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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假醉

  星空閃亮,月芽低懸,薰風拂來縷縷花香,榴花似火,點綴著靜謐的夜色。


  引鳳居外圍的兩進生產間內燈火通明,不時傳出說話聲,夾雜在簡單的機器聲中。內三進的十幾座院落是沈妍及管事、僕婦的住宅,時值夜半,異常安靜。


  沐元澈這幾天幾乎泡到了酒罈里,今天才清醒了一些,就做出一個英明的決定――找沈妍傾訴。他接連喝了幾天酒,即使今天沒喝,也昏昏沉沉,醉眼迷糊。


  他怕沈妍嫌棄他酒氣衝天,不理他,到了引鳳居,先到湖邊洗了臉,頭腦清楚了許多,伸展四肢深呼吸,身體也感覺輕鬆了,才來到沈妍居住的主院。


  主院很靜,連上夜的僕婦都休息了,氣死風燈籠在輕微的夜風中晃動著昏黃的光芒。正房亮著燈,光芒照在青白色的窗紗上,映襯著烏蒙的夜色,很明亮。


  沈妍身穿粉紅色雪綢中衣中褲,粉面含笑,長發披散,纖細玲瓏的身影映照在窗紗上。沐元澈坐在窗外的桂花樹上,醉眼俯視,慾望熾熱的目光不由著迷。


  一個身材高挑清瘦的身影走進正房,此人的頭髮用玉簪盤在頭頂,身穿雪白色中衣中褲,樣貌透出英俊的弧度,看上去象一個俊逸的美男子。沈妍看到此人進來,笑意盈盈迎上去,與他勾肩搭背,低聲巧笑,美目流轉。


  沐元澈看到這一幕,腦海頓時嗡的一聲猛響,多日積攢的酒精浸入大腦,思緒就亂成一團。沈妍正與男人私會,沈妍竟敢背著他偷人,這、這真是……


  與沈妍認識時日久遠,已引為紅顏知己,尤其沈妍和徐慕軒退親之後,沐元澈在心裡已把沈妍當成了他的未婚妻子,不容沈妍逾矩,更不容任何人褻瀆。


  酒壯慫人膽,沐元澈不是慫人,在酒精作用下,膽子當然會無上限擴大。他從樹上翻身而下,疾撲窗戶,雙手發力,頃刻間就將窗棱擊得粉碎。


  男裝打扮得人拉著沈妍坐到軟榻上,正親密談笑,聽到巨響,又看到窗戶裂開,兩人齊聲驚叫,又下意識地互相擁抱,抵擋飛裂而來的框格木屑。


  沐元澈看到這種情景,更加氣憤,他跳進正房,一把抓起伏在沈妍身上的男裝打扮的人,看也沒看一眼,就提起來丟到了軟榻一角,又扯住了沈妍。


  「你幹什麼?抽瘋了?」沈妍最先反映過來,看到沐元澈紅頭脹臉、氣急交加,就知道打裂窗戶是他的「傑作」,狠狠甩開他,又沖他連環炮式的喊叫。


  「我才沒瘋,你跟那個人……哎喲!」沐元澈這幾天被烈酒浸泡,即使武藝高強,反映也慢了半拍,感覺到疼,他才意識到有人攻擊,趕緊閃身回頭。


  「沒瘋你半夜三更打碎窗戶?沒瘋你把我提起來丟出去?沒瘋……」蕭水葳尖聲厲氣喊叫,高高舉起雞毛撣子,朝沐元澈沒頭沒臉重重打下來。


  沐元澈看清男裝打扮的人是蕭水葳,頓時打了個激凌,比沒喝酒的時候都清醒得多。他趕緊護住臉,趴到軟榻上,一副任打任罵的小受模樣。


  「姑娘,出什麼事了?」幾個大丫頭進來,外面也響起了婆子的詢問聲。


  「沒事沒事,去告訴外面的婆子沒事。」沈妍皺眉掃了沐元澈一眼,給丫頭們使了眼色,丫頭們會意,趕緊退出去,又打發了外面的婆子。


  蕭水葳用雞毛撣子打沐元澈的後背不解氣、不過癮,又扯住他的衣領,把他翻過來,搡到軟榻上,還要打,被沈妍攔住了。沐元澈見沈妍阻攔蕭水葳,趕緊捂住臉大聲呻吟,還不時抽泣幾聲,好象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樣。


