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他把你當成唯一
安子晏給葉殊城打了一天的電話,到晚上十點才有人接。
那端葉殊城聲音有氣無力,安子晏也沒問出個情況,就先往過去趕。
抵達R.S.,夜深人靜,值班保安確認過身份才放行,他找到葉殊城的時候,葉殊城還在那個VIP會客廳,躺在沙發上,身體微微縮著,眉心微微蹙起,看起來是身體不舒服。
安子晏走過去,在對面坐下了,看葉殊城幾秒,才問:「是蘇念做的?」
葉殊城沒回答,算是默認。
「看吧,」安子晏忍不住,「我早就說過,你把她放身邊本來就是個不定時炸彈……」
葉殊城眼睛又合上了,按著胃部看起來很難受,安子晏覺得也不是落井下石的時候,便問:「吃藥了嗎?」
葉殊城點了一下頭。
「我送你去醫院?」
葉殊城睜眼,虛虛喘出一口氣,「沒事,我休息一會兒。」
安子晏說:「這裡不是休息的地方。」
葉殊城挺固執,「你先走吧,別管我了。」
安子晏有些無奈,「我送你回酒店吧。」
葉殊城不說話了。
安子晏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了,「你躺這裡,著涼怎麼辦?你現在不能生病,不然明天繼續上門的客戶都沒人應付。」
葉殊城總算有了一點反應,手撐了沙發,緩慢地起身。
動作看起來十分艱難,安子晏忙過去扶了一把。
開車送葉殊城回到酒店的途中,安子晏幾次想要問問葉殊城現在是什麼打算,可是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
認識葉殊城這麼多年,他也沒怎麼見過葉殊城這模樣,這一刻的葉殊城,看起來太脆弱,脆弱到他覺得現在去逼問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把葉殊城帶酒店,安子晏一看時間挺晚,也不講究,就在客廳沙發上睡了,第二天七點多醒過來,揉著一頭亂髮先去卧室看葉殊城情況,結果,床上沒人。
他四下找了一圈,沒見人,心裡有不祥預感,趕緊往陽台跑。
葉殊城還真在陽台,安安靜靜悄無聲息,靠著窗口望著外面。
安子晏一個激靈,唇哆嗦:「三少,你……你別想不開。」
葉殊城緩慢回頭,擰眉看著他,「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想不開?」
安子晏直白說:「我以為你要跳樓。」
葉殊城身側的手抬起,讓安子晏看清他手指間夾著的煙,「我來透口氣抽個煙,你至於?」
安子晏鬆口氣,撓撓頭,「你起的真早。」
「我睡不著。」他皺著眉頭,又深深吸了一口煙,「我還在想怎麼做危機公關。」
安子晏一愣。
「安子晏,」他突然叫安子晏名字,「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去死,那是逃避,弱者才會那麼做。」
頓了頓,「蘇念很崇尚力量……如果我現在一蹶不振,只會被她瞧不起。」
安子晏扯扯唇角,「你還想她做什麼?」
他低頭,看著手指間白煙裊裊升騰,「其實,東西是我讓她拿走的。」
安子晏一怔,旋即瞪大眼,「你腦子進水了?!」
「我大概猜到她為什麼沒有再那麼堅定將我拒之千里,」他笑的苦澀,「你有沒有做夢不願意醒過來的時候?我前幾天就是,雖然知道,但是沒辦法說出來,因為一說出來,她肯定就要走。」
「……」安子晏完全不能理解,「這可是工作,再說她值得你這樣?」
「我承認我對不起寰亞的人,我會想辦法挽救,不過你清楚,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為了她我什麼都能做,」他看著遠處,目光有些空茫,「她也沒你說的那麼糟糕,至少她比我當初強,話說的很清楚,一直不給我幻想餘地。」
纏綿一夜再說一句不談感情,當時看似殘忍,回頭卻覺得那是一種微妙的仁慈,連空歡喜也不給他。
不像他當初,非要從感情上踐踏她,從精神上折辱她。
安子晏鬱悶別過臉,見不得葉殊城這樣,「你做出這種事情想過後果沒有?葉家人估計這幾天就會上門來,他們一直在找機會抓你把柄,現在你自己送他們一個,有沒有想過以後?」
