端羞怯不已,被花弧這麽一說,隻好扭扭捏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臉紅地說:“不好意思,諸位,我唱歌真不行,我家公……子他會唱……”
“又在背後說我什麽壞話呢?”
月生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追風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雲端說你唱歌好聽,不如你給大家來一個。”
月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我的歌聲遠不及你那盒子,先別說這個了,追兄,你來看看這是誰?”
他往旁邊挪步,小六子這時
已經摘掉了頭上的鬥笠和臉上的胡子,追風傻眼,右手一哆嗦,杯子落在了地上……
“殿下,您真的還活著?奴才可算找到您了。”小六子熱淚盈眶地撲倒在地上,
追風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離開座位走過去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小六子,好久不見。”
“殿下……”
小六子忘記了主仆有別,撲到追風的懷裏失聲痛哭……
此情此景令一旁的張櫻有些淚目,心想著他們久別重逢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便率先離開了屋子,月生拉著雲端跟著張櫻進了另一間屋子,花弧擔心隔牆有耳,趕緊出去將門關上,然後在外麵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
小六子將王—謙與錢大誠通信,以及納蘭中途截取信件做了手腳的事兒告訴追風,追風頓時恍然大悟,難怪上次王—謙來書院時對他客客氣氣的,一點都沒有兵部尚書的架子。
納蘭,難為你了。
前兩天來貴的那番“善意”的提醒也讓追風覺得奇怪,他還在納悶呢,來貴到底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原來這一切都是王家父子的傑作。
不過,有一點倒是值得慶幸,那就是到目前為止,王—謙還不知道錢大誠的態度,如果要讓他知道錢大誠的立場,我恐怕活不到現在,多虧納蘭巧施妙計。
在得知皇帝有意將納蘭賜給錢清的消息時,追風氣的咬牙切齒,他與納蘭從小青梅竹馬,多年來的相處早已是兩情相悅,隻是誰也沒有去捅破那層“紙”而已。
讓納蘭去嫁給錢清,無疑是把她推向地獄,以追風對她的了解,她會答應,但錢清永遠等不到和她拜堂的那一天,因為納蘭會選擇在前一天,甚至是在拜堂前的半個時辰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就是追風所認識的納蘭。
父皇真是越老越糊塗了,他怎麽能做出這麽草率的決定,到現在他還是這般執迷不悟,錢大誠害死的人還不夠多嗎?
“母後可好?”追風忽然想到了最重要的一個人,那便是生他養他愛他的母親。
小六子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娘娘她,她……”
追風感到有些不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問:“快說,母後到底怎麽了?”
“皇後娘娘她,她癱了。”
“你說什麽?”追風以為自己聽錯了,再次問道:“什麽意思,什麽叫癱了?你把話說清楚。”
小六子聲音哽咽,娓娓道來皇後受傷中毒的整個過程。
追風聽後隻覺頭暈腦脹,四肢如脫水般無力。
“噗——”喉嚨一陣甘甜噴出,視線陷入一片漆黑當中……
他仿佛看見一雙無助的手在向自己伸來,那是一個慈祥美麗的婦人,婦人的雙眸噙滿了淚水,正是自己的母親,追風不停地呼喊著母後,慕容皇後卻是一個勁兒的搖頭哭泣,身體化座一團幻影,消逝在空中……
醒來時方知惡夢一場,回想起來還是冷汗涔涔,小六子和花弧一直守在床邊,看到追風蘇醒,二人皆不由得鬆了口氣,昨夜追風突發高燒,可怕他們給嚇壞了。
追風看到外麵天已大亮,便要穿鞋去上課,花弧趕忙阻止:“殿下,您大病初愈,月公子讓您好好休息,他已經到山長那兒去給您請過假了,您還是在床上好好躺一會兒吧。”
“是啊,殿下。”小六子端了杯熱水遞給追風,“殿下喝口水吧。”
追風的確口渴得緊,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小六子接過杯子擱置在桌上,接著說道:“月公子說了,等您病好了,您落下的功課,他來給您補上。”
追風點了點頭,隻覺腦袋還有些暈,昨晚做的那個噩夢依稀在腦海裏回蕩著。
太可怕了!
花弧歎了口氣道:“月公子昨夜一宿都沒合眼,也不知道今天這課還怎麽上?”
追風有些過意不去,小六子過來一邊扶他睡下,一邊問道:“殿下,那位月公子就是咱們在朱雀大街茶館裏遇到的那個算命先生吧?”
“沒錯,就是他們倆了。”追風還沒來得及張嘴,一旁的花弧嘿嘿一笑:“六子哥,你是不知道,這裏麵故事可多著呢,這樣吧,一會兒有空再慢慢告訴你。”
小六子笑嘻嘻地說:“也好。”
“花弧,去把門關上。”吩咐了一聲後,追風從床上坐了起來,背靠床頭,看著小六子問道:“錢大誠最近有沒有什麽異常?”
小六子搖搖頭:“倒也沒什麽異常,無非就是每天上朝下朝,沒事經常在府裏聽聽小曲兒。”
“孟曾兩位將軍最近可有什麽動靜?”