  沈妍冷哼一聲,搶過雞毛撣子,挑開沐元澈的手,見他閉著眼睛,端起一杯涼茶,就澆到了他臉上,「你抽什麼瘋?黑更半夜打爛窗戶讓我怎麼睡?」


  「我、我……」沐元澈睜開眼睛,正對上沈妍的冷臉,還有蕭水葳憤恨的眼神,他微微閉眼,裝成半醉半醒的樣子,很迷茫地問:「這是哪呀?是哪呀?」


  「你喝醉了?」沈妍吸了吸鼻子,聞到他身上有酒味,不禁擔心。


  蕭水葳拉開沈妍,在沐元澈腿上踹了一腳,「別信他,他裝醉。」


  沐元澈眼底閃過狡黠的笑意,他用力扭了扭腰,搖搖晃晃站起來,撲上去握住蕭水葳的肩膀,結結巴巴地說:「賊、賊小廝,你、你敢碰我、我的妍兒……」


  「滾開,你才是賊小廝。」蕭水葳的力氣很大,一下子就甩開了沐元澈。


  沈妍忍不住放聲大笑,扶起沐元澈,說:「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裝,接著裝,我看你還有什麼本事。裝瘋賣傻扮女人,現在又裝醉,你可真是奇葩。」


  沐元澈知道裝醉被識破了,雙手捂住臉,眼睛透出指縫掃視沈妍,嘴裡嗚嗚咽咽狡辯,又哀求討饒。別說被打一頓,就是被扒掉一層皮,他也不敢說懷疑沈妍與男子私會,打碎窗戶闖進來捉姦,這是他這輩子不敢向任何人透露的實情。


  「妍兒,你是最聰明的,也知道我最在乎你,我要是不喝醉,怎麼會半夜跑來打碎你的窗戶、害的你不能睡覺呢?」沐元澈見沈妍面色緩和,腆著臉拉住她的手,搖晃著說:「好妍兒,你信我,對嗎?我真喝酒了,你聞聞,可臭呢。」


  「少廢話。」沈妍粉面飛紅,甩開沐元澈的手,綳著臉睃視他。


  蕭水葳撇了撇嘴,說:「妍兒,你千萬別信他的話,我們花朝國有一句話說得好,男人的話要是信得過,母豬都會上樹。什麼喝醉了酒?哼!我看他是半夜三更,不懷好意,來引鳳居占你的便宜。他隔著窗戶看到我和你一起,就把我當成了男子,懷疑你與男子私會,才一氣之下打碎了窗戶,進來興師問罪。他看清是我,怕泄露了自己的齷齪心思,就開始裝醉,還花言巧語哄騙你。」


  蕭大姐,拜託,你別這麼聰明好不好?你心裡想想,別說出來,給我點面子行不行?沐元澈心裡嘀咕。又哼哼唧唧,捂住臉埋進軟枕里,趴在軟榻上,把一尊清瘦的臀露於人前。他怕自己臉上的表情出賣他,而此時P股是最安全踏實的。


  「是真的嗎?」沈妍不願意相信蕭水葳的話,又無法解釋沐元澈冒失突兀的行為,對沐元澈今天的所作所為,她並沒感覺到氣憤,反而覺得有些可笑。


  「妍兒,我喝醉了。」沐元澈噘了噘嘴,好象癩皮狗一樣趴在軟榻上,一動不動,不時用眼角的餘光掃視沈妍,想抓住最佳機會,求沈妍放過他。


  「喝醉了就去睡吧!三進里蘊兒住的那座院子空著呢,使用物件齊全。」沈妍輕哼一聲,叫山橙進來吩咐了幾句,就扯了沐元澈一把,示意他出去。


  「就這麼放過他?他根本沒醉,他就是……」蕭水葳恨恨咬牙,越想越生氣。


  沐元澈本來不想走,他半夜來找沈妍,就是有隱秘的心裡話要說,還想伺機占沈妍的便宜。可一看到蕭水葳凶神惡煞的樣子,他就灰溜溜地跟著山橙走了。


  走到門外,他又回來,隔著門帘,說:「希望花朝國的母豬都會上樹。」


  「你、你……我揍死你。」蕭水葳要追出來,被沈妍攔住了。


  「我早就猜到他的來意了,不把他打發走了,咱們怎麼說話?」沈妍沖蕭水威眨了眨眼,又說:「咱們去暖閣,今晚就睡在暖閣,那邊的軟榻很大。」


  即使如蕭水葳所說,沐元澈夜半來找她,懷疑她和男人私會,才打碎窗戶要捉姦,沈妍也不想追究。把沐元澈打發去睡覺,明天找人來修好窗戶,這件事就遮過去了。有時候,人就是要裝糊塗,心知肚明裝起來才更象樣。