葉殊城眼眸垂下去,「想著就頭疼。」
安子晏氣的瞪眼,「活該!」
葉殊城就笑了,「還真是活該。」
……
寰亞大客戶信息資料庫泄露事件持續發酵,客戶繼續上門鬧騰,恆易內部堪稱歡天喜地,唯有蘇念情緒不高,腦子裡面亂糟糟,在電梯裡面聽見恆易員工討論寰亞有多活該,不自覺低下頭去攥緊拳頭。
有時候想要安慰自己一句,的確是葉殊城採用惡性競爭手段在先,可是腦子裡面總浮現葉殊城蒼白的臉,憂傷的眼,然後心裡被更大失落佔據。
余昆航班下午會抵達晉城,這個早上,恆易在做余昆來之前最後的考核和檢查,蘇念按照原定計劃和業務員面談,可是神不守舍總在發愣。
到最後一旁的喬曄都看不過去,暫時叫停了面談,待業務員離開蘇念辦公室,才鬱悶地問,「蘇姐,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蘇念面色有些蒼白,勉強地笑笑,「那就想休息一下……」
內線響起,喬曄代為接通,說了幾句后掛斷,擰眉看著蘇念,「蘇姐,安總來了,又要見你。」
蘇念愣了一下。
喬曄說:「你要是不想見,我先出去說一下……」
蘇念低頭,好幾秒,才說:「沒事,我去見他。」
她離開辦公室去前台,前台告訴她安子晏已經被孟易平帶到會客廳。
她眉心蹙起,也說不清什麼感覺。
孟易平大概是想把安子晏擋在他那一關,好避免她和安子晏正面衝突,然而……
她卻想見安子晏。
有些話,她想問安子晏。
……
會客廳里,孟易平本來要叫人給安子晏倒茶,安子晏抬手擺擺,「免了,我也不是來喝茶的。」
孟易平一張標誌性皮笑肉不笑的臉,「那不知道安總蒞臨,是有什麼指教?」
「我是來找蘇念的。」
孟易平擰眉,「找Eve有什麼事情嗎?她今天早上有針對業務員的考核面談,據我所知還在進行中,可能不大方便。」
安子晏對著孟易平實在不想多說,「那我就等。」
話音落,門恰好就被推開,蘇念帶上門走進來,掃一眼。
安子晏坐在孟易平對面的沙發上,不動聲色看著她,而她在孟易平旁邊坐下來,孟易平眉心緊蹙盯著她。
那視線表達意思的很清楚——你怎麼來了?
她艱難笑一下,「小孟,謝謝你,你先去忙吧,我來接待安總。」
孟易平沉聲,「Eve,你……」
安子晏算是看出一點端倪,冷笑一聲打斷,「看來你們都挺心知肚明的,偷別人東西還這麼沉得住氣,現在心裡早樂瘋了吧?蘇念,我很好奇你這麼做真的心裡就一點點感覺都沒有么,你真能忘了你和他之間的過去?」
蘇念一怔,面色驟然慘白,孟易平臉色沉下來,「安總,說話要講證據,無憑無據血口噴人,會不會太過分?」
安子晏笑出聲,「是啊,你們就是拿準了,被女人坑這事兒換誰都不會說出來,只能吃這個憋屈虧是吧?」
「我……」
蘇念剛開口,被孟易平攔了一把,「安總,先不說你這莫須有指控是不是真的,就算是,這也是立場問題,沒有對錯之分,如果都像你這樣,是不是當初葉總罔顧市場規則進行惡性競爭的時候我們也該鬧到寰亞去?」
安子晏惱了,「我就是看不慣她利用人!」
孟易平還沒來得及反擊,安子晏聲調已經無意識提高,「蘇念,你恨他我可以理解,你想為恆易服務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就不能選別的方式?他現在明明已經為了你退讓,在想辦法把寰亞帶到正軌上,你為什麼不給他時間和機會?你當初打掉孩子對他來說就是致命傷,現在呢,明明知道他被人背叛出賣過,還做同樣的事情,你們現在誰更對不起誰?」
孟易平張口欲反駁,蘇念拉了一把,「小孟,你出去吧,我和他談。」
孟易平眉心糾結,有些擔憂。
蘇念堅持著,「我沒事的,他不會對我怎麼樣,你不放心就在門口等我一會兒。」
孟易平再看一眼氣急敗壞的安子晏,回頭對蘇念道:「我在門口,有事叫我。」
孟易平往出走,安子晏還不冷不熱嗆聲,「真好呀蘇念,護花使者這麼多,想必也不缺三少一個……」
門被孟易平帶上,蘇念視線收回來,落在自己緊緊攥著的拳頭上。
指甲嵌入掌心,她鼻尖發澀,忍了忍,抬頭看著安子晏,「他現在怎麼樣?」
安子晏愣了一下。
繼而,笑,「你少貓哭耗子假慈悲。」
她心口彷如被刀刺,鈍痛襲來。
本來想說,其實她也沒有想到孟易平會將拿到的資料庫泄露出去,可這話怎麼說的出口?