“這個奴才也不太清楚,隻是聽從前麵逃回來的百姓說,月氏國最近倒是消停了一些,邊關也沒以前那般鬧騰了。”
“那就好,兩位老將軍總算能歇口氣了。”追風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國無戰事,百姓便能安居樂業,國無戰事,白跡便能休養生息,增強國力。
再者,孟曾的邊關軍是慕容皇後娘家的舊部,也是目前追風手裏唯一可以和錢大誠抗衡的一股力量。
按編製邊關軍有五萬兵馬,雖說上次被月氏偷襲損失慘重,不過聽說後來已經及
時得到朝廷補員。
追風堅信,就憑二位將軍的實力和經驗,很快便能讓部隊迅速恢複成以前生龍活虎的樣子。
名義上孟曾所部劃給了錢大誠統一調遣,實際上他們直接聽命於皇家指令。
但那位久居深宮的皇帝老爹越來越倚重國師,邊關軍的指揮權遲早會落到錢大誠的手中。
孟曾二位將軍性格耿直,絕對不會甘心與那錢賊同流合汙,可是皇命難違,他們若是公然反對便是謀逆,處境十分危險。
“殿下,奴才出賣了您,奴才對不起您,請賜奴才一死。”
突然,小六子拔出腰間的匕首遞到追風麵前,追風發現他的十根手指的指甲全被連根拔起,吃驚道:“怎麽回事?”
花弧也注意到了這一細節,小六子含淚說,這一切全都拜那錢清所賜。
“姓錢的欺人太甚,殿下,我們打回去吧。”花弧頓時怒火中燒。
他的話雖糙,理卻不糙。
追風何嚐沒這麽想過,扳倒錢氏一黨關係到白跡社稷長久,刻不容緩,可是,眼下時機並不成熟,這其中有太多不安定和不確定的因素。
而且,現在貿然起兵隻會落得一個反叛的罪名,到頭來不但成不了大事,還得背上一個不忠不孝的謀反罪名。
老實說,他並不在乎身後的這些虛名,就像當年的先祖追南一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奪其江山。
他在乎的是手下這些人的性命,他們願意跟著自己走上這麽一條困難重重的危險之路,那便是對自己最大的信任和依賴。
那麽,擺在他眼前的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在打贏這場仗的同時,還要將犧牲降到最低,讓每個士兵都能看到勝利的那一天。
“殿下。”花弧輕喚了一聲,才使得追風回過神來,搖搖頭說:“時機未到,切不可輕舉妄動。”
小六子道:“殿下說的對,從表麵上看,錢大誠一天到晚逍遙自在,說不定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等著咱們往裏麵鑽。”
追風讚同他的觀點,“如今錢大誠還不知道我還活著,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從現在開始,你們兩個一定要格外謹慎,花弧,這段時間你多留意一下王—謙的動向。”
“是,殿下。”
“對了,小六子,你和那個信使兌換了身份,可曾讓王尋城起了疑心。”
“那倒沒有,我將信交給他之後,他問了一些錢國師對此事的看法,我按照納蘭姑娘教我的那番說辭,他深信不疑。”
追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中對納蘭的感激無限倍增,沉吟片刻,他強調道::“你們兩個,從現在開始,不管有沒有人在,一律改口,知道嗎?”
“遵命,殿下。”二人異口同聲的犯了同一個錯誤,不禁相視一笑。
……
“看來這個追沙子的確隻是一個普通的皇室。”匯源茶樓的一處隔間,王尋城和來貴麵向而坐,在收到白跡國方麵的答複後,王尋城徹底心灰意冷。
來貴卻是神情淡然道“意料之中的事兒,堂堂的大國儲君怎會來我們這個偏遠小國?”
“儲君?我看是廢太子吧。”王尋城輕蔑一笑。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是廢太子,到了其它小國還是會讓當地的官員顫上幾天,更何況追月亭隻有這麽一個兒子。”來貴喝了口酒,歎了口氣:“真是遺憾哪,白跡的太子就這麽被一把火給燒死了。”
“就算如你所說,就算那個追沙子不是太子,那他也是皇室,你想想看,一個皇室族人大老遠地跑到這兒求學,你不覺得其中有問題嗎?”
說到這兒,王尋城瞅了一眼四周,低頭小聲道:“我聽家父說,當年白跡國的先祖將一批寶藏藏於我們柔然,據說還留下了一把鑰匙留給白跡後世子孫過來取,你說這個追沙子會不會就是衝著這把鑰匙來的?”
對於兩百年前的那位神話人物,來貴從小也曾聽一些老輩們說起過,白跡先祖追南是一個不可戰勝的人物,當年他還不過是東林國的一個普通的士兵,卻單槍匹馬衝進五千多人的敵陣中斬殺敵軍最高統帥。
那氣勢,那魄力,那膽識,說他以一己之力可以力拔山河也不誇張。
不過這些都隻是老輩們代代相傳下來的,可信度到底有多高,由於年代久遠已無從考證,不過,毫無疑問的是,白跡國的開國國君是個能人不假。
來貴自小崇拜英雄,心裏自然對追氏皇族的人偏袒幾分:“如果確有此事,那也是應該的,畢竟那些東西本就不屬於柔然,完璧歸趙而已,沒什麽大驚小怪的。”
“可這裏是柔然,不是白跡。”
“既然雙方有約定在先,那麽,追氏後人前來取走原本就屬於本國的東西,無口厚非。”
王尋城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來掌櫃,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向著人家了,你要明白你現在自己的立場,你是柔然人,他追沙子是白跡人,將來若是兩國開戰,你難道還要把槍口對著自己人嗎?”
“兩回事。”
“我看就是一件事。”王尋城嚴厲斥責,臉色霎時陰沉下來:“不管怎麽樣,決不能讓他活著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