  不管沐元澈為何而來,沈妍都不想多問,至少她知道沐元澈決無惡意,這就足夠了。不管她和沐元澈將來走到哪一步,現在的信任都難能可貴,值得珍惜。


  「我有些累了,咱們躺到榻上說話。」


  沈妍點點頭,叫來丫頭,把她和蕭水葳的鋪蓋搬到暖閣,收拾齊整,兩人又重新洗漱完畢,才躺到軟榻上,低聲私語,似乎有說不完的閨密私話。


  「大秦皇朝的朝廷真齷齪,皇帝也真昏慵,有幾個朝臣慫恿大皇子納我為側妃,大皇子就去求皇帝成全,那皇帝還真跟我父親去說了。父親冷臉拒絕,別說是側妃,就是正妃,也不會讓我嫁給大皇子。那大皇子跟皇帝真是父子天性,好多朝臣都說大皇子能入主天下,讓他當皇帝,那大秦皇朝豈不是很快就完蛋了?」


  因為「瘟疫」之事,大皇子被削去郡王爵,現在同其他皇子一樣,都是王爵。可龐家勢大,大皇子勢力不減,仍是爭奪儲君之位最有力的人選。雖說大皇子同當今皇上脾氣性情很相似,絕對做不了一個好皇帝。可一切皆有可能,誰也不知道風水怎麼轉,當今皇上不也在慧寧公主輔佐上坐上了龍椅嗎?


  從本心來說,沈妍不希望大皇子當皇帝,並不只因為大皇子慵弱無能。端華公主是大皇子的胞妹,若大皇子登基,端華公主得勢,憑龐貴妃的陰險、端華公主的瘋狂,即使她遠離朝堂,也不會讓她有安定日子過,還會牽連項家和汪家。


  沈妍笑了笑,問:「慧寧公主怎麼說?」


  「慧寧公主有幾天沒露面了,聽說沈統領這幾天病了,她留在府里照顧。」


  聽說沐元澈病了,沈妍第一反映就是他在裝,可能是遇到了什麼事,他不得不逃避。又想到他夜半醉酒、衝動行事的樣子,沈妍不由擔心。


  蕭水葳說著話就睡意朦朧了,沈妍則越來越精神,睡不著,躺了一會兒就起來了。她打開門,看到外間只有兩個上夜的小丫頭,幾個大丫頭都不在。


  「姑娘,花房裡一夜生香的曇花開了,姐姐們都去看曇花了。」


  「我也去看看。」


  兩個小丫頭要挑燈照路,被沈妍拒絕了,蕭水威在暖閣休息,外面不能少了伺候的人。再說,她看曇花只是順路,她實際是想去看看沐元澈。


  沈妍打著燈籠剛走出月亮門,樹上就掉下一個人,嚇了她一跳。看到從樹上掉下來的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她更加害怕,剛要喊人,地上的人就喋喋笑起來。


  「神經病,要死呀!嚇我一跳。」沈妍看清地上的人,照他的腿就踹了一腳。


  沐元澈朝她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小聲點,那邊有上夜的僕婦。」


  沈妍輕哼一聲,沖他勾了勾手指,帶他避開上夜的僕婦,朝花房走去。這間花房以綠葉植物為主,外面點著幾盞燈籠,裡面沒有燈燭,也很明亮。進到花房的隔間,沈妍示意沐元澈坐下,她又捅開小火爐,燒水煮茶。


  「不管你因為什麼事打碎我的窗戶,我都不追究了,回頭賠償我五千兩的修繕費。」沈妍挑了挑眼角,問:「半夜三更來找我有什麼事?」


  破財能免災是人生之幸事,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都不是難題,無疑,這句話此時也適用於沐元澈。他明知修繕窗戶連五兩銀子也花不了,對沈妍開出五千兩銀子的天價不敢有半點質疑,沈妍不追究他的荒唐,他已經念阿彌陀佛了。