現在推卸責任給別人有什麼意思,她的確是背叛了葉殊城,利用了他的信任。
他對她毫無防備,是他把電腦打開給她,然後放心去煲電話粥。
其實回頭看,她與他當初所做的事情毫無二致,然而這一次牽扯進工作,便給了安子晏足夠底氣對她控訴,她沉了口氣,「你想我怎麼樣?」
安子晏愣了愣。
只是一頭熱就來了,總覺得有些話不吐不快,可真要說他想怎麼樣,其實他也沒想好。
蘇念面色已經變得沉靜,看著他,「說過去的事情沒有意義,就像你說的,我和他,誰更對不起誰?事已至此,我也不會為自己狡辯,就像小孟所說,我和你還有葉殊城之間不是對錯問題,是立場問題,我是恆易員工,他當初不給恆易留後路的時候就該想到,恆易也不會給他後路,做人不能雙標,你們也許習慣唯我獨尊,但在我看來,這是商業競爭,只有成敗沒有對錯。」
她停了一下,「我知道你會來找我,是因為我和他之間的過去,但那些事情我不想再提,安總,你該去聽聽聚仁的員工當時怎麼說我,他們說我是想要高攀的第三者,最後活該被葉殊城甩掉,說我被拋棄大快人心。」
安子晏怔住了。
見他表情,蘇念慘淡笑笑,「不要總拿葉殊城的悲慘故事出來說事,安總,我早就想問你,你了解我的過去嗎?你知道我這四年怎麼過的嗎?你是他朋友,已經習慣了站在他立場看問題,覺得我萬惡不赦,可是你知道嗎,四年前那個時候,我也和你一樣,我心疼他,我想給他一個家,那時候,我……」
「愛他」兩個字說不出口,出口都是笑話。
她視線有些朦朧,想起自己交付一顆真心,到最後,卻被葉殊城無情奚落,到現在依然隱隱作痛。
安子晏沉默下來。
他得承認,這些事情他確實都沒想過。
他一直在葉殊城身邊,其實只看到葉殊城的痛苦。
蘇念深吸一口氣,又說:「你們都覺得我打掉孩子是我錯,但那時候,他為了許靜禾把我掃地出門,讓我在R.S.做不下去,最後呢,在我面前救走許靜禾,他有沒有想過把我留在那些綁匪手裡會發生什麼?他那時候在乎過我的死活嗎?知道有了孩子就不擇手段把我軟禁起來,你覺得我能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
安子晏說不出話來。
她迅速抹了一下眼角,「我一直以來不想說這些事情,因為我和他不一樣,從我離開沈家到現在,我只想一件事,怎麼好好活下去,也許你覺得我是個很差勁的女人,但是……我已經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我想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如果可能,我想要找一個正常的男人,我曾經因為我自以為是的愛情選擇他,以為我能治癒他,讓他改變,事實證明我錯了,我和他——」
她尾音拖長,好一陣,低下頭去,紅了眼眶,「我和他之間全都是個錯,想要糾正這個錯誤,只能是回到各自軌道上去,不要再試圖糾纏。」
安子晏默了片刻,已經沒了起初時的底氣,但依然不滿,「所以你害得寰亞變成這樣,害他又要被葉家人找麻煩,現在你說不要再試圖糾纏?」
「我回來之後並沒有主動去找他,」她抽抽鼻子,壓抑情緒,「他很清楚,每一次都是他來找我,他說他想要彌補我,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不是他主動,我根本沒有可趁之機。」
安子晏恍然,「你想說是他活該?」
蘇念沒有說話。
安子晏點頭,瞭然地笑,嘲諷地笑,「是挺活該,他自己也覺得活該,主動送上門,還特意給你機會讓你拿走資料庫。」
蘇念一愣,猛然抬頭看他。
安子晏說:「你不會以為真是你那點小聰明湊效,輕鬆拿走資料庫的吧?」
「你什麼意思……」蘇念睜大眼。
「他很清楚你的目的,是他放水讓你把東西拿走的。」安子晏深深看她一眼站起身,「想想看,你說的也沒錯,你們確實不是一路人,什麼仇什麼怨這次都算是還了,以後確實不該再有糾葛,我是局外人看的清楚,你是足夠冷情,你看的清楚,到頭來只有他放不下,可你知道他為什麼放不下?他這輩子就沒喜歡過別的任何女人,你離開四年他連別的女人正眼也不瞧一下,見到個和你像的才能給個好臉,蘇念,他把你當成唯一。」