  沐元澈連連點頭,又嘆了口氣,問:「你還能想起老程的事嗎?」


  「能呀!從把他當怪物捉的時候我就參與了,又給他治療,現在也常來常往。」


  「他是我父親。」


  沈妍剛喝了一口茶,還沒咽下去,聽到沐元澈的話,一口茶全噴出來,都「孝敬」了他那張俊臉。沐元澈沒有強烈反映,她反而被嗆得激烈咳嗽起來。


  「我一開始聽到,比你還吃驚呢。」沐元澈用手帕擦臉,語氣沉靜平淡。


  「怎麼會呢?」沈妍問話的語氣很無力,她跟老程接觸時間不短,也知道老程是個有故事的人,卻沒想到他的故事如此勁暴、如此令人震驚。


  「我五歲那年,父母回京,父親擔心我回京被害,就把我交給風叔叔,讓他帶我去楚國。現在想起當年的事,我對父親只有模糊的印象,可父親卻記得我們一家在邊郡生活的點點滴滴,講我小時候的事,和我娘說的一樣,他……」沐元澈忍不住哽咽,實在說不下去了,就化成了嗚嗚咽咽的抽泣聲。


  「你哭什麼?能父子相認,遲到多年也是好事,至少比我強。」沈妍心底涌動酸澀的暖流,禁不住眼圈發紅,眼淚在眼眶打轉,為自己、為沈妍、為沐元澈。


  前世,她有一個溫暖的家,嚴母慈父,她自幼對父親的依賴更勝母親。她出了意外,魂飛異世,一直不敢去想晚年喪女的父母怎麼承受這切膚劇痛。


  這一世的沈妍倒是有一個父親,而且位高權重,盡享榮華富貴。可這個父親禽獸不如,對子女有生恩沒養恩,直到現在,也把她當成仇人,時時想殺而後快。


  沐元澈能與父親相認,哪怕晚了這些年,歷經了重重磨難,也值得珍惜。看得出老程是一個仗義篤直、重情重義的人,有這樣的父親,沐元澈此生足矣!

  「你又哭什麼?」沐元澈把沈妍攬在懷中,給她擦眼淚,自己卻哭得更厲害。


  沈妍推開他,揉著眼睛勉強一笑,「誰也不許哭了,聽到了嗎?」


  「聽到了。」沐元澈擦乾眼淚,長吁一口氣,坐下來邊喝茶邊哽咽。


  「你娘知道嗎?」沈妍很想知道慧寧公主聽說沐程風還活在世上,而且經常出現,卻不與她以真實身份相見,該是什麼反映。


  沐元澈搖了搖頭,沉聲說:「我爹和風叔叔都不想讓她知道,囑咐我什麼事都別跟她說,當年就是她貪戀榮華富貴,想留住自己的身份,親手毒死我爹的。」


  沈妍對慧寧公主這個金牌小三沒好印象,但她是個很理智、很客觀的人,判斷一件事、一個人不會因為一葉障目而失全局。憑她對慧寧公主的了解,慧寧公主不會親手毒死沐程風,這其中肯定有誤會,只有慧寧公主才解得開。


  記得去年芒種聚會,在引鳳山莊那夜,慧寧公主怕她因端華公主而報復整個皇族,想殺掉她。老程阻止慧寧公主殺她,說得那番話很絕情,說明老程確實恨慧寧公主。老程和慧寧公主曾經患難與共、感情至深,連他都認為慧寧公主殺了他,這其中肯定誤會很深。若這其中有內幕,說不定連慧寧公主和老程都不知道。


  「你爹怎麼說當年被害之事?」


  沐元澈嘆了口氣,說:「當年,我爹和我娘回京覲見先皇,說明沐氏一族被構陷的內幕。先皇不但不為沐氏一族申冤,反而以亂黨的罪名讓人抓了我爹,把他打入天牢。又給了我娘兩條路,要麼跟我爹走,從此皇族除名。要麼親手殺死我爹,留下來做尊貴的公主,我娘選擇了後者,親手殺了我爹,成了先皇最信任的公主。先皇臨終前,把當今皇上和朝廷都交給了我娘,這是何等榮寵?」


  沈妍微微搖頭,擰眉思慮良久,說:「不是你娘殺了你爹,我猜到是誰了。」


  「是誰?」沐元澈騰得站起來,一把抓住沈妍,顯然更關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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