她仰著頭,唇哆嗦,眼底淚光瑩瑩,安子晏嘆了口氣,「不過你說的有理,說過去有什麼意思,別人都知道往前看,就他不能,這次代價慘重,算你給他上了一課,希望他學會放棄你,幾年了,你們對彼此真是場災難,該結束了。」
說完,不再看蘇念,邁步往出走,手搭上門把的時候聽見蘇念聲音從後面飄過來,很輕,微微顫抖:「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安子晏沒回頭,「死不了,也活不好。」
說完,拉門走出去。
在門口見到孟易平,彼此均是皮笑肉不笑,打過招呼就走。
孟易平看那背影走遠,推門進去,看到蘇念坐在沙發上,已經彎下身子,臉埋在掌心裏面,肩膀一抽一抽。
啜泣聲傳來。
他走過去,抽了紙巾遞給她,她沒有接,嗓音哽咽著。
「我是不是錯了……」
「你沒有錯。」
他無奈地半蹲下去,配合她高度,本想給她擦眼淚,可她手捂了整張臉,他皺眉,「Eve,人家都叫你女強人,你知道為什麼?因為你給公司帶來巨大利益,這次你不管是作為一個員工還是作為余總的女兒,做的都是自己分內事,安總是葉總朋友,自然為葉總說話,可你要看清自己位置。」
頓了頓,「你不是和喬曄說過想要和他了斷?現在一了百了,他無法反撲威脅不到恆易,你可以遠走高飛,這個結果哪裡不好?」
蘇念語無倫次,語音含混:「他知道的……」
孟易平沒明白,「什麼?」
「他知道我要拿資料庫,他明明知道的……為什麼……」
「……」
孟易平愣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
又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後果他難道就沒有想過?」
蘇念已經說不出話,肩頭顫動的更厲害。
她也想不到,葉殊城到底在想什麼,就這樣縱容她拿走資料庫,對寰亞造成致命打擊。
孟易平沉默一陣子,還是回歸正題,又開口,「別人幾句話就擾你心神,Eve,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
她不說話,眼淚不斷湧出來。
和葉殊城那短短几天的相處歷歷在目,猶記得他說一切都是空的,那萬念俱灰的模樣,她安慰不了他,因她帶著企圖,沒有推拒他靠近。
……
葉殊城去了公司,強打精神灌黑咖啡,應對新一天,繼續上門鬧事的客戶。
楊彥說到做到,辭呈還真發到他和人事部郵箱,中午的時候他得空子喘息,人事主管來他辦公室,臉色訕訕。
「葉總,這不合規矩,高管層離職按照合同少說也有提前一個月打招呼,至少半個月做工作交接,楊總選這個時候這樣……」
擺明了,就是將爛攤子撂這裡了。
葉殊城說:「沒事,我已經批了,你也批了吧。」
人事主管擰眉,「可楊總的薪水和他這個季度的績效獎金怎麼辦……」
突然離職的人,往往就牽扯這些東西,沒法避免。
葉殊城說:「給他發了。」
「啊?」
「發了吧。」葉殊城靠了椅背,明顯是不願意再多說。
人事主管離開之後,他點了一支煙,抽兩口,緩緩閉上眼。
實在太累,頭天整整一天連吃飯時間都沒有,今天繼續連軸轉,可以預見接下來幾天都是這樣的情形。
這都罷了,還有更麻煩的,在後面。
危機公關佔據他全部注意力和腦海,這樣很好,他終於可以不用再想她。
不想了,也就不會痛了。
她這個了斷,做的非常漂亮,一石二鳥,既幫了恆易,又徹底剿滅他僅存的那一點點僥倖和希望。
眼睜睜看她背叛,這樣不留餘地,他終於明白,他們之間,是真的完了。
辦公室突然被敲響,全然是個形式,不等他應答,已經有人推門進來,他睜眼便見葉珺綾已經衝到跟前。
Rita跟著進來,「葉總,葉小姐她非要直接進來,我……」
「沒事,」他對Rita點頭,「Rita,你先出去吧。」
Rita退出去帶上門,房間安靜下來,一點點白色煙氣暈散開來。
葉珺綾開門見山問:「寰亞這次是怎麼回事?」
「如你所見,信息泄露。」
葉珺綾說:「那就是管理漏洞?」
他吸了一口煙,慢慢道:「你說是就是吧。」
葉珺綾皺眉,「寰亞會害R.S.受牽連,這件事鬧得這麼嚴重,責任誰擔?」
他說:「我在挽救。」
「怎麼挽救?」葉珺綾有些尖酸,「客戶鬧到門上來,新聞鋪天蓋地,同行看熱鬧,爸從昨天就已經坐不住了,叫我問情況,你電話卻沒有人接。」
他彈著煙灰,「不要繞彎子,不如直說,你今天來,是想要個什麼說法